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狠!”
“真踏马绝!”
不用想,这缺德的主意绝对不可能是那呆板耿直的夏元吉能想出来的。
而老爷子身为皇帝,又还在那太庙中禁食,八成也不会用这种龌龊的法子。
唯一可能的,就是自己那老爹。
别看自家老爹平日里憨厚老实,呆呆萌萌、唯唯诺诺的,整天顶着一张受了委屈的幽怨脸。
可朱瞻基却明白,这些都是装出来的。
加上今天早上的事情,这事绝对跟自己那便宜老爹脱不开关系。
为的就是逼他朱瞻基顾全大局,从而妥协。
还真是不择手段啊.....
就当朱瞻基脸色难看的瞧着这一切时,他身边的二叔朱高煦也从这些人的哭闹声中听出了大概。
“小子,你这是要杀那夏元吉?”
朱瞻基眼角一抽:“我杀他?他一个户部尚书,轮得到我杀?我不被他们一个个逼死就算好的了。”
“那这.....?”朱高煦疑惑的指着府外这一幕问道。
朱瞻基沉着脸说道:“他们这是在逼侄儿我呢.....”
一瞬间,听到朱瞻基的话后,朱高煦虽然依旧没明白这中间怎么回事,但也渐渐回过味来,不由的摇头,说道:“就说你们这些读书的人心眼多吧,得了,自己想想怎么收场吧。”
“不过,小子,你要是给二叔五万两,二叔也帮你摆平,怎么样?”
想起之前被朱瞻基坑了五万两的事情,朱高煦忍不住的便想找回场子。
毕竟,对付老爷子他没那个本事,可对付这些人,他朱高煦可太会了。
瞅着二叔那摆明了趁火打劫的模样,朱瞻基怎么可能让他如愿,再说了,银子都被朱瞻墉那小子给弄走了,他去哪弄五万两去。
所以压根便没再搭理二叔。
瞧着朱瞻基不搭理自己,朱高煦又忙降价道:“三万,怎么样,你帮二叔一回拿了五万两,二叔也帮你一回,三万两不过分吧?”
闻言,朱瞻基依旧没有理他。
不仅如此,还举步朝着府外走去。
“两万!两万总行了吧!”
“........”
随着朱瞻基走了出来,那府外的人越发哭的热闹了。
整个汉王府的周围,也渐渐聚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见着这一幕,朱瞻基沉着脸,对那跪在众人中间的夏元吉喊道:“夏元吉。”
听到朱瞻基的话,那夏元吉忙起身走了过来。
与此同时,周围那些其他的六部尚书,内阁大学士们也一个个上前见礼。
不过对于这些人的见礼朱瞻基压根没有理会,而是沉着嗓子对那夏元吉说道:“叫你府上的人都撤了吧。”
听到朱瞻基的话,夏元吉自然不肯:“殿下,皇上有旨要臣等完善那摊丁入亩的法子,臣等愚昧,唯有找出那献策之人方能做到。若在两日后做不到,皇上便要重责,微臣请殿下开恩.....”
说完,躬身对着朱瞻基行了个礼。
然而,朱瞻基却压根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再次重复道:“我说,把人撤了。”
朱瞻基声音不算大,反而异常平静,但那话中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让整个场面都安静了下来。
众人也在听到朱瞻基这话时,明显楞了一下,可那耿直的夏元吉在回了回神后,却并不想妥协。
就当他还要说什么时,站在一旁正偷偷观察着朱瞻基神情的杨士奇却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然后配合着朱瞻基刚刚的话,说道:“夏大人,既然殿下命你撤了,你怎么还听不懂呢,快叫人撤了吧.....”
