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庆五年十一月, 洛阳

“苏将军可是要班师回朝了？”

“正是！”

“走走走，我也想去看一看苏将军，运气好说不定能看到圣人……”

十一月北方的天气已经很冷了, 呼吸出来的气都是白的，但这丝毫不能阻挡洛阳百姓的热情。听闻唐军打了打胜仗, 不仅平定了百济的叛乱，而且把人家的国主和太子都俘虏回来。

百济在哪里？

寻常百姓不清楚，只知道是很冷的地方, 离洛阳很远。萧靖知道百济、新罗和高句丽这几个地方在哪里, 全在朝鲜半岛那一块儿。

靠近大唐, 在北面的是高句丽, 几代中原皇帝梦寐以求都想征服的地方。

高句丽往南有两个国家，靠西的是百济, 靠东的是新罗。

前几年百济企图吞并新罗, 并且国主扶余义慈拒绝给大唐上贡。张嫣气得少吃半碗饭, 特地下诏去骂扶余义慈, 结果他不听。

他自己不上贡就算了, 还挡着新罗的路, 不给新罗来大唐上贡。

这就很过分了。

“非人哉！”张嫣今年没收到高丽参，仿佛损失了几个亿, “朕要见一见新罗的使臣, 他来了洛阳没有？”

有大臣说：“新罗使臣来了, 正在驿馆。”

太子李弘当时也在场, 新罗使臣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小老头。老头奉上自家的国书,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话带着泡菜味儿：“求皇帝作主，百济实在是欺人太甚, 掠夺我三十余座城池，还滥杀无辜……老夫身边有几个好女儿，音容具佳，愿意来侍奉皇帝，只求皇帝庇佑！”

使臣哭得很惨，年幼的太子旁听的时候，刚开始还挺同情的。

结果……

好家伙，你居然当着我的面，想要破坏我的家庭？

李弘那点微不可察的同情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老头完全不值得同情。他抬头看向耶耶，眼神里有些担忧，耶耶应该不会对新罗女人有兴趣吧？

昆仑奴、新罗婢，都是市场上最受欢迎的奴隶。据说新罗女子娇柔温顺，所以很多达官贵人都非常喜欢她们。

张嫣对新罗婢不感兴趣，权当没听到后面这句话。她对新罗使臣说：“你下去吧，朕会再下国书，命令百济归还城池。”至于听不听，那是扶余义慈的事情。

瞎逼逼如果有用，那还要武将做什么呢？

等使臣离开之后，她回到长生殿跟萧靖抱怨：“……他们一个个都不怀好意，什么香的臭的，都想往宫里塞人。我可不上当，新罗婢有什么好的？”

萧靖纳闷，这是有人给皇帝送女团了？

“谁那么大的胆子？”

“新罗人，想要大唐出兵。”

“出兵可以，只是这狼行千里，可不是为了吃屎的。”

李弘一个没忍住，“噗——”地笑出来。

他跟着耶耶回来，没想到他娘说话如此的……直白。他从小都知道，阿娘不是寻常的女子，眼界绝不至于后宫。

圣人点了苏定方为主将，这位苏将军可不得了，虽然年近六旬，依然老当益壮。苏定方带领唐军攻破百济都城，百济全国投降。唐分百济故地，置熊津、马韩、东明、金涟、德安五都督府，百济国主扶余义慈和太子扶余隆被俘虏到洛阳。

被抓过来的百济大臣和宗室共有五十余人。

这么一场胜仗，对于大唐来说是荣耀的。张嫣亲自到则天门接见大唐将士，赏赐给苏定方许多的财物，封邢国公，另封其子苏庆节为武邑县公。

天子诏令：天下大酺三日！

“大酺三日？”萧靖收到消息，笑着说，“这个好，是应该好好庆祝的！”

“酺”是聚餐饮酒的意思，张嫣下此诏令，意思是全天下百姓连吃三天酒席，来好好庆祝。自隋朝起，皇帝攻高句丽不下，如今百济打平了，北面的高句丽还远吗？

一点儿都不远。

萧靖满怀信心，高句丽一定能被打下的，这是李治本身能做到的战绩。再大胆设想一下，高句丽和百济都没了，新罗还远吗？

估计他有生之年，能完成统一半岛的事情。

皇后笑意盈盈，吩咐宫中办好酒席，连吃三天。又把窖藏的葡萄酒搬出来，打算喝点小酒庆祝一下。

容娘看到他高兴的样子，跟着笑：“朝中有这样的大喜事，娘娘何不下令杀几头牛祭祖？”她记得娘子是爱吃牛肉的。

萧靖点头：“这样的消息，是应该开宗庙祭祖的。”才不是因为他馋牛肉吃呢。

冬天那么冷，吃点牛肉串串多爽啊。

……

张嫣释放了百济的国主和太子，甚至给了他们在洛阳住的宅子。她在朝堂和武将们寒暄了几句，便大方地说：“苏爱卿许久未还家，家人定是担心，朕便不留你了。朕赏赐席面到你家，今晚好生和夫人多聊聊。”

其他大臣跟着善意地笑了。

难为苏定方一把年纪，跟着儿子苏庆节在这里受大家调侃，顿时手足无措。叫他打仗可以，叫他和不熟的文武官员一起唠嗑吹牛，比杀了他还难受。

圣人不留他在皇宫吃饭，他高兴都来不及呢。他不觉得受冷遇，反而归心似箭。

他离开家那么久，不知道老妻身体怎么样了。

“臣等告退。”

“嗯，快回家去吧。”

