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日那晚, 帝后将偷来的灯笼放在床底。

到了月底的时候，萧靖觉得胸口闷闷的，做什么都提不起来劲儿。张嫣在早上提议晚餐吃春饼和烤鸭, 家里几个孩子都笑着说好。

李弘喜欢吃肉，他看着自己家里那么多人口，很认真地说：“烤鸭要两只, 一只不够吃。”

安安比划着老大一个圆，看向萧靖：“阿娘, 我想要这么大的春盘, 这么大的。”

“可以啊。”萧靖一口答应下来, “今年我们做最大的春盘, 里头除了放萝菔（萝卜）、春饼生菜, 再放胡瓜(黄瓜)切条、鸡蛋丝、酱肉丝、豌豆苗和绿豆芽。前几天腌的笋子和泡菜挺好吃的, 你们要吗？香菜和葱要不要？”

“要——要——”

这一句是李贤宝宝说的。

他这个小人精, 明明不知道说什么，偏偏爱学着大人们说话。

唐朝本来有在春天吃春饼的习俗, 人们喜欢把春饼和配菜放在一个巨大的盘子里，合称“春盘”。基础的唐朝春盘必须具有三种要素，春饼、萝菔（白萝卜）和生菜。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后世，春饼里的白萝卜丝会变成胡萝卜丝？

可能是因为橘红色的胡萝卜丝更好看吧。

萧靖安排的春盘, 可谓是超级豪华版本的。

春饼必备的甜面酱，顾名思义，是用豆酱、面粉加糖制作的。皇宫里做饭的大师傅在萧靖指导下，在熬糊了三四锅之后，终于做出来入口顺滑的酱。

“不错。”

萧靖用勺子舀了一点儿，他没吃到生面粉的口感, 酱融合得很棒。口味稍微偏甜，没关系，这是张嫣和安安爱吃的口味。

有了甜面酱，这才好做配菜当中的京酱肉丝。猪里脊切成细丝，加料酒、鸡蛋和胡椒粉稍稍腌制。等锅中油热之后，下甜面酱和肉丝，翻炒至熟，即可出锅。

肥肥的鸭子早已经被拔毛塞进烤炉，渐渐有烧烤的肉香味飘出来。关于唐朝烤鸭最有名的一个故事，当属阿武当政时期。

武女皇有个男宠，叫张易之。太平公主先是举荐了张易之的弟弟张昌宗，张昌宗再跟女皇推荐自己的兄长，据说兄弟俩都是“莲花一般的美貌”。

当时有人给张昌宗起绰号，说他是莲花六郎（他排第六，张易之排第五）。更有甚者，拍马屁说：这哪里是六郎像莲花，分明是莲花像六郎这般美丽。

张家兄弟喜欢吃烤鸭和烤鹅，让人把活的鹅鸭赶到巨大的铁笼，底下是炭火，将其生烤。笼子中间有调味的酱汁，鹅和鸭被烤得受不住，先是大口地喝调味汁，最后被活生生烤熟。

啊，好残忍哇！

萧靖有原身的记忆，女皇有没有吃过这道烤鸭，他不记得了。但是女皇身边的这两朵白莲花，他是记得真真的。帅是真的挺帅，能力也强，难怪可以靠脸吃饭。

谁不想傍富婆，一步登天呢？

要是他没对象，他也想啊。

“幸好小野鸡不知道。”萧靖嘀咕一声，“不然他得气死。”

李治的头顶已经够绿了，还是他的乖女儿太平把绿帽子扣上去的。张嫣对于历史的了解顶多去到李治这儿，再往后的事情，她不知道。

要是她知道，估计会揪着萧靖的耳朵，骂他想都不要想。

什么莲花六郎？什么出轨？

不许再想！

精神出轨也算出轨！

……

等到两只烤鸭烤好，春饼和配菜都准备好，太阳快要落山了。萧靖握着刀子，看着眼前装得满满的春盘，自告奋勇替一家人片烤鸭。

烤鸭一边片一边吃最香，可是有谁有资格在圣人的面前玩刀子呢？

万一混了个刺客进来，这多危险啊。皇帝和太子全在这里，能够一锅端了。

出于安全因素的考虑，萧靖把袖子挽起来，兴奋地说：“让你们都好生看看，为娘的手艺！”

一只烤鸭能片下来大概一百片左右，据说过去的北平老师傅能片下来一百一十多片，这样显得丰盛，能让人们多夹两筷子肉。只是这样的做法之后，鸭架剩下的肉很少，再拿来熬汤或者做椒盐没什么吃头。

后来，北京大多数烤鸭店将一只烤鸭片成九十片，算是一种默认的标准。这样剩下来的鸭架有肉，拿来熬汤十分香浓。

“阿娘，我饿，我想替耶耶先试个咸淡。”

安安看着萧靖片烤鸭，口水惹不住泛滥起来。她听到小刀划过鸭身的声音，咔滋咔滋的，一听就知道是特别脆。李弘坐得直直的，太子爷也想吃，但他不说。

“第一片不给你。”

“你耶耶劳苦功高，给她吃。”

萧靖今天想起张家兄弟，他有点心虚。他选了一片烤得最脆的鸭皮，再用黄瓜条蘸甜面酱，用春饼一并裹起来。他把包好的春饼递到张嫣的嘴边，她张开嘴，被他塞得满满的。

安安：“耶耶，好吃吗？”