在场中的人都是朝廷的高官,虽然也时常与朱瞻基碰面,但相互之间的了解却不多。
尤其是那六部尚书,即便是在之前朱瞻基监国时也没有太多的联系,大多以折子汇报。
不过杨士奇身为内阁中的大学士,后来还被朱瞻基提拔成了内阁首辅,他对朱瞻基的了解是众人中最多的。
别看这位长孙殿下平日里喜欢嘻嘻哈哈,又年纪不大,可当初在尚书房中对付那解缙的手段,可是让他杨士奇记忆尤深。
尤其是当面前这位长孙殿下的脸色严肃起来的时候。
为了不让夏元吉重蹈解缙的覆辙,被丢回家醒酒,杨士奇只能赶忙拦住了夏元吉。
夏元吉虽还有些不甘心,不明白杨士奇为何如此,但见杨士奇已经这么说了,也只好乖乖的对着朱瞻基再次行礼,道:“微臣领命。”
说罢,便带着满心的疑惑转身朝着自己家里人走去。
当他再次回来的时候,朱瞻基便说道:“太子爷叫你们来的吧?”
听着朱瞻基的问题,众人也没隐瞒。
见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朱瞻基的脸上越发阴沉起来。
果然是他.....
还真是把老爷子的阴险给学到家,现学现卖起来了。
不仅如此,做的比老爷子都狠。
直接要这些大臣的家眷来逼迫自己了。
一群女人哭哭啼啼的模样,这怎么招架?
还真让人带着刀来将她们都赶走,亦或者将这些七老八十的老婆子给抬进诏狱里?
朱瞻基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行了,都回去吧,告诉太子爷,我一会儿就回去。”
见朱瞻基说出这样的话,众人的心中都松了口气。
躬身对着朱瞻基行了个礼后便朝着皇宫当中返回。
这一场闹剧,终于是消停了。
就当朱瞻基看着这些人的背影心中无奈时,此时的皇宫太庙之中,朱棣正高兴的大笑着。
“哈哈哈哈哈!”
“老大这个傻小子终于是开窍了,竟把夏元吉一家的女眷都给带过去了,哈哈哈哈,还真有他的!”
笑罢,朱棣再次转过头来,对着面前的太监问道:“那朱瞻基那小子呢,他怎么说?”
那太监见朱棣高兴,也是陪着笑回话道:“奴才瞧着长孙殿下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出来后也是一眼就看明白怎么回事,什么话都没说,就要那夏大人将人给撤了。原本夏大人不愿,幸好那杨士奇杨大人给拦了下来。”
听着太监的话,朱棣的脑海中也大致浮现出了当时的场面。
对朱瞻基的应对也是暗暗点了点头,看样子十分满意。
不过还是追问道:“再之后呢?”
老太监道:“后来。长孙殿下还是答应了夏大人他们,说是一会儿回去。”
听到朱瞻基这小子终于妥协了,朱棣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自言自语的嘀咕道:“臭小子,跟爷爷较劲,你还差着辈儿呢!”
.........
皇宫,尚书房。
从汉王府离开后,朱瞻基便沉着一张老脸缓步来到了这里。
走进尚书房的大门,朱瞻基立马便看到了殿中正在等待着的大臣们。
与此同时,众人也发现了朱瞻基的到来。
不过与周围那些大臣们的高兴不同,老爹朱高炽在感受到朱瞻基那幽怨的眼神时,却不免有些尴尬。
毕竟这法子也确实有些恶心人了。
都是一家人,正常来说是不应该这么做的。
尤其他还是太子,这做法说什么也有些下作了,跟他往日里温文尔雅的气质完全不搭调。
面对朱瞻基幽怨的眼神,朱高炽虽然有些尴尬,但自己毕竟是做爹的,还是硬着脸皮上前,装着糊涂,笑道:“臭小子,你怎么过来了?”
听到老爹如此不要脸的话,朱瞻基露出一个微笑。
“那我走?”
朱瞻基这话一出,老爹朱高炽的脸色顿时胀红。
不是因为害羞,是急的.....
见老爹如此,朱瞻基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也不再纠结这个事情。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自己亲爹。况且事已至此,自己来都来了,还是别气他了。
想到这里,双手一摊,道:“我人都到了,诸位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
听到朱瞻基的话,朱高炽也不管其它,直接就问道:“那摊丁入亩之策,是谁写的?”