张嫣等苏定方走了，没一会儿借口疲倦，旁人都识趣地离开。等别人一走，小张瞬间满血复活，大步往长生殿冲。

舅舅肯定做了好吃的！

今天应该有大鱼大肉！

她走进去长生殿的时候，闻到一丝丝烤肉的味道往鼻子里钻。她正巧听见李弘的声音，今日太子跟在她身边，是全程有参加百济人受降仪式的。

只听李弘高声说：“……只听见战鼓一响，号角一吹，那些百济人吓得齐齐发抖。他们哪里敢直视我大唐军威，皆倒在地上。”

张嫣：嗯？？？

怎么吹得跟说书一样。

安安没去则天门看，好奇地看过来：“五哥，听闻那个国主和太子都投降了，他们生得好看吗？还是面容丑陋？”

李弘说：“欸，百济国主满头白发，估计跟苏将军差不多年纪，但不是个能打的。他们的太子也很老了，头顶有白发，看起来比耶耶还老。”

百济四十几岁的太子自然是跟大唐太子不能比的。

李弘才十岁，嫩得很。

五岁的李贤关注到另外一个问题：“五哥，他们投降了，有没有上贡？”百济人好几年没上贡了，这得欠下来多少东西啊。

小领导最喜欢收东西了，他属下的州府经常给他上贡好东西。

连最小的李显都嚷嚷着：“要好东西，要好东西——”

李弘跟弟弟们解释：“国都亡了，哪里有上贡的。苏将军把他们的王宫都给抄了，弄了好多珍品回来，过几天我们能吃参鸡汤。”那边出的人参不错，这点连太子都知道。今天先吃烤牛肉，就不吃补汤了。

参鸡汤！

冬天就该吃补的！

张嫣这时候走进去，一把抱起最小的佛光。她擦了擦小儿子嘴边晶莹的泪水，哭笑不得：“小小年纪，吃什么参鸡汤。”

肯定是萧靖偷吃过几次，被孩子们发现了。

“耶耶，阿娘说你辛苦，要炖参鸡汤给你吃。阿娘准备了葡萄酒，正温着。”安安坐在小炉子的旁边，指着里头的串串，“我们刚下的烤牛肉串，快能吃了。”

张嫣伸手：“给我一串，酒只要半杯。”

萧靖见她回来，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他以为张嫣要跟大臣吃酒，没想到她那么快回来。他带着几个小的刚吃了一波烤牛肉，再往烤串上撒调料粉：“我让人开了宗庙祭祀，杀了牛，正好吃牛肉。”

“嗯，吃牛肉好，朕也想吃牛肉。”张嫣根本不会计较这点小事。

肥瘦相间的牛肉串成串串，随着烤肉签子在炉子上滚，油脂的部分渐渐融化，化成一汪金黄色的脆皮。偏瘦的部位被滴落的油脂滋润，吃着一点儿都不柴。

再加上辣椒面、孜然粉、胡椒粉、花椒粉的调味，入口的牛肉串鲜香微辣，风味特别足。

“好香！”

张嫣一口咬下去，差点被烫到了，赶紧喝了几口酒缓缓。她见儿女对着烤串跃跃欲试，叮嘱道：“小心烫，吹吹再吃。”

李弘吃相很斯文，慢慢的小口吃。安安吃得满嘴流油，不时拿帕子擦嘴。

“呼，呼——”李贤当真鼓起脸大口吹气，模样像是可爱的小青蛙。

而三岁的李显太小了，萧靖怕他嚼不动牛肉，没让他吃烤牛肉串。佛光看着哥哥姐姐都在吃，小嘴巴瘪了瘪，想哭，特别不高兴。

“阿娘，阿娘——”小儿子钻进去母亲的怀里，可恶，这个烤串味儿更浓了。

萧靖单手抱着佛光，快速撸完十根串，然后哄他：“乖啊，佛光吃牛肉面，比串串更贵更好吃。”

佛光的小睫毛上挂着泪珠，闷闷地问：“阿娘，真的吗？”

“真的，比珍珠还真。”萧靖揉了揉小儿子的脑袋。

今天的晚餐是牛肉面，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一只大海碗，汤是炖的牛骨汤，面是手擀面。清亮的汤底撒上葱花，闻起来特别香。面条也很筋道，吸溜一声能滑到嘴里。

再加半勺秘制油泼辣子，这味儿绝了！

只是佛光看了一下哥哥姐姐爸爸妈妈的碗，再对比一下自己的碗，瞬间陷入绝望。

“哇哇哇哇哇哇——”

“你们肉多，我肉少——”

“我要，我要肉！”

萧靖把儿子抱起来，跟他讲道理：“佛光吃的是兰州牛肉面，本来肉就是薄薄的啦，这是特色啦，肉多就不好了。”

“五哥，五哥吃的呢？”佛光不服气地指着李弘那一碗面，上面的肉堆得冒尖。李弘被弟弟瞧着，脸色一红，嘴里的面怎么也咽不下去。

“你哥吃的是台湾牛肉面，不一样啊。”萧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佛光吃的面跟哥哥吃的不是同一中，下次佛光再吃台湾牛肉面啊。”

反正家里不常杀牛，等再吃牛肉面的时候，得是明年祭拜祖先的时候。到时候佛光的牙齿更有力，可以吃大块的牛肉。

“哦。”

小孩子真的被骗到了。

他扒拉着薄可透光的两片牛肉，吃得十分珍惜。

他笑起来有一双小酒窝，“阿娘，好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