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送走御医之后, 邹长生长舒了一口气。隔着一道屏风,他看见蜷缩在小床上的同窗。他拿起御医留下的药材,转身去了学堂的厨房。
“大娘。”少年朝着后厨忙活的妇人喊了一声, “我同学生病了, 我能借一个灶头给她熬药吗?”
好心的食堂阿姨追问道:“谁病了?我来给他熬药吧?”
“这里热,大娘歇着, 我来就可以了。”邹长生双手合十, 做了一个祈求的姿态,“有劳阿娘借我一个小砂锅, 等会儿我煎完药会洗干净还给你的。”
食堂阿姨当真给他分了一口灶,又给他翻出来一只砂锅。邹长生拆开药包,将药材倒入砂锅中浸泡一刻钟,他在心中默默数着时间,才开始点火熬药。御医开的方子里面有一些女子专用的药材, 比如益母草, 有心人一看药材便知道是治疗何种症状的药方, 所以他不愿意让食堂阿姨帮忙熬药。
因为事关重大。
邹长生可不是什么大富人家出来的少爷, 从来不踏入灶间的那种人。他小时候也是穷过来的,烧水、做饭、熬药这些生活必备技能皆熟练掌握。
随着水汽的蒸发, 等砂锅里的药汤变得越来越少。少年掀开锅盖, 探头看到里面的药汤大约只剩下一碗左右的分量。他把药汤倒在一个瓷碗里面,然后装进去食盒。
他加快脚步,提着食盒回去午休小憩的宿舍。他在外头敲门:“笃笃——”
“嗞啦——”
是九阿哥听到门外有人, 小孩立刻跑过来开门。他看到邹长生手里的食盒, 行了一礼,真心实意地说:“今日多谢邹兄为家姊熬药。”往日小灯泡对邹长生可没有那么恭敬,今日邹长生伸出援手, 小灯泡又觉得这人的为人还是有些称道之处的。
茉雅奇从小床上坐起来,她身上还是很不舒服,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不过她躺下歇了好一阵子,小腹没有刚才考试的时候那么难受了。隔着屏风,她弱弱地说了一声:“谢谢邹兄,今日多谢你相助。”
姐弟二人这是彻底坦白身份了。
“不用谢,举手之劳。”
邹长生把药汤从食盒中取出,放在案上。小灯泡伸手摸了摸药,温度还很烫手的,他猜想邹兄从食堂出来一定是快步走的。这人能够在关键时刻急人之急,性情除去五分狡猾,还有五分厚道。
小灯泡朝着屏风后面说话:“姐,我等药凉一下,再端过去给你。”
“好。”茉雅奇应了一声,她和弟弟关系一向好,倒不必说什么谢谢不谢谢的。至于男女大妨的问题,她连弟弟小时候尿裤子的样子都见过,在家的时候也常有在床边说话的,这会儿倒犯不上避讳。
需要回避的只有邹长生一个人。
邹长生立在屏风外侧,他听得这对姐弟没有其余状况,自觉地说:“我在外头守着,不会让人进来的。至于考试那一边,我替金吴同学向夫子请假,想来夫子可以理解。”
他知道姐弟二人拥有如此尊贵的出身,理藩院的老师们哪里有说不理解的?
五公主和九阿哥旷考也不打紧,旷课也不打紧。只有他一个身份平平无奇的学生,他缺考是真的要命。
因为皇上曾说:期末会根据考试成绩,定下第一批出海的名单。全班考试第一名的学生,可以成为船队的领队。
皇上画的饼贼大:咱们大清的出海要比郑和下西洋还要微风,舰队要去到欧洲那一带!
欧洲在哪里?
如今理藩院的学生们有一个模糊的概念:欧洲在大海的另一边,距离大清有十万八千里。卷发的洋人传教士便是从欧洲来的,既然欧洲人能来到大清,那么大清人去欧洲绝对没有问题。
大约邹长生的性格里头有热爱冒险的因子,很多人认为出海是背井离乡,他反而对出海的日子非常憧憬。他想要登上海对面的大陆,想要深入挖掘洋人的“西学”。他对学习外语有极大的热情,他的成绩在班里一直是数一数二的。
“金吴”总在班里考第一,同学们都认为金吴的名字不仅会在出海名单上,而且肯定会成为出海舰队的领队。若是金吴在这次考试中失利,顶上的第一名很有可能从金吴手里抢过领队的位置吗!
大家抢的何止是考试的名次,那是未来的前程啊!是被载入史书的机会啊!