朱瞻基说道:“我。”
朱高炽眉头一皱:“臭小子,这事事关重大,可不是开玩笑的,你赶紧说出此人身份,我们还要将他叫来一同商议对策。”
朱瞻基再次叹了口气,重复道:“是我写的。”
见朱瞻基还是这么说,朱高炽无奈的说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这对策想不好,你爷爷指不定就要砍了夏尚书的脑袋,你不为别的,就为了夏大人一家老小也得老实交代啊。”
不仅是朱高炽,就连一旁的其他大臣们也都满脸的焦急。
见此,朱瞻基是真的无语了。
现在说实话都没人信了嘛?
朱瞻基拱手对着在场的众人挨个转了一遍,说道:“诸位,那摊丁入亩之策就是我写的,没别人了,我倒想这是别人写的,可我也找不出这人来啊。如果诸位真的不信我的话,那就放过我,别来折腾我,我谢过各位了。”
瞧着朱瞻基又要跑,朱高炽赶忙拦住了他,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朱瞻基,说道:“真是你写的?”
朱瞻基道:“爱信不信。”
随着朱瞻基说完,一旁的大臣还要说什么,朱高炽却突然拦住了他们的话音,继续说道:“好,既然你说是你写的,那爹问你,这摊丁入亩之策可有什么遗漏,或者疏忽之处?”
朱瞻基听到老爹这个问题并没有急着回答,反而是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然后指着那夏元吉说道:“去,拿纸拿笔。”
听到朱瞻基的话,对于拿纸笔他们自然可以理解。
可被朱瞻基指着的夏元吉却愣了一下。
身为户部尚书,他多少年没遭受到这样的境遇了。
就是皇帝要说什么,也大多是让伺候的太监执笔,更没有这么颐指气使的指使过他。
可想了想,最后还是无奈的应了声:“唉。”
随后便转身去拿纸笔了。
瞧着向来在众人当中时时摆着架子的夏元吉如今被这位长孙殿下指使,一旁熟悉夏元吉的大臣们纷纷憋起了笑。
也都明白,这是这位长孙殿下在出之前堵门的气呢。
当那夏元吉准备好纸笔后,朱瞻基这才缓缓开口道:“要说弊端,这摊丁入亩的弊端、疏漏,还是很多的。”
随着朱瞻基一开口,周围众人也渐渐收敛起原本的玩笑,认真的听了起来。
尽管他们并不认为朱瞻基真的能说出什么实质性的问题,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此时的好奇心已经膨胀到了顶点。
“这其中最大的疏漏,就是对士绅集团的免税之策。”
“简单说,这摊丁入亩之策的根本是将那些无地、少地百姓的赋税压力转移到那些土地实际拥有者的身上。可目前根据我朝的国策,土地实际拥有者中占据最大份额的士绅、宗亲、勋贵,却全部拥有土地的免税赏赐。”
“如果这免税的赏赐不取消,那么取消丁税后的压力只会转移到少数通过实际劳作富裕、且没有免税之权的百姓身上。这么做,等同于强盗之举,将他们几十年的辛劳转眼付之东流。”
“而想要解决,唯一的办法就是,取消朝廷给予的免税之策。”
“嗯.....我称其为,官绅一体纳粮。”
知道这件事自己避无可避的朱瞻基,这次在讲解这件事情的时候倒是比跟老爷子讲时爽快了很多。
原本并不觉得朱瞻基能说出什么实质性问题和解决方案的朱高炽,对于眼前自己这儿子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
尽管直接取消免税制度这件事本质上看起来并不是什么绝妙之策,但最起码朱瞻基提到这个问题也说明他抓住了这摊丁入亩之策的关键,这个办法也确确实实可以解决摊丁入亩之策的一大弊端。
一旁的众多大臣们在听到朱瞻基说出这一点后,也都目光闪烁。
“你继续说。”
老爹朱高炽到底是监国几十年的太监,在谈起正事来时,这份养气功夫还是很足的。
对于朱瞻基所提到的这件官绅一体纳粮并没有当即作出任何反应和意见,反而是催促他继续说完。
“刚刚我就说了,这摊丁入亩之策的根本是将那些无地、少地百姓的赋税压力转移到那些土地实际拥有者的身上,让穷苦百姓有更多生存的空间,改善生存条件。”
“而摊丁入亩与官绅一体纳粮的本质是改善土地兼并所带来的无地少地百姓无法生存的后果,并且有效的抑制土地兼并之风愈加盛行,让土地留在穷苦百姓的手中。”
“可诸位想想,穷苦百姓活不下去在税收制度上除了这土地兼并的原因外,就没有其它弊政了嘛?”
