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余捏着丹药,踯躅地站在小院前,她不敢进去。
有脚步声。
她立刻闪身躲了起来。
她懊恼地站在树后,望着提着篮子出门的湛竹,眼中犹豫了两番,还是跟了上去,只是在湛竹回头的刹那,她又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中。
她跟在湛竹后面。
湛竹先是来到了药铺,在那里待了约莫一个时辰,才离开去了集市。
一连好几天,湛竹都是如此。
这天,祝余不打算再跟着湛竹,她静静地看着湛竹离开,然后在湛竹不在之后,悄无声息地进了这个小院。
她打算将这个药留在这里,再留下一张纸条阐明这个药的作用,然后就离开。
她不想和湛竹面对面。
现在她还不知道怎么面对湛竹。
她将药放在桌子,取出早已经写好的纸,正打算放下,突然门开了,“既然来了,为何不来见我。”原来是湛竹回来了。
湛竹没有走近,他就站在大门前,看着祝余。
那日的争吵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祝余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
湛竹没有在意,他自顾自地说:“前些时日,我见到了白前前辈。”
祝余手一紧。
从湛竹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他已经将一切告知了我,不用怪前辈。前辈原本是没打算现身的,是我发现了他。”
其实他一开始也没有发现白前,但是白前有些心不在焉,遮掩不是很彻底,还是让他发现了。
他从白前那里得知了一切。
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该说他不愧是和祝余相交甚久。
湛竹的目光从祝余的脸上挪到了她的手上,他轻声说:“一旦闭关,便不知岁月流逝,今日一别,怕是永别,不如就像往日那般坐下来好好谈谈。”
祝余松了一口气,这对于她来说算是一个好消息,至少代表着湛竹愿意服下这枚丹药。
她轻松地说:“好。”
两人面对面坐着。
湛竹开始沏茶,在祝余看不到的地方,一粒药丸被他扔入杯中,他淡然自若地将刚沏好的茶递给祝余,“不是灵茶,或许会有些喝不惯。”
“无事。”祝余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她错愕地望着湛竹。
湛竹:“抱歉。”
可惜对面的祝余已经听不到,她已经昏过去了。
这是湛竹向白前求取的药丸,可使人昏迷,但不会损害人的身体,要是还有修为的祝余,这自然对她是无效,但是现在祝余只是一个凡人,修士的药对待凡人自然是奇效。
湛竹将刚才祝余递给他的琉璃瓶打开,将里面唯一一枚丹药喂给祝余。
祝余不愿看到了他因为她成为凡人,可他又如何愿她因为她成为一个凡人,不能再修习世间所有医术。
一刻钟后,祝余醒了,她已经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
她的修为恢复了。
不用多想,她也知道面前的人做了什么。
她双目赤红地望着湛竹:“为什么?”
“你为什么,我就是为什么。”湛竹轻声答道:“你不用再为我耗费心力,我现在觉得就这么作为一个凡人也不错。”
他不想祝余再为他伤神。
“我不答应。”祝余咬牙切齿地说。
湛竹:“这是我的决定。”
“平时我不干涉你,但是这一次不行!”祝余拒绝了。
湛竹笑而不语。
祝余一气之下走了,她要去找其他可以让湛竹恢复的办法。
先前没办法再炼制了,一是因为根基,上次还是伤了她的根基,再炼制,她炼制不出来品相比这次更好的丹药,二是因为雷劫,上次是有着众多天材地宝才能度过雷劫,现在她身上一无所有。
这次她没有去药王谷,而是去了玉京门。
还真让她找到一个办法,可以温养经脉,长此以往,或许还有再次踏入修行之道的可能。
她兴致勃勃地拿着东西再次来到了小院。
但是这个小院却没有人,推门而入,里面还层层灰,看来已经许久无人居住。
祝余的一腔热血瞬间被泼了冷水。
是她耽误了太多时间,湛竹已经寿终正寝了?
只是她又在心中否认着。
不是,现在才过去十年,不可能那么快。
可是凡人寿数短暂。
要是再发生一些意外,恐怕无法寿终正寝。
或许……
不会的。
他不可能会死!他可是湛竹,是无相寺的佛子,就算他成为一个凡人,也不会轻易的死去。
就在祝余还在思索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她以为还是和之前一样,是湛竹回来了,赶紧转过身,可是打开门的并不是她心中想的那个他,而是一个陌生的姑娘。
姑娘:“姑娘可是来寻那位大师?”
