加迪尔没清醒过来。踢满一百二十分钟的比赛确实是太累了,在半夜强行开机也不是他做过的事情。他困顿地挂在人怀里,找到温暖坚实的依靠后就彻底睡着了。施魏因施泰格无奈地把他抱进屋里时,他甚至已经很安心地陷入了规律的呼吸,小小的气流在别人的脖颈上卷动着风暴,波及心脏,带来不整齐的跳动。
加迪尔算不上轻,不过对于另一个壮汉队友来说显然也算不上重。施魏因施泰格尽量小声而安稳地把他半搂半抱回了自己的房间,放置到了床上,用手小心翼翼地垫着加迪尔的脑袋让他躺好在枕头上,然后又把手掌抽走。这点动静没能把加迪尔弄醒,躺在床上后他睡得更沉了,无意识地靠着还带着主人余温的被子,像个月光下迷路的天使。
施魏因施泰格感到棘手极了。这一会儿让他把加迪尔摇醒也不是人干的事,但是就让他在这儿睡着,明早起来那边发现丢了人,这边发现他一晚上过去床上多了一个,这叫什么事?现在大半夜的闹出动静来更不得了,人家还不得以为加迪尔和他有什么事呢,半夜三点爬墙来找他。
想到这里,他的心倒是又期待又否认地滑过了一个念头:不会真是来找他的吧?但是下一秒他就否定掉了,他知道加迪尔和他可没什么爱恨情仇,绝对不会睡得迷迷糊糊非要来寻他不可的。
这么一想,他倒是对加迪尔为什么在这里有了模模糊糊的想法。他几乎是立刻就要起身去楼上敲克罗斯的门,但是刚站起来就又坐了回来。他坐在床边看着加迪尔,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睡得很好,也很可怜,很倦怠,睫毛颤动着。脆弱无暇的模样像倦怠的飞鸟小心地停在枝头,任由风暴席卷自己的羽毛。
加迪尔很在乎克罗斯,大家都知道。也正是这样,克罗斯才总是在伤害他,总是能够伤害到他。克罗斯能够让他在这么一个累到极致的夜晚都睡不好,可怜巴巴地梦游。克罗斯能够让他流眼泪。克罗斯可以让加迪尔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他,一次又一次地和好如初,下一次继续这样的过程。
克罗斯能够做这些事情,但是他不应该这么做。
施魏因施泰格不是嫉妒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只是感觉最起码此时此刻,今时今夜,加迪尔应该安心地睡去,摆脱这些疲倦。他不该被叫醒,叫醒进糟糕的生活。他甚至不应该躺在这里,躺在这张全是属于别的成年男人气味的床上,躺在他的须后水,古龙水和沐浴露的气味中间,这些东西会弄脏了他。
施魏因施泰格无措地看着加迪尔稍微翻了个身,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幸好对方没有醒来,只是多卷了点被子裹住了自己。他又觉得可爱又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站起身来帮他盖了一下,整理好一切,才又坐回床边,疲倦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当然也很累,但此时却毫无睡意。他在想自己和波多尔斯基的关系,和加迪尔的关系,加迪尔和波多尔斯基的关系,在想自己的青春年少,想八年前他第一次参加世界杯,也想到那时候毫无晦涩的爱和心跳。那是他人生里最炽热美丽的夏天,像是透支掉了生命里所有的阳光,以至于以后的每一个长夏,都只带来更深重的痛苦和泥潭。
“我喜欢他——你也喜欢,是不是?”他想到波多尔斯基用香烟在他身上比划着挑选位置,毫不在乎地看着他时的神情:“一刀两断,或者三个人一起……你选吧。”*
他闭上眼睛,手指抚摸上腹部左侧。伤口是个很小的圆,掀起衣服都不大明显,隔着摸更是没感觉。可施魏因施泰格清晰地知道它在哪。尽管波多尔斯基挑的是细烟,也没用力气,但依然很痛,痛极了。可是他活该这么痛,这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的,加迪尔却不是。
加迪尔是在早上六点半被叫醒的。对于自己昨晚做的事情,他的记忆已经相当模糊了,甚至有点分不清是做梦还是现实,但是在别人床上醒过来的事实让一切变得非常简单,他近乎是惊恐地掀开被子跳了下来,施魏因施泰格正冲着他比划“嘘”的手势。
“对不起……”
“没事。”施魏因施泰格笑了起来,十分放松的样子:“可能是有点梦游,我就把你弄回来睡了——我知道你应该不想让人发现。楼上那群臭小子都没醒呢,别担心。”