“其中首要一点便是税收过程中的火耗一项!”
“按照以往的情况,地方官征收钱税时,会以耗损为由,多征钱银。可他们增收的那些赋税就真的只是其中火耗吗?我看不见得。”
说完,朱瞻基还转头看向了一旁正在奋笔疾书的夏元吉,问道:“夏尚书,这一点你应该最清楚了,说说吧。”
听到朱瞻基的询问,缓缓停下笔的夏元吉在思考了下后,回道:“正如长孙殿下所言,一些地方官在征税赋税时除了正常的火耗之外,经常会出现以火耗为名,谋取私利的情况。毕竟......”
说到这里,夏元吉突然停住了。
就当众人疑惑时,朱瞻基却是看的明白,直接说道:“直说无妨。”
得到朱瞻基的允诺,夏元吉这才继续开口道:“毕竟我朝实行薄禄制,官吏俸禄与历代比起不敢说最低,但绝对不算高。按照如今物价,很多地方的官员仅靠俸禄根本无法满足正常的用度。”
“以一个正常的七品官县太爷为例,每月俸禄为7.5石粮食,或者45两白银,看似满足用度还是不成问题的。但这是京官,地方官的俸禄还要减半。加上全国各地因粮食产量多寡,粮价也不尽相同,有的地方俸禄只够开支,有些地方却完全不够。”
听着夏元吉的话,在场众人虽然都是朝中官员,但这些小事情有时还真注意不到。
不过,夏元吉的话对于朱瞻基而言还是太保守了。
毕竟夏元吉乃是朝中官员,有些事情且不提他知不知道,就是知道,有些话他还是不能说的那么赤裸裸。
想到这里,朱瞻基便也没再耽搁,直接接着那夏元吉的话说道:“若仅此,按说满足吃喝还是没有问题的,这并不是那些官员们谋取私利的借口。”
“但是。”
“诸位都是朝中大臣,又大多有皇上的诸多赏赐以及田地收益,还有高出地方官一倍的俸禄,所以很多事情或许并不清楚。依旧以地方七品县太爷为例。”
“除了地方官员要比京官少一半的俸禄外,一个县太爷还有什么除了日常用度外的支出呢?”
“这首当其冲的便是招募师爷的耗费,正常一个县太爷都会配有两名师爷,钱粮师爷与刑名师爷,这两位师爷都不属朝廷编制,每月俸禄皆由他们的主官,县太爷负担。原本朝廷发放的俸禄只为官员用度,如今却多了两人。”
“而县太爷所负担的俸禄,还必须要满足这二人一家日常的用度,否则又如何能招募的来人。”
“不仅如此,自皇爷爷登基之后,诸多用兵之处,导致朝廷朝政匮乏,为了找补这一部分的银钱,朝廷便在官员俸禄上做了文章,实行折俸制。将官员俸禄分为了‘本色’与‘折色’,本色部分还好,一部分发放禄米、一部分发放折银折绢,这些在市场上还比较有价值,也是平日的用度之物。”
“可是在折色部分,却发放的是太祖时发行的大明宝钞,甚至有时以香料代替.....”
说到这里时,朱瞻基的目光看向了一旁的朱高炽与夏元吉。
因为这样的事情绝对出自他们二人之手。
毕竟老爷子这位征北大将军没钱了,跟谁要?
