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
三更天的时候，吕雉已经醒来, 辗转反侧再也睡不着了。www.xiashucom.com盈儿昨日大婚, 不知道在椒房殿过得还好？会不会对着这门婚事不满意？
之前皇帝对于这场亲上加亲的婚事, 是坚决反对的。张嫣不过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女童, 一时间无法给皇帝诞下子嗣, 也难以担当得起皇后母仪天下的重任。
叫人知道大汉天子娶了个小孩回来，这不是让天下人耻笑吗？
即使是此女美得像花神再世，那也没有这么着急的。
但吕雉不管，她为了亲女儿鲁元公主刘乐, 还是选择把名义上的孙女张嫣嫁给亲儿子。
以前匈奴的冒顿单于要求娶公主, 就看中了皇后所出的鲁元长公主，那时候刘邦还在, 已经同意了。最后还是吕雉日夜在君王面前哭啼，才惹得刘邦心软，让一个美貌的宫女以长公主的名义出嫁。
可现在刘邦死了，北方的匈奴人还在虎视眈眈。
他们会不会再来求娶真的长公主？会不会要把她的乐儿抢到北边？
吕雉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现在是刘盈当家, 跟刘邦当家的时候是不一样了。父亲对孩子有几分舔犊之情, 还能叫人把亲女替换下来，但是刘盈这个当弟弟，会不会就毫不犹豫地把姐姐嫁过去呢？
吕雉不敢赌。
即使鲁元公主已经嫁过人了，可是匈奴人都不嫌弃呢。听说那边乱得很，下一任单于把继母纳为妃子的，都是常事。
所以吕雉便想了一个方法, 让鲁元公主的女儿当刘盈的皇后。
如此这般，鲁元公主刘乐对于皇帝而言，既是亲姐，又是丈母娘了。把姐姐嫁过去匈奴，说起来也没什么，可是天子的丈母娘嫁过去匈奴，那可是叫皇帝出大丑的事情。
她的乐儿总算是安全了。
“便宜这个小丫头了。”吕雉闭着眼睛想，“要不是乐儿没有亲女，她张嫣一个小妇生的，这等好事会轮得上她？”
她翻了个身，又闭上眼睛继续养神。
椒房殿那边没有传过来消息，那就是盈儿和小皇后相处得还行。
吕雉敢说，以她亲儿子那个仁善的性子，刘盈即使不喜欢，也干不出乡里人那种打婆娘的事情。
那不就得了？
外人看着，这桩帝后的姻缘也算美满。
……
等新人过来拜见的时候，吕雉发现了，这对小夫妻相处岂止是融洽，简直可以说得上是“相处甚美”四个字。
她没有错过，一进门的时候，皇帝和皇后的手是牵着的。
张皇后身量不高，一看还是个小孩子。成人还能装出来，可是小孩的眼神举动都是真实的。
小张嫣下意识都会看向皇帝的方向，显然这个人在她心里面，是可以依靠的。她学过礼仪培训，进门就先行大礼，磕了头就喊，“臣妾张嫣祝太后千秋万安，长生无极。”
声音挺清脆，动作挺标准。
吕雉微微点头，对张嫣这般识相还算满意。
她放出话来：“皇后免礼，日后好生协助皇帝，绵延子嗣，莫生事端。”
你乖乖听话，皇后这碗饭还是能吃的。要是搞事，就休怪她不客气！
吕雉受了张嫣的大礼，身后有嬷嬷捧着妆盒，那是前几日就准备好的。她赏赐给眼前的小皇后，嗯，看着还算顺眼，葱葱绿绿的不算妖娆。
得了太后娘娘给的赏赐，小姑娘双手接过，第一时间就朝萧靖的脸上看。
“既然是娘娘赐你的，那就收起来吧。”萧靖对着吕雉行了礼，“儿臣见过母后，今日母后的气色真是好极了。”
吕雉听了儿子的话，嘴角微微翘起，还是有些开心的。作为女人，还是很稀罕别人的夸赞。奴仆说她气色好，感觉都像是忽悠人，皇帝说她好，那才是真的好！
“那就传膳吧。”
太后娘娘朝身旁的宫人使了个眼色，不多时就有菜肴呈上来了。看着品种很多，摆满了每个人面前的小桌子，肉粥、热饭、麦饼和饵饼（米粉揉好蒸的）都有，还搭配着肉脯和素菜。
吕雉知道半大小子都爱吃肉，皇帝的面前还特意加了一道烤鹿肉。鹿肉补元气，皇帝要日理万机，吃这个正好。
萧靖看到小皇后都没有，只有他有，那就代表着亲娘惦记着他了。
他朝吕雉笑了笑，道：“这肉真香啊，还是母后最疼我了。”
“不疼你疼谁？”太后很高兴，儿子很赏脸，“够吃吗？你小时候最爱吃肉的。”
那时候家里穷，吕雉在家里织布补贴家用，还下地劳作，可是刘盈也没有多少肉吃。看到隔壁小孩在吃肉，刘盈就站在远处流口水，闻着肉香味，大张口吃西北风，幻想自己吃饱了肉。
最后吃空气的小孩冻得鼻涕都流出来了，高烧了三日。
“娘，我想吃肉哩……”
“娘，发烧真好啊，梦里有好多肉啊……”
孩子都烧得迷迷糊糊了，还想着吃肉。那么心酸的一幕，吕雉一直记得。
自己儿子自己疼，她家里的男人跑了，全靠她拉扯着孩子们长大。那时候过得有多苦，吕雉就有多恨戚姬母子。
凭什么她的盈儿小时候吃不到一块肉，戚姬的儿子一出生就被刘邦带在身边，吃着肉穿着绸缎衣裳长大的？
这不公平！
刘盈从小没了亲爹照顾，外头全靠着她这个当娘的支撑，吕雉刚强有主意，对比起来儿子便稍微软弱了一些。
可这也不全是她的锅啊！
吕雉认为，刘邦总说刘盈性子软，他自己倒是要负担一半责任！