加迪尔感激得都有点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我……”
“我小时候也这样,没关系的。”施魏因施泰格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抱住他安慰地拍了拍后背:“我好几次沿着公路走了两千米,你没走到海里去已经够好了。”
“真的吗?”加迪尔糊涂了,他不知道原来这种事情这么常见,施魏因施泰格的反应简直像看到了路边飞过小鸽子一样平淡,仿佛出现这种事情是天经地义、再普通不过的。
“当然了。”施魏因施泰格扶着他的肩膀松开拥抱,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带来一种非常亲厚的安心感:“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加迪尔夜半时分去寻找克罗斯的计划就这么随着太阳升起和他的睡眠一起稀里糊涂就流了产。他回到宿舍的时候拉姆已经起来了,幸好他衣服鞋子是换好的,就扯谎自己是早起散步刚回来,拉姆原本没有起疑,直到他闻到了加迪尔身上陌生的气味。这让他的心头跳了一下,夜不归宿这种事情发生在加迪尔身上当然是很荒诞的,但是他实在是想不出如果只是刚刚在外面碰见人的话怎么才能沾染到这么清楚的香水味。他一时分辨不出来这是谁的香,早餐时哈欠连天的施魏因施泰格来和他打招呼时他才匹配完毕。
完全无法想到他们怎么会在一起,又做了什么。
失控的感觉并不好,尽管拉姆依然很平常而理智地坐在座位上,冲着大家人畜无害地笑,但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控制欲在报警,发出强烈的不爽和忌惮。他又一次为自己对加迪尔的过度在意而吃惊,也又一次感到有点新鲜有趣。
穆勒今天完全憋不住劲了。昨天的大胜显然让队伍内的气氛松弛了很多,松弛就意味着空间,意味着他懒洋洋地往加迪尔旁边一坐、把胳膊搭在对方背后面时候拉姆不会出来把他揪走。加迪尔僵硬了一下,穆勒察觉到了这一点,却越发笑得美滋滋起来,像只粘人的大猫,豹子一类的长条动物,高高兴兴地贴在他旁边伸展着蹭了蹭脸。
站在他们斜对面的克罗斯放下杯子,生生掉了个头走去了反方向。
这是和好的信号,加迪尔接收到了。他本来也没有和穆勒生气,只是那天晚上对方太过放肆,弄得他到现在都还感觉害羞和棘手、不太能接受。但是穆勒这么主动示好,他也不可能过分到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对方推开,就只是没主动也没拒绝地接受了。
默许的态度在别人看来,就很像一种默契十足的溺爱与纵容。穆勒喜欢这种感觉,喜欢此时此刻因为大胆和随意,他离加迪尔最近,而所有人都只能眼里喷火地看着。
“睡得好吗?”他高高兴兴地笑起来,手里帮加迪尔给面包片抹黄油,露出一边小虎牙,眼睛亮亮的,变成了非常可爱的圆形。被胜利和睡眠喂饱的他比刚做完医美的贵妇看起来还容光焕发,漂亮极了,奈何坐在他旁边的小美人是个瞎子。
加迪尔在暗自找克罗斯坐在哪里去了,不过没让人看出来,点点头说挺好的。穆勒把面包塞给他时他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就咬住了。这么亲昵的举动可不常有,连穆勒自己都愣了一下,手一下子就缩了回去。
他嘴上倒是不饶人:“想要人喂早说呀——”
加迪尔哭笑不得,忍不住抬手作势要打他,大家都笑了起来,这个早餐又吃得热热闹闹。有穆勒在的地方玩笑话就少不了,他开心的时候就能让所有人都开心起来。
除了克罗斯。
他不是不合群,就是单纯的情绪不太受别人影响。大家开心是大家开心,他不会调动自己的情绪去刻意配合,也不会面露不满来败坏别人的兴致,他就只是喜欢保持自己舒服的状态。不过此时此刻他并不能感到舒服,他所有的力气都拿来克制痛苦了。事情又变得很像世界杯刚开始时的状态,所有人都快乐,只有他和加迪尔又站到了两边。可是比起那时候他要少些愤怒多些绝望,那个时候他在等加迪尔来哄、来妥协,现在的他倒是想立刻放下所有身段去和好,却不能够。
加迪尔讨厌我。他举起勺子挖上一点炒饭,放进嘴里,什么味道都咀嚼不出来。他不让我喜欢他。
可是我又做不到。
穆勒肯定可以,他最会装了。克罗斯无端地赌气想。此刻他不是觉得穆勒圆滑的性格有什么不好,而是恨不得对方能分点给他。他也想学会假装,学会曲折,学会温柔地等待和隐瞒心事,但如果学了这些,他还是他自己吗?