肯定是这二位。
而这二位也不可能平白的变出银钱来,只能是各处的弥补这个亏空。
果然。
在听到朱瞻基说起此事的时候,这二人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些许尴尬之色。
不得不说,这法子确实是有点坑人了。
那大明宝钞在洪武年间发放后,其价值可以说是水涨船低,购买力贬值的速度超乎想象。
一朝不如一朝,虽然如今还没达到废纸一般的地步,但也差球不多。
至于那香料,更是坑人,这玩意儿正常人谁用?
自己用也用不完。
在处于农业时代的民间,吃都吃不上,还香料呢....
谁买?
卖不出去就得砸手里。
等于是这部分的俸禄平白就没了。
这样的事情就出自二人之手,他们又怎么会不知道。
面对朱瞻基直勾勾的眼神,老爹朱高炽也有些尴尬,实在扛不住了,便梗着脖子说道:“臭小子你看我们做什么,继续说你的。”
相比于夏元吉与朱高炽的尴尬,一旁的其他大臣们却十分的惊讶。
从这二人的表现来看,显然这位长孙殿下所说的话都很属实,也就是说,这些连他们这些朝中大臣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这位长孙殿下却全都看在眼里,并且还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其中的危机。
这与长孙殿下平日里的表现可完全不同。
一时间,相比于这完善摊丁入亩的事情,他们反倒是对眼前这位长孙殿下更加好奇了。
况且,从长孙殿下所说的这些话来看,其对摊丁入亩之策的理解异常之深,要说这摊丁入亩不是他写出来的,都无人敢信。
毕竟他们这些朝中大臣凑在一起都想不出什么完善的法子。
可如果这摊丁入亩之策真是这位长孙殿下还写出来的,那对于这位长孙殿下,他们所有人都得重新看待了.....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之时,朱瞻基在听到老爹的话后却并没反驳什么,而是继续直勾勾的瞧着二人说道:“而且,这个折色部分的比例还在逐年增加......”
“咳咳咳.....”朱瞻基这话一出口,老爹朱高炽顿时一口气没喘上来,咳嗽了起来。
尤其是在朱高炽感受到朱瞻基那鄙夷的眼神时,心中尴尬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这就好像小孩子说谎,或者做错事后被抓了现行一般。
关键抓到自己的人还是自己儿子。
那眼神就好像在说:“就这?”
“就这还整天教导儿子处政???”
一旁的夏元吉也是一脸尴尬的站在原地,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直到朱瞻基开口道:“赶紧写。”
那夏元吉才如蒙大赦,也不说被这年轻的长孙殿下指使好不好受了,转身便又开始记录起来。
而朱高炽面上无光,只能是嘴硬道:“这事能怪我们吗,老爷子要打仗,那朝廷没钱怎么打,只能是想办法了。”
对于老爹的话,朱瞻基自然是清楚的。
毕竟每年朝廷就那么点钱,不够了就是不够了,只能是拆了东墙补西墙。
所以他心里其实并没真的觉得他们做错了。
是急从权嘛。
总不能是人在战场上,后面直接断了粮草。
“爹,你急什么啊,儿子又没怪你。”朱瞻基故意说道。
听到这话,老爹朱高炽的脸色又是一阵的胀红。
搞得好像他很心虚似的。
虽然他确实心虚。
一时被挤兑的没话可说,老爹朱高炽只好故作恼怒的说道:“别废话了,赶紧继续说吧,别光说问题,说说怎么办。”
朱瞻基瞧着老爹的模样,轻笑着撇了撇嘴,继续说道:“说白了,朝廷给的俸禄不足以官员日常的用度,所以很多官员私自的增收赋税并不仅仅是为了谋取私利,有时也是无奈之举。”
“而很多百姓之所以活不下去,一部分原因也是各地私自的征收赋税,使百姓不堪其重。外加一些官员见钱眼开,罔顾百姓性命,任意摊派,使自己的腰包鼓起来。这就是典型的公权力被私用、滥用。”
“那如何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收紧公权力!严令禁止各地官府私自增收赋税,取消各地官府增加赋税的权力,将税收增收的权力牢牢掌控在朝廷!”