以史为鉴,历史记载是“郑和下西洋”,却极少记录郑和的副手或者郑和的同僚。古人以青史留名为人生巅峰,理藩院的学生们都渴望成为下一个“郑和”。
邹长生也不例外,他希望自己能成为“郑和”一样的人,但他不屑于趁人之危,在同桌病倒的时候抢夺考试第一名的位置。更何况……他发现同桌的性别,他觉得她很坚强、很厉害。
少年心生敬意:“她是堪比谢道韫和蔡文姬的女子啊!”
邹长生从同桌的宿舍退出来之后,鼻尖似乎还残存着如兰花一样清幽的香气。他随意找到一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想到考试时间只剩下一刻钟,再回去也考不成了。他想到自己未来的出路,他错过了这次考试,他很可能无法成为像郑和那样的领队,也许因此便错过在史书上留名的机会。
可是哪又如何呢?
人生在世,若是事事讲求名利,做人得多遭罪啊。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蹭到肩膀上的落叶,随心而为的感觉竟然如此轻松。
少年的眼睛里面闪过精光,他今日虽错过考试,但是他的举动为自己获得阿哥和公主的友谊,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
萧靖今日不在理藩院,等到孩子们放学的时候,他才知道小灯泡在上课那会儿跑回来宫里请太医,说是五公主生病了。
等到吃完饭的时候,萧靖关切地问:“茉雅奇,你今天可是有哪里不适?”
茉雅奇的脸色羞得通红,她吃过药汤,现在身体的不适已经大大降低。她压低声音说:“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只是一些小病痛,多谢皇阿玛关怀。”
张嫣赶紧扯了扯他袖子,她问过出诊的太医,是姑娘关于生理期的事儿。在大清这个封建的年代,尚未开明到在餐桌上讨论这种病症。
萧靖被老婆一提醒,他很快反应过来。他很认真地问:“嗯,茉雅奇难受的话便在宫里好好休息,没必要一定去上学。你一向聪明,请几天假没关系的。”
五公主低头说:“我今日已经休息够了。”
茉雅奇自从锻炼身体之后,身体素质得到许多提升,她通常歇半天左右能症状大减。她想起今日陪自己旷考的弟弟和邹长生,弟弟是皇阿哥,又是阿玛和额娘的心肝宝贝,他年岁尚小,肯定不会争夺出海的名额。
但是邹同学的情况跟他们大不相同。
茉雅奇记得,皇阿玛曾在理藩院公开说过:知识改变命运,考试改变命运!邹长生与他们不一样,他出身贫寒,正是急切需要通过知识和考试改变命运之人!
“皇阿玛,今日有一个同学背我回去宿舍,他还帮我熬药,他因此没能完成上午的那一场考试。”茉雅奇是一个感恩的性格,她想替邹长生求情,“皇阿玛,他因我而缺考,您能不能对他个人增加一场考试?他平日里考试成绩都很好的,对知识的理解也十分透彻。”
如果邹长生因她而当不上出海舰队的领队,她会十分自责且后悔。
萧靖听到“邹长生”这一个名字,他有印象,那是一个学习十分刻苦的少年。皇上不仅对理藩院的学生们进行考试,他还效仿许多大学的考试制度:满分为一百分,及格线为六十分,学生考试不过的话,明年继续补考该科目。但是补考通过之后,分数一律归为六十分。
这是对通过正常考试流程的学生的尊重,皇上防止有学生通过补考来刷分。
尽管到现在为止,皇上还没有遇到谁刷分的。
萧靖听懂了茉雅奇的意思,姑娘是想让邹长生加试,而非补考。若是邹长生参加补考,他考得再漂亮也不过是得到六十分。这对于一个在班级里面数一数二的尖子生来说,六十分是一个难以接受的分数。
“这样吧,我同意对邹长生同学增加一场考试,满分按照一百分计算。不但会有像现在这样的笔试试题,还会有口试题目。口试的考官不是别人,我会亲自与之对话,考验其水平。”萧靖是一个惜才之人,他对人才的考核是很严格的,“如果有补考的同学愿意加考口试,满分同样按照一百分计算,不必归为六十分那一档次。”
口试,这可是口试啊!
对于许多习惯哑巴式外语考试的学生来说,口试的难度无异于登天,皇上相信许多补考的学生不会愿意参加口试的。但对于真正要出海的人来说,口语的使用甚至比文书的书写更要重要一些。
茉雅奇听懂了,她露出盈盈的笑容:“多谢皇阿玛!”
她相信邹长生的水平,他是绝对有实力参加口试的。她最初讲外语的时候不好意思张嘴,还是他闲暇时拿着课本跟她磕磕巴巴地聊着。
“How are you?”
“I am fine, thank you,and you?”
“How old are you的意思是什么?”
“怎么老是你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雍正时期的西方英语是什么样子的,纯属个人瞎编哈哈哈哈。
我听过丘吉尔演讲,完全不知道他在讲什么。
仿佛学了一个假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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