今天他们没有按照惯例接受理疗、嘻嘻哈哈地玩上大半天。淘汰赛的赛程更紧,压力也更大,每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是真正的独木桥游戏。尽管昨天他们还是惊险过关,但是勒夫可不敢大意,所以一大早就把所有球员都弄在了一起开会,仔仔细细地复盘昨天比赛里他们出现的问题。作为胆大包天偷练战术还敢在那么关键的时刻拿主意用的“犯罪分子”,穆勒几个被严厉地批评了一通。
“年轻人爱耍花样是正常的,但是不要太不扎实了,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虽然说是几个人,但勒夫主要还是看着穆勒,面露不满,但也没多说,不想拂了他的面子和情绪,这可不利于队内关系。
拉姆主动承担了责任:“我当时也同意了……”
勒夫无奈地摇摇头:“下不为例。”
接着他就调整ppt,给大家看了新的定位球训练模板,其中任意球那一栏里已经把穆勒的摔倒战术十分严肃而喜剧地放了进去,尽管优先级排在了最末,并写着非特殊情况不使用,但大伙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通复盘会议开了整整五六个小时,中间他们甚至吃了午饭休息了一通然后继续,到结束时已经是下午四五点了。复盘完,昨天比赛时的压力、困惑、想法和胜利后稀里糊涂的膨胀才总算是真的离开了队伍,大伙又觉得他们头脑清楚地回到了陆地上,呼吸都快变轻快了。不过这是对大部分人来说的,对于成绩困难户来讲就是折磨了,昨天进了唯一一球的大功臣许尔勒就像脱了一层皮一般煎熬,好不容易在阳光中肆意伸展自己的胳膊。
“我才听了半小时就开始走神了!我像是失忆了一样,根本不记得你们当时是那么踢的,明明我就坐在替补席上,看得那么紧张。”
“没事的。”格策很好心地安慰他:“你不是听不懂,你只是睡着了,还打了一会儿呼。”
许尔勒看起来更悲伤了。
加迪尔晚饭后礼貌地告别了十分想和他一起去散步的穆勒,自己在占地面积相当可观的度假村里逛了起来。很多当地人送给他们的小旗子和花环挂在门口,显得非常温馨可爱。他有点怀念起集训时候可以去射箭,那是他宝贵的和自己独处、整理思绪的时间。但是现在这样也不错,他慢慢走到了海边,看着太阳已经落到了水边,把整个沙滩和海洋都侵染成粉橙色的一大片。
他现在才能好好地想自己昨天半夜糊涂的行为,想到自己在朦朦胧胧的状态里是多么清晰而强烈地渴望和克罗斯和好如初,向他道歉、取得原谅,这让现在这个清醒的他都感到惊讶。加迪尔第一次相对客观地捕捉到了他自己对自己生发的,那些强烈的自我不满和自我厌恶情绪。他感受到了痛恨自己会让别人受伤,痛恨和恐惧所有无法回报的爱。为什么无法回报——因为别人的爱显得非常宝贵和高尚,不是他应该获得的好东西。克罗斯的爱是宝贵的,不该给他;罗伊斯的爱是宝贵的,不该给他;穆勒的爱也是宝贵的,不该给他……只有他自己的爱是廉价的,应该给所有人,应该再给得多一点,给到无法再给为止。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不值得被爱的吗?