听着朱瞻基的话,朱高炽原本尴尬的情绪也渐渐恢复过来。
顺着朱瞻基的思路思考下去,朱高炽不由皱起了眉头。
不仅是他,一旁的其他官员们亦是如此。
因为他们都意识到其中一个问题无法解决。
“长孙殿下,若按照您所说的办法,自然可行,也没有了各地官府私自增收赋税的情况。可是,那火耗的的确确存在,若是官府不私加赋税,那这些税收到了朝廷,岂不是要大打折扣?朝廷财政不也会平白减少嘛?”
身为户部尚书的夏元吉,虽然在执笔记录,但事关他户部的要紧事,还是第一个站了出来询问道。
本来朝廷的赋税就不够用,再这么一减少,各地官府也有理由了。
而朝廷,他们户部,岂不成了冤大头?
夏元吉所提出的问题正是在场众人心中所忧。
面对他们的困惑,朱瞻基当即便说道:“夏大人所说的事情自然是会出现的,所以,我提出的革新办法是,火耗归公!”
“火耗归公?”
就在众人疑惑间,朱瞻基继续解释道:“将正常的火耗数量按照各地的实际情况加收进赋税当中,也就是增加赋税的数量。”
听着朱瞻基的办法,众人也在心里计算起来。
这么一来的话,不就是给百姓增加了赋税嘛?
可仔细一想又不是这么回事,因为以往百姓实际所缴纳的赋税也是这么多。
如果按照这个办法革新的话,对于百姓而言,赋税的数量并没有增加。反倒是避免了各地官府私自的增加赋税,随意的摊派赋税,还杜绝了地方官府中饱私囊的情况。
因为朝廷不给他们增收赋税的权力了。
最起码在律法上不给了。
再增收,你就是触犯律法了。
你也不用考虑火耗的问题。
而朝廷每年所得到的赋税,也并没有因此而降低。
算明白这笔账的众人,眼中皆是精光一闪。
尤其是那夏元吉,一听到能给朝廷增收,更是略有些激动的说道:“好办法!”
可朱瞻基却压根不领这情,直接说道:“赶紧写。”
夏元吉脸色一尬,再次转身埋头记录,心里嘀咕着:还真他娘记仇。
而一旁正在仔细思考的朱高炽却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些,反而在仔细的思考过后,问道:“你刚刚既然说了官员们的俸禄很低,不足以生活用度。如今你将这火耗一项拿走,又免除了官绅免税的权力,这不是逼他们贪污和欺压百姓嘛?”
闻言,朱瞻基笑了笑,说道:“所以还有第三个法子啊,养廉银!”
“白说了就是补贴官员们的俸禄,以数倍正常俸禄的数额发放,用高俸禄保证官员们的日常用度。除此外,禁止各级官员私自招募人才,防止公权力泛滥,所有朝廷、官府所属人员,皆登基在案,入朝廷编制,由朝廷一体发放俸禄。”
听着朱瞻基这轻轻松松的话,夏元吉又急了:“殿下,若是真按照这个办法,朝廷的财政岂不是要增加数倍?”
朱瞻基眼角一抽,看着那夏元吉说道:“夏大人,那火耗归公后的一部分盈余,原本就是被各地官员心照不宣昧下的,加上摊丁入亩朝廷增加的实际税收,还不足以给这些官员发放个俸禄嘛?要么还是说夏大人的户部只进不出,宁愿看着天下官员被迫行那贪污腐败之事?”
朱瞻基是真服了这夏元吉了,给他户部增收时,是一脸高兴的喊‘好办法’。
一说用钱,就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了。
怪不得能被老爷子用几十年来做户部尚书,真是抠门抠到家了。
而那夏元吉在听到朱瞻基如此说后,也是有些尴尬,随即笑了笑闭口不言了。
“笑什么笑,写啊!”