祝余突然眼睛一亮:“他在何处?”
姑娘:“他不在了。”
祝余脸色瞬间一变:“什么意思?他是离开了这里,还是……”后面的话在她嘴里转了许久,都没有说出来,不是她不能说,是她不敢说。
没想到修行这么久,敢于天争命,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现在她居然在怕。
她不愿意听下去了。
直接就消失了。
姑娘倒也没有意外,毕竟她也知道这世间有那么一些仙人存在,只是望着祝余离开的位置,她眼中有些茫然。
仙人无岁月。
不知她还有没有机会亲自将这件事情告知刚刚那人。
她叹了一口气,然后关上了门。
离开的祝余浑浑噩噩的,她没有想去的地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任由自己随意地走着。
“施主,多年未见,可曾安好。”
祝余抬头,“是你。”
“是老衲。”无相寺的主持还是如曾经那般望着祝余:“看在曾经相识一场份上,特意前来与你告别。”
告别?
祝余打量着主持,太久没说话,她还有些不习惯:“你修为并没有提高。”
她不希望是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
“阿弥陀佛。”主持:“人死如灯灭,施主不要再拘泥前尘过往,那个孩子想必也不愿意看到你现在这般。”
他的身体逐渐冒出点点星光。
星光扑向祝余。
祝余不适地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又出现在了那处小院,有一个老妪朝着她走来:“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即使只有一面之缘,祝余还是认出了老妪就是曾经她在这个小院里见到的那位姑娘。
……她已经这么老了。
老妪:“姑娘,这次还是来那位大师的吗?”
祝余没有回答。
老妪的答案还是和当年一样:“那位大师已经不在了。”
早已经有心理准备的祝余,这次没有逃跑,她依然站在原地,但是她还是不太愿意问出那个问题。
没有得到祝余的回应,老妪依然自顾自地说着:“今日一见,恐怕是和姑娘最后一面,老身实在不愿辜负恩人,还请姑娘听老身一言。”
她恭敬地半弯腰。
这下祝余开口了:“他是怎么死的?”
她声音有些颤抖。
那个‘死’她说得极其艰难,身为医者,明明见惯了生死,说惯了生死,可是这一次她却怕了,就如同当年慌张逃走一样。
其实她是想走的,但是有一股力量不让她走。
是那位主持。
老妪:“他是为了救老身,溺水而亡。”
祝余愣住了。
这种死法。
她艰难地说:“他最后有说什么?”
老妪还记得当年的场景,那日她落水,那位大师跳下水救她,然而大师的脚却被水草缠住,她意识模糊间听到大师对她说。
“小僧今日恐怕会命丧于此,有一事,还请姑娘帮忙。”
“多年之后,或许会有人来寻我,还请姑娘告诉她,我从不后悔。”
老妪将湛竹曾经的话一一转述给祝余。
祝余的手收紧,指甲刺入掌心,鲜血顺着她的手滑落,她恍惚地站在原地,就连老妪何时走的也不知道。
如果……
如果当年她没有去找湛竹……
如果当年她没有服下丹药……
如果服下丹药的她没有在集市上买买买……
如果……
可是没有如果。
“施主,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主持的声音在祝余耳边响起:“不必执念。”
声音逐渐消失了。
祝余也感知到那股一直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力量消散了,那位主持圆寂了,只是她还是茫然站在原地。
直至白前上门带回了药王谷。
白前寻了可以遗忘过往的药方,为祝余炼制了一枚药,在祝余不知时,给她服下,可是药并没有让她忘掉和湛竹在一起的曾经,还让这一切变得更加深刻。
悠长岁月,她好想再见到他一面。
只是远远地见一面便好。
祝余闭上了眼睛,意识逐渐模糊,生命的最后,她好像又再次见到了他。
真好。
“醒了。”
一道声音在祝余耳边响起。
祝余睁开眼睛,她看了看周围,面前是一座吊桥,就和曾经服下药义无反顾的她踏上的那座桥一模一样,她想到了一个可能。
或许之前那一切从未发生过……
她高声问道:“敢问前辈刚才那是第二关?”
“是。”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出现了:“你们可以出去了。”
祝余松了一口气:“他在哪里?”
那个声音却突然顿住了,不在了,它找不到湛竹了。
它沉默了。
祝余眉头轻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