伴随着这个念头翻滚起来的是他很多讨厌自己的地方。从大的方面,他讨厌自己最近放/浪、总是和大家都牵扯不清的行为,讨厌自己模糊的心,讨厌自己没有喜欢的东西,讨厌自己总是没有力气、感觉不知道该干什么。从小的方面,他讨厌自己犯错,讨厌失误,有时候还会讨厌自己的脸,讨厌这种无用但惹麻烦的漂亮……加迪尔从来不知道自己对自己有这么多的抱怨和责备,他不知道这些念头是从哪里来的。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不太公平的自我苛责,因为他早就习惯了严于律己,习惯了自我审查,自我约束和批评。可是这种力量仿佛会脱轨,会让他越压抑越压抑不住很多复杂又鲜活的情绪,让他坐在这里看着太阳,感觉自己的生命仿佛不属于自己,他从来没有认真地感知和欣赏过,没有对着光举起自己的手掌,看里面鲜红的血管。
做个上帝爱的信徒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几乎要处处违背为人的本能。加迪尔甚至不知道那些本能是什么。在他的人生里,没人为他的诉求定义和伸张过。
又或者说还是有那么一次的。
加迪尔怔怔地站了起来,第一次没有在日落时刻对着沉下的太阳做起祷告,而是从海边捡了一块小石头,把它丢进了原本完美起伏的浪涛里。
诺伊尔在别的宿舍大厅里和人打牌完回房间,一进门一开灯,被床上坐着的人影吓得差点没大叫。但是金灿灿的头发让他吞回了声音,加迪尔刚从他的床上坐起来,刚刚可能是趴着的,脸泛着不自然的红。
极其反常地出现在这里,以极其反常的姿态。
他第一时间若无其事地关上房门,反锁起来。
“嘿,甜心。”他一边脱掉外套一边朝着他走了过来,在床边坐下,体重压得床铺往下陷了点:“你是真的吧?我今天可没喝酒啊……哦,真的是真的。”
加迪尔摸上他捏到自己脸旁的手,没有打开,迟疑着感受这份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和触感,和他指腹上厚实的茧。诺伊尔也不问他是来干嘛的,就这么坐着看着他,宽大的手掌能包住加迪尔的脸,把他的耳朵揉得滚烫。
“曼努……你能脱衣服吗?”
诺伊尔万万没想到他会提出这种要求,十分意外地挑起了眉头:“你想看?”
加迪尔点了点头,于是高大的门将真的就从善如流地带着笑站了起来,毫无羞涩地在他面前解开纽扣,直到一件不剩。
运动员的体魄大多是很棒的,但一米九几、比例完美、锻炼非凡的门将身体更漂亮,所有男人看了都会崇拜和嫉妒这样完美强壮的身体。整个世界杯期间他们为了配合商业活动又一直被强制脱毛,更是让人漂亮得像从事特殊拍摄的敬业员工。诺伊尔等了一分钟加迪尔的反应,没等到,就主动问了:
“好看吗?”
“好看。”加迪尔想了一会儿,不太好意思、也有点困扰地说:“但是我不懂大家为什么爱看。我还是更喜欢你上次那样……那样摸摸我。”
诺伊尔咬住手腕闷闷地笑了起来,眼泪都笑出来了,生怕动静太大被外面客厅里的人听到,以为他疯了来问。
“天啊,天啊,我的小宝贝。”他单膝跪到了加迪尔身前,手从他的大腿外滑了上去,运动裤是松紧带的,这可真是糟糕的方便:“你可真是……别让我太惊吓了。”
加迪尔紧张地抿着嘴唇,下意识揪住了他的头发,又松开了手,顺着诺伊尔的力气躺到了床上。
“我只是……只是想要知道……”他也说不清自己想要知道什么。
“没关系……”诺伊尔笑着撑在他身上,慢慢爬下去,吻了吻他的小腹:“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好爱写这种纯情加反而比普通人更狂放(……)没do到最后,新的单方面服务(。)
*猪波线感觉乱很正常的,因为他俩在彼此面前和加迪尔面前都不说真话,所以会显得有点不懂他们要干嘛。没关系,写着写着大家就会知道了。暂时理解为他们想合伙(虽然合作裂隙很多)拐骗无辜小加就行了(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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