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大哥”喊的是亲中带熟,熟里带娇,很难让人不心头一酥。
文旭东没有妹妹,像这样的称呼是头一回听到,心下觉得惊诧,又觉得这女人心里肯定有坏心思,才会这样贴上来找话聊。
不然,哪个心眼正常的在听到损自己的话后还能笑眯眯地上前搭腔聊的?
想到这儿,他的脸色更加僵硬,嘴角嗤了一道讽刺的声音,把瞥过去的些许余光也挪开,冷淡地目视前方,不作回应。
伊繁在察言观色这方面独有天分,秒懂这位大哥的心思,却也不露声色,依然笑脸相对,不过,这种笑与刚才的笑又有所不同,属于赔笑。
她以抱歉的口吻说道:“大哥刚才教训的非常有道理,我知道我老公的毛病,他啊,就是肚子里藏刀子的人,我每次指出来,他都能轻飘飘的否认,我也不敢跟他犟呀,因为我没证据,要是啊,我有证据就好了。”
早闻文家三子不和,为了争家产内斗多年。伊繁的想法很简单——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她找不到的证据,或许能在文旭东这里找到。
果然,眼前的男人听完她的话后眼珠子猛的转动过这边,一脸心惊状,脑海里当是千头万绪在飞扬。
下一秒,他哈哈大笑,笑得令人汗毛竖起。
“还想来这一套!你们夫妻俩果然是一丘之貉!以为我还会再上当?你去转告老二,他想要的证据,我迟早会找到!举头三尺有神明,若有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一掌拍在轮椅的扶手上面,将身边的妻子吓得脸色发白,赶紧弯腰劝他冷静。
伊繁倒是没被吓到。她无奈的叹了口气——果然文旭东也没证据。
抱有的一丝希望也被浇灭。
她垂眸深思了两秒,提步上去,慢悠悠地走,慢悠悠地聊:“我能理解大哥您的心情,可是,您这腿不是我老公害的,活在臆想里,您不累?”
“停下。”
文旭东微垂脑袋,过长的头发掩住眼睛,落下一片深幽的阴影。
知晓他脾性的苏媚脸色倏地惊变,手不禁颤动起来。
“旭东,你冷静一点。”
文旭东没有理会他,铁青的脸面对花园里正在侍弄花草的园艺工人,指着他命令:“你,把那桶水端过来。”
园丁瞧了一眼腿边用来清洗东西的污水,表露困惑,但不敢多言,立刻就放下手里的剪刀,拎着水桶走过来。
“大少爷。”
文旭东下巴微微抬高,眼色冷漠,神情幽寒,“端起来,泼她。”
她,指的是伊繁。
伊繁眉头上挑,属实没想到这位大哥竟然如此沉不住气,不过三两句话就被激怒,怪不得斗不过文穆骞。
她故意挑他的痛处说,一来是想摸清他的脾气,二来也想趁此机会敲出一点内幕。
都说是文穆骞搞的鬼,她自然也相信,可是过程如何,她并不知道。
她没走开,也没出声,倒要看看,他今天敢不敢泼。
园丁目瞪口呆:“哈?啊?”
苏媚:“旭东,你不能这样!弟妹是无心之言。”
“你滚开,你再多说一句话,我连你都泼!”
苏媚看向伊繁,急切地道:“弟妹,你看,你大哥情绪不稳定,要不,你道个歉,今天是个好日子,闹出事情太不好了。”
伊繁闲适作派,懒洋洋地走到文旭东面前,猜测地问:“听说那次之后,三弟就被送出国了,您这腿,是三弟弄的吧?”
文旭东愕然,像是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还在挑战他的底线。
只见伊繁纤纤细手摸着下巴,思考着继续说:“你们亲兄弟相争,两败俱伤,到头来把罪过都压在我老公头上,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耳边传来一道激烈的回击:“要不是那个畜生在背后推波助澜,离间耍炸,老三那个蠢货有什么胆子跟我争?我不是老三,可不会被你们蒙骗!迟早,我会把这一切都还给你们!”