夏元吉脸色一黑,转头继续记录。
听到朱瞻基再次催促夏元吉的话,一旁的众人都是心中憋笑。
不过在笑过之后,仔细的回想了一下今日这位长孙殿下所说的这些法子,众人突然发现,这些个法子听起来只是单独的在针对一些弊政而改善革新。
可是将它们放在一起,却发现这压根不是什么单独的法子,而是一整套的组合拳。
摊丁入亩,抑制土地兼并成风的现状,改善百姓生存环境。
官绅一体纳粮,是摊丁入亩策令的延续,解决其中的弊端,增加朝廷财政收入。
火耗归公,依旧是摊丁入亩的延续,但更多的是针对吏治中腐败的举措。
养廉银,弥补官员俸禄很低无法满足生活的弊端,使火耗归公合情合理,也弥补了一些官绅一体纳粮的损失。
这几个策令一下,等同于全面革新朝廷的税收制度。
是对整个朝廷税收制度的一次全面升级!
这一次不光是那些大臣们了,就是朱瞻基的老爹朱高炽,也是略有些惊讶的瞧着自家这儿子。
从他之前所说的那些话中,众人都可以清楚的听出来,很多有关于户部的详细情况,就连那户部尚书夏元吉都没有那么的清楚。
比如一个县太爷的各项硬性之处,以及朝廷俸禄的发放详情.....
他实在不明白,这个平日里跟个大懒蛋似的小子,是什么时候了解到这些的。
并且,他能够提出这么多行之有效的策令,显然不光是对税收了解。
而是对朝廷各种法度都极为了解,才能综合写出的这样的革新办法。
想到这里,这朱高炽便如一旁的那些大臣一样,对朱瞻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可左右想想,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可是每天亲眼见着的,这小子的懒,,,是装出来的?
开什么玩笑!
一瞬间朱高炽便将这个想法抛到了脑后。
就当众人正心思各异的思考着问题时,一旁的朱瞻基却是一摊手,说道:“该说的我都说完了,诸位没事了吧?”
“没事我可就走了.....”
听到这话的朱高炽顿时抬起头来,却瞧见朱瞻基那小子已经退到了门口。
顿时急着喊道:“臭小子,现在可是你在监国,现在办法有了,你不带着一起汇总成册?”
可朱瞻基却当即回道:“这是老爷子让爹你办的事,你自己慢慢琢磨吧。”
说完,便直接转身离开了尚书房。
就当尚书房内的朱瞻基刚刚说完自己的这些办法没多久,同在皇宫之中的太庙内,老爷子朱棣已经收到了来自于东厂探子报来的信息。
瞧着上面这些革新的办法,似乎每一条都精准的切割在了摊丁入亩之策的痛点。
并且以他多年处政的眼光而言,这些办法都是行之有效的。
不过,在经过了之前朱瞻基当面给他讲摊丁入亩之策的震惊后,老爷子朱棣对于朱瞻基能够想出这些办法倒没有太大的意外。
相比于此,老爷子朱棣更加惊讶的则是朱瞻基这小子在处政上的天赋。
“这小子,还真是天生当皇帝的料啊.....”
“政务一天没干过,却能从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中窥探到如今税收制度的弊端,这份天赋.....”
说到这里,老爷子朱棣也不得不感叹起来。
就天赋这一点而言,他朱棣也是自愧不如。
“等这小子登基后,老头子我也能安心的下去见祖宗了.....”
话说到这里,朱棣的眼中闪烁出坚定的神色。
或许往日他对于这继任之君的选择还没有那么的清楚,可如今,在看到朱瞻基在处政上如此的天赋异禀,朱棣的眼里已经看到其他任何的选择了。
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不管是朝堂还是军队中,很多事情并不是给了你这个权力,你就能拿到,这中间需要完成很多的步骤,才能一点点的将权力彻底转移。
因为权力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东西,给了你,你就能掌握。
权力,是虚无缥缈的。
而想要掌控这些权力,就需要掌控人。
就算如今让他朱瞻基做了大将军,在没有掌握手下那些将军前,这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包括朝堂中也是如此。
而等这一切完成的时候,他朱棣也能安心了.....
.......