张嫣：“唔……”

一口吃太多，她有点噎着了。

小张喝了半碗鸭汤，总算咽下去了。烤鸭很香，春饼很软，甜面酱很醇厚，黄瓜条很清爽。每一样看似毫无关系，但配合起来非常好吃。

“开吃吧。”她说，“弘儿照顾好安安，小心别让她碰刀子。”

安安跃跃欲试的手一下子缩回去，她看阿娘片烤鸭很好玩，她也想玩。李弘学着大人的样子，盘子里先放一张春饼，然后选了鸡蛋丝、烤鸭、酱肉丝和几样菜蔬。他喜欢吃香菜和葱，这两样没少放。

太子的料放得多，春饼快要兜不住了。眼看着要出丑，他十分淡定地把春饼塞到妹妹的手里。

啊，这样丢脸的就不是他了。

安安不知道她哥的心思，只觉得五哥对她太好了。她捧着破掉的春饼，吃得脸上跟小花猫似的，连下巴都沾着甜面酱。

她评价道：“五哥放的酱太少了，不够甜。”她像张嫣，非常嗜甜。

李弘给自己重新包了一个春饼，这次他没有贪心，春饼没漏，他吃饭时的仪态很好。

萧靖算是看出来一点儿，道：“自己吃自己的，弘儿别逗你妹妹了。”

这个小子被张嫣教了几天，造反没学会，最近学会了甩锅。李治本人很会甩锅，如此看来小野鸡的基因还是可以的。

孺子可教也。

萧靖从奶白色的鸭架汤里捞起来一份面条，盛到小碗里，这是李贤宝宝的饭。熬汤的鸭架上有少许肉，已经炖得很软烂了，他把肉撕碎，放凉后给李贤吃。

当妈的真不容易啊。

妈妈既要顾着大的吃饭，又要看顾着小的吃饭。李贤乖乖地坐在他的宝宝专座里，这是一张实木的小椅子，前面有一块放饭的小板子。

专门给他吃饭用的。

儿童餐椅对于工艺的要求不算太高，萧靖把草图画出来，宫中的匠人很快把成品做好。这张小椅子在长安殿用了好多年，李弘坐完安安坐，安安坐完李贤坐。

等李贤坐完……应该还有宝宝要坐。

萧靖把煮软的面条和鸭肉放了一阵，确定温度不烫嘴之后，才放到李贤的小饭桌上。今天的饭菜滋味足，李贤吃得特别开心。

小孩笑起来特别甜，奶声奶气地说：“要，要——”

常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张嫣是皇帝，萧靖当上皇后，李弘当太子，连带最小的李贤当官了。李贤宝宝如今是岐州刺史，加封雍州牧和幽州都督。虽然这位长官才一岁多，话都说不全，吃面条靠手抓。

真是可恶的封建统治阶级！

这是一个拼爹拼妈的年代！

可怜李贤小小年纪沦为打工人（伪），天天认真干饭，拿着好几份工资，却半个铜板落不到自己手里。萧靖替小儿子把工资收起来，李贤是一家五口当中最有钱的崽，连李弘和安安都不如他。

太子没有兼任地方官，他只有一份工资。

安定公主的工资是全家最少的。

皇后的工资比太子和公主多，但只有一份工资。

圣人的工资是最多的，但只有一份工资。

一岁多的李贤既是亲王，又是三处地方的长官，他有四份工资！这位领导牙没长全，但是下面的人都很懂事，不时会有车队到长安给领导送当地土特产。

全是好吃好玩的稀罕东西，在长安不一定买得到！

萧靖：酸到变形。

酸归酸，自己生的娃，真是越看越可爱。萧靖光顾着照顾孩子们，这顿春饼没怎么吃。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李弘和安安已经被催促去写作业。

张嫣正包好一个饼，要喂他。

“舅舅刚才吃太少了，我心疼。”她很清楚萧靖的饭量，“吃点儿吧，再放鸭皮要软了。”

萧靖两口把东西吃完，解释道：“我今天看了一下午烤鸭子，闻着味儿有点腻，到现在都不觉得饿。”

他以为是被油烟味熏得没胃口。

结果接下来几天，他没什么特别想要吃的东西，每次吃饭的时候都兴致缺缺。张嫣一看就坏了，他这种人吃饭不积极，思想肯定有问题！

张嫣：“舅舅，你最近在读书吗？”难道是学习使他废寝忘食？

萧靖一脸茫然：“没有啊。”

张嫣：“舅舅，你最近有没有觉得太热了？”莫非是提前苦夏？这才正月刚过，二月出头。

萧靖裹紧身上的小棉袄：“怎么可能热？晚上睡觉都要盖棉被。”

张嫣：“舅舅，你最近是不是想念家人了？要不要我把武元庆和武元爽召来？”

萧靖打了个大哈欠：“别，你要是给他俩加官进爵，我跟你急。”

张嫣试探着问：“所以，舅舅你为什么……” 最近胃口不好啊？

萧靖摸了摸肚子，有些惆怅：“也没什么，就是玄奘法师的办法太有效了，赵国公府的灯笼也太牛了……”

玄奘法师信誓旦旦地说：人日偷灯求子，一个月内见效。

圣人那天去偷灯，唉，武皇后又怀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