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退回2小时前。

松鼠1号演播厅。

顾景司摘下AI眼镜，揉了揉太阳穴。

修长手指略过前额，一束刘海散乱落下，衬着深邃五官，漆黑双眸，平添一分随意的美感。

“感觉怎么样？”一个年轻男人递了瓶水过去，问。

他有着一丝不苟的后梳发型，西装笔挺昂贵，皮鞋锃亮，但目光涣散，似乎没有焦距，鼻上还架了一副老气的黑框眼镜，与衣装显得格格不入。

“卫数，你还是穿格子衬衫比较好。”

顾景司接过水，看了后者一眼，嘴角噙笑。

被叫做卫数的年轻男人没什么表情地推了推眼镜。

“我也想，但你和方悟哥之前要求，到松鼠视频来要注意形象。”

“那下次可以换一副眼镜。”

“好。”卫数从善如流，一点不觉被冒犯。

顾景司知道他的性子，没多调侃，指了指演播厅上方的巨大机器。

“整体算法优化后，场景和物品表现很不错；加入了配角面补和动补数据，交互体验感和真实感也有极大提升。我的评价是，几乎完美。

“唯一的缺点是，嬴政的表现还是有些过于浮夸了，不够真实。”

“嗯，但这个问题如果技术上处理，只能和剪辑师一样一帧帧调，在没有现成数据的情况下，也很麻烦，产生的工作量上线前做不完。

“目前周助已经找了专业公司去找演员，但没有更合适的。哦，对了，方悟哥让我给你带话。”

“什么话？”

“说让你收起点处女座完美癖，别再难为他和周助。项目一拖再拖，资金链很难搞。”

顾景司挑了挑眉，正待说话，旁边不远处设备座位上的灯灭了。

AI眼镜下，是一个面色和蔼，约摸50岁上下的男人。

“陈教授，您也在这？”顾景司迎上去，“这是您第二次体验了吧，感觉怎么样？”

“哦，是景司啊。”陈耕砚似如梦如醒，眼里满是感慨。

“上次体验，已经让我印象深刻，这世界上竟然有这样奇妙的设备和技术，没想到这次还能比上次更加精彩。”

“我算是体验到了我儿子沉迷游戏的感觉，要不是设定了倒计时，我可能还游荡在里面不愿意下线。”

陈耕砚说着，辨认了下顾景司旁边的人。

“这位是卫工程师，卫总吧？换了衣服刚有点没认出来。当真是年轻有为，技术大拿，我这个成天翻故纸堆的人，完全想象不到，技术在历史这块还可以这么用。你之前开发的‘历史博物馆’，我们很多学生都非常喜欢，今年报考历史系的都多了不少。”

“陈教授过奖。”卫数仿佛初级AI般干巴巴自动回复。

看着即将陷入冷场的两人，顾景司转向陈耕砚。

“陈教授，我刚刚正好在和卫总反馈，秦王嬴政的表现似乎有些不太真实，您觉得呢？”

“有吗？好像是有一些，按你们表演的尺度说，可能夸张了些，假了些，但我觉得不影响吧。”

陈耕砚说着有些好奇，“说起来，比起上次，这个嬴政已经更真实了，李斯也是，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原先只是使用了基本数据库采集的数据，所以虚拟人表现相对呆板，前不久投入使用的4D PBR扫描技术及神经网络技术可以通过采集演员数据，对重要角色进行表情、动作的补充。”卫数答。

陈耕砚反应了下，才明白过来：“所以秦王和李斯背后，实际是有一个演员在支撑行为数据？”

“是的。演员的数据会影响虚拟人的表现，秦王由于演绎要求相对较高，所以实际表现差一些。”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了。”陈耕砚点点头。他本人就是故事剧本的顾问之一，对背景很了解。

“故事发生时，秦王已当了十年君主，平成蹻嫪毐之乱，逐吕不韦，正是壮志凌云意图天下的时候，如果是年轻的演员来演，那种积年的王霸之气和城府很难演，年纪大的演员，又很难掌握那份青年锐气。”

陈耕砚说着，眼神一亮。

“……说起来，我最近倒是刚碰上这样的‘秦王嬴政’。”

“刚碰上？”顾景司有些惊讶，他旁边，卫数总是无神的目光也透出几分好奇。

“等等，我找找。……就是这个。”

陈耕砚从手机里找出一个剪辑视频。

正是嬴政唱《无衣》，一诉胸怀抱负那段。因为觉得很具参考价值，他专门保存了，想着以后可以给学生展示诗经可能的唱法。

“一个up主的直播里的，2米的身材就很少见了，这个演员底蕴还很深，小篆都会写。真是高手在民间啊。”

他把后续嬴政用小篆书写秦败原因的视频等，也给顾景司和卫数看了。

顾景司看得异常认真。

“以专业的眼光看，这个演员也非常完美了，是哪个up主？”他问。

“名字挺时髦的，叫‘云容山咸鱼’，据说原来是拍萌宠和美食的，刚刚做这个历史人物穿越现代的专题直播。”