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
从皇宫尚书房内离开后的朱瞻基,第一时间就来到了这里。
所为的,正是自己那逃跑的计划。
经过这一日的折腾,朱瞻基算是看明白了,只要自己留在这京城中,就绝对不会有一天的消停日子。
这一次与老爷子的‘交手’,自己算是彻底的落入了下风。
自己手中的那些底牌,如今在说出后也没了作用。
等三日后老爷子从那太庙出来,百分之一万又会将他叫到那乾清宫中亲自交到处政。
就算没有这亲自教导的事情,日后指不定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交代。
所以,只有离开这里,才能解决一切问题。
衙门内。
在朱瞻基来到这里没多久,那锦衣卫中的北镇抚司指挥使齐承,南镇抚司指挥使魏弘业、甚至是那锦衣卫的都指挥使,纪纲。
也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到了这里。
自从上次被朱瞻基隐晦的敲打了一番后,那纪纲终于是回过味来。
这一次再见朱瞻基,往日那自命不凡的心思也没了。
主动的便对朱瞻基说道:“殿下,您交代的事情如今有进展了。”
在朱瞻基还没有问的情况下,那纪纲便提前召集着齐承与魏弘业准备好了折子。
就等朱瞻基的到来了。
听到纪纲的话,朱瞻基并没有给他任何的态度,接过折子仔细的查看了起来。
可是,当朱瞻基从头到尾的粗略翻了一遍后,却依旧皱着眉头,将那折子扔在了桌面上。
“最高五品官员?”
“你们就拿这些东西糊弄我?”
这一次,在有了之前接触的前提后,朱瞻基并没有再试探。
听到朱瞻基的话,在场的三人却是心中一惊。
因为到了此时他们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位长孙殿下这次的目的,似乎并不简单啊......
五品官员,对于朝廷而言已经算是不小的官阶了。
那内阁的诸位大学士,在没有兼任其它职务前,也就一个五品。
包括那大理寺丞、光禄寺少卿、知州、京府通判、安抚使.....也不过就是个五品,甚至连正五品都达不到。
而往上呢。
四品是什么人?
那可都是有资格进入朝堂的官场大吏了。
是像京府丞、鸿胪寺卿、知府、卫指挥佥事、宣慰同知这样的实权巨擎了。
原本一直以为朱瞻基不过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想要在锦衣卫做点事情,给皇上瞧瞧的众人。
如今却突然意识到,他们好像都小看了这位长孙殿下,他的胃口,可不止于此.....
锦衣卫中所执行的案件,一般只要达到四品,或从四品,每一件都算是要案了。
而朱瞻基要这些人的案件.....
一时间,三人心思各异的思考着。
不过,那纪纲毕竟之前被敲打过一次,这一次面对朱瞻基的话,倒是聪明了许多。
在朱瞻基提出要求的第一时间,那纪纲便当场回道:“是属下失职了,不过殿下放心,只要殿下要的,锦衣卫上下一定全力以赴。”
瞧着这纪纲一改常态的变化,朱瞻基点了点头,道:“时间可不多了,这次还要我等多久?”
纪纲不敢糊弄,当即便道:“一日内!”
但在说完后,还是有些犹豫的问道:“不过.....殿下,您也知道这些案件若是拿出来都非同凡响,殿下是不是给属下们一个标准,到底是到哪一级啊....”
一般在处理这种事情的时候,他们这些做属下的都会猜测上位者要查办的标准是什么。
往日在这一点上他纪纲做的就很好。
虽然锦衣卫查办的案件不断,但大多都维持在一个限度内。
不会使朝廷因为他们的存在而出现混乱的局面。
可是,如今在面对朱瞻基这位上司时,他纪纲实在是有些看不明白了。
新官上任,五品官员竟还不入眼.....
无奈之下,只能是如此赤裸裸的问了出来。
当然,这个问题不仅是他纪纲想知道,一旁的齐承与魏弘业也都眼睁睁的站在那里等待着朱瞻基的回答。
而在听到这纪纲的询问后,朱瞻基只是迟疑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便语气坚定的说道:“上不封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