要不是他跑了，家中没个成年男性榜样，她的盈儿会长成这样？！
放他娘的狗屁吧！
等到刘如意出生的时候，刘邦被封作“汉王”，境况已经好很多了。这个小儿子几乎是被他带在身边养着的，要什么有什么，那是嫡子刘盈也没有的待遇。
“他们母子凭什么，真叫人嫉妒啊……”
太后吃着碗里的肉脯，咬牙切齿的，跟啃仇人身上的肉一样。她大口地嚼着，嚼烂了吞到肚子里，还觉得还不够过瘾。
可偏偏这时候，萧靖冷不防地问了一句，“对了，戚夫人呢？怎么不见她过来？”
一时间，长乐宫里鸦雀无声。
太后身边伺候的嬷嬷都定住了，不敢相信皇帝竟然踩了这样一个大雷。吕雉的筷子顿了顿，“啪”地一下把筷子甩到桌子上。
小张嫣也放下了筷子，神色有些慌张，不再吃饭了。
小皇后进宫前就被人提醒过，在宫里不能提起“戚夫人”“戚姬”“刘如意”“赵王”这样的字眼，会被人骂的。
吕雉盯着皇帝，声音冷冷的，“怎么了，你还想她来当长辈，受你们的大礼吗？”
“当然不是。”萧靖神色自若，话锋一转，“皇后年幼，怎么能母仪天下？要论国母，当是母后才恰当。”
这话说得中听，吕雉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那你继续说。”
“母后是天下妇人的典范，多少正室大妇都以您为榜样呢。儿臣听闻世家的正室夫人用饭，都是妾室通房在旁伺候主母，端茶倒水，递盆奉盏。妾者，亦是奴也，戚夫人虽是先帝册封，可也该守这个规矩……”
萧靖看向吕雉的脸色，见她听得入神，应该是没有生气的意思吧。
叫戚姬来给吕后当服务员小妹，表面上是屈辱，但也好过她被吕后折磨致死啊！
这是萧靖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既能让吕后出气，也能保住戚姬的性命。他参考《红楼梦》里的王夫人对待赵姨娘，要姨娘在跟前伺候，正妻应该是能出气的吧。
过了半晌，太后看向身后的嬷嬷，吩咐道：“就按皇帝说的这样做，让戚氏过来伺候。”
萧靖见第一步行得通，内心也送了一口气。要是吕雉真的不答应，这支线任务也太难实现了。
她和刘邦也算是穷人乍富，家里有钱有权了，可就缺少些世家大族的底蕴和气度。听儿子说世家夫人都是这般行事的，吕雉有心学习一二，别整得跟暴发户似的。
她挺佩服的，还是人家世家的娘们有见识，会整治妾室。
一想到戚姬来给她打水洗手，憋得要发火却发不出的样子，吕雉就觉得像大热天喝了冰水一样痛快！
先帝把你捧在手心又怎样，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你也沦落到给我当婢女了！
之前吕雉恨一个人也很简单粗暴，就是让戚姬去舂米，日日累得半死。可是对比起儿子的主意，她又觉得虐心又虐身，双倍的虐，那才叫辛苦。
永巷
在一条狭长昏暗的小巷里，有个穿着麻衣的女人一边握着木槌击打，一边轻声哼着歌谣。她的肤色粗糙发黄，眼神里尽是怨恨。
“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女。”
儿子啊，你是诸侯王，可是你的亲娘却成了奴隶。我从天亮舂米到天黑，还日日面临着死亡。我与你相离三千里啊，应当让谁去给你送信，告知为娘的惨状呢……
昔日的戚夫人被囚禁在永巷，只能通过干苦活，来换取一些残羹冷饭。她的儿子刘如意小小年纪就被送去封地，等他能长大了立起来，肯定会把她接走的。
这是戚姬一直埋在心里的愿望，支撑着她在这条阴冷潮湿的小巷子活下去。
只要她活着，她肯定能出去的。
就在她想着的时候，有数个宫人在她面前停下来了。往日先帝在的时候，她眼尾都不看这群人。可是现在先帝去世了，戚姬倒是朝这些人讨好地笑着。
“诸位大人，有什么事吗？”
被囚禁的生活教会了她一些道理，别小看这些宫女太监，她们说不定能掌管她的生死。
饭里馊了，被子上泼水，那都是经常的事情。别看这些做法不起眼，一个痢疾风寒，说不定就能要了她的命。
戚姬不敢动作，只等来人的示意。
领头的太监说话了，道：“戚夫人，请更衣随我们出去吧。”
“啊？”
戚姬的神情大喜，莫非是吾儿来救她了？
再仔细瞧瞧，这个太监身后还跟着人，端着新衣裳和妆盒。她从宠妃掉下来的这段日子里，往日梳洗打扮熏香的快乐日子，变得离她太遥远了。
戚姬很高兴，有人给她热水，让她洗澡梳头。她好久没有松快过了，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可是，水里的影子好老啊，眼边都是皱纹了，脸颊也凹陷下去，一点儿肉都没有。
看着一副刻薄的妇人姿态。
这是她吗？这不像她啊！
“我竟然变得如此苍老？都怪吕雉那个毒妇！”戚姬不愿青春逝去，愤而骂人，“看我出去之后，看我怎么骂她！”
然后，打扮妥当的戚姬就被送去长乐宫那里了。
她抬头一看——
非人哉，竟是吕雉那个毒妇在上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