“云容山？”顾景司神情微动。而后，他看向卫数。

卫数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两秒后，他终于接收到了公司隐藏boss顾景司的信号，拿出手机发消息，而后对两人道，

“我已经跟周助说了，让他们联系up主。”

顾景司很是自然地点了点头，转向陈耕砚。

“看来项目组得谢谢陈教授您了，帮忙物色演员，解决了他们的大难题了。”

“哈哈，也是歪打正着。”对能为这套历史体验设备做点小贡献，陈耕砚也挺高兴。

两人又聊一会，顾景司的助理宋梦忽然快步走近。

“boss，有点事。您看您现在方便吗？”

“景司大忙人啊，你们聊，正好我接下来还有事，下次节目见了。”

陈耕砚挥手，笑着同众人作别。

“陈教授慢走。”顾景司目送陈耕砚离开，才回转视线到助理宋梦。

“什么事？”

“有个新人up主和咱们粉丝吵起来了，因为涉及到综艺的事，周助让我和你确认下。这是我收集到的信息，您先看下。”

宋梦将手里的平板递给顾景司。

在外人眼里，自家boss是偶像，是演员，但宋梦眼里，boss就是boss，是她的上司。

因为他不仅是“顾景司工作室”的老板，还是松鼠集团的投资人，在松鼠具有相当话事权。

宋梦刚知道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

基于此，她后来也接触了不少松鼠的事务，以致连处理本职工作，都带上了汇报请示的风格。

——顾景司为人和善，但在工作上一向严谨，追求清晰完美。

不过，宋梦有时也会陷入怀疑，怀疑自家boss是不是金刚不坏之身。

毕竟她从没见过晚上11点睡，早上4点钟起床开始工作的人。

从唱跳练习到表演课，从巡回演出到拍戏，再从工作室经营到松鼠事务，一切都被他处理得井井有条。仿佛不是人类。

顾景司接过平板。

上面已经按照他一贯的要求，整理了时间地点和事件发生的前因后果，并附了直播间弹幕和粉丝群聊天截图。

他的目光很快就定位到了宋梦所说的“新人up主”，很巧，也正是陈耕砚教授刚推荐的这位：云容山咸鱼。

“节目中出现了秦王嬴政，并在多渠道宣传和松鼠有合作，《穿什么》嘉宾也会上直播联动。少司命们信以为真，帮忙捧场，结果发现是以讹传讹，认为是up主故意散播不实消息，所以吵起来了？”

顾景司刷着页面上的文字和图片，微一眯眼。

“这位新人up主是最近蹿升很快？看起来好像得罪人了。”

“啊？”宋梦有点懵，搞不懂boss怎么就得出了这结论。

但她没有纠结，很快回到自己的立场。

“周助说，他刚刚已经按你的意思去联系up主，但出现了这种情况，是否还要继续？”

“继续。”顾景司风淡云轻道。

“那，少司命会不会不开心？”

作为顾景司的助理，宋梦不得不关注粉丝的可能反应。

少司命们去up主频道里闹，结果节目组反而邀请了频道的演员出演，这样会引起少司命对节目组的不满，质疑节目组是否将顾景司放在眼里。

——粉丝和爱豆，有时偏好和注意点并不相同。

“问题不大。”顾景司不见任何为难，手指在水瓶上敲了敲，“合作敲定后，可以让节目组那边进一步爆料第一期背景，透露会出现重要角色嬴政，同时在我的官博上向少司命们和陈教授表达感谢，谢谢他们帮我和节目找到了一位优秀的‘秦王嬴政’。”

宋梦一愣，随即恍然。“我知道了。”

她又一次感叹自家boss的妖孽。

他追求完美，所以看中了“秦王嬴政”，就不会轻易放弃。

但同时也轻松地想好了粉丝应对策略，四两拨千斤。

仅仅只是换个说法，一切就变得不同。

因为少司命和“云容山咸鱼”的冲突，顾景司认识了这个频道的“秦王嬴政”，觉得合适，便不计前嫌进行推荐。

在他个人，再次树立了对待工作认真、宽容和善的形象。

在节目组，选择这位秦王嬴政，是尊重了顾景司的意见，不存在看不起他的问题。

在少司命，和那位up主的关系，从完全对立变成了不打不相识，哪怕还有不满，也会看在顾景司面子上放过一马。

在up主“云容山咸鱼”，正好借此风波和合作，获得名气和流量，或许能从一个新人up主，直接跃升为顶流网红。

在大众舆论层面，冲突有了好结局，路人对引发此次闹剧的少司命也不会过于反感。

总之，在达成他本身目的的同时，还赢了无数次。

是宋梦熟悉的赢麻了。

“那我联系周助继续，同时准备接下来的宣发材料和文案。”

宋梦拨通周助的电话。

没说两句，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奇怪起来。

“那个，boss，”她转身向顾景司，“云容山咸鱼明确拒绝合作，而且态度很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