文旭东面红耳赤,情绪爆炸,声嘶力竭,几乎要从轮椅从站起来。
听到这些话,伊繁确定了心里的猜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文穆骞就是那个渔翁。文旭东这个大哥浅有谋略,却败在急功近利上,剩下那个老三,按照他的描述,想来不过是个有勇无谋且耳根子软的莽夫而已。
唉,都不是最佳队友,不拉也罢。
她弯腰,眼神傲然,低头在文旭东耳边低语:“借刀杀人这一招,他玩得最好,你斗不过他。”
最后一根引线被点燃。
刹那间,谁都没来得及阻止文旭东的怒火,只眼睁睁看着他那双手用力把伊繁推倒,又见他一脚踢翻园丁手上的污水桶,灰黑的水顷刻浇了伊繁满身。
***
会议室内气氛严肃,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低头装作认真看资料。
突发:天耀集团全资子公司清海航运“御海三号”客轮在正常航行过程中遭遇极端暴雨天气,或因质量问题沉海,五千余生命至今生死不明。
总经理垂头丧气地站起来把问题汇报出来:“这是艘老客轮了,以前都是定期质检,及时维护保养,今年下面是报告了问题上来,但不是报到我手里,我也没想到负责人他会发神经安排航行……”
哒。
主桌上的男人把手里的钢笔压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响动,惊得总经理瑟缩震颤,其余人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而这时,外头却有人敲门。
是总裁助理。
他径直走到文穆骞身边,弯腰低语报告着什么。
靠近文穆骞身边的人听到了内容。
“文总,夫人跟大少起了冲突,她被大少推倒泼了一身水,先生让你回去。”
文穆骞依然面无表情,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助手出去,没有对他报告的事情给出任何意见。
清冷的声音响起:“救援工作全力进行,另外,联系律师起诉凶手一干人等,涉及此事的人员全部换掉,告诉媒体那边,下午两点开记者会,我会亲自出席,散会。”
听到处置结果,总经理双腿一软,直接瘫在了座椅上。
他茫然的眼神触及高位上的年轻男人,不顾周围人的眼神,慌忙抓着他的腿求饶:“文总,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再犯这种错误!求你了,我都这把年纪了,实在不能这样收场……”
年近五十的男人,眼纹却根根入鬓,此时留下心酸的泪,毫无尊严可言。
文穆骞俊朗的脸一片薄凉,眼神淡漠,“你要跪的不是我,而是那五千余生命。”
一行人跟随文穆骞走出会议室。秘书轻声询问:“文总,午饭是……”
“备车,回家。”
“好的。”
“她怎么样了?”
“夫人好像感冒了,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她不肯去医院,先生就安排人把医生请回家里看,大概快要到了。”
“老大那边怎么说?”
“大少装病躲在南楼不出现,大夫人这边,全权代表他向夫人道歉。”
文穆骞没有继续问下去,走出电梯的刹那,精雕细琢般的俊脸却浮现一抹极浅的笑。
***
“的确是感冒了,我开点药给二太太,吃下去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老中医的声音从起居室外面传进来。
卧室的门没关紧,留了一条手指宽的缝隙。伊繁侧首看过去,恰好看到一个娇俏美丽的时尚美人。
这张脸熟悉,太熟悉了。
曾经的国民女神,冯司司,一位演技平平但相貌明艳的流量大咖,在最红的时候选择结婚,嫁入豪门文氏家族,成为三太太。
伊繁以前看过她的综艺,对她的印象大约是“恃靓傲物、好胜心极强”,一个喜欢把野心放在明面上的骄傲女人。
不知道,私底下是不是如出一辙。
外头的杂音渐渐少了,人似乎都随着老中医一起出去,剩下冯司司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一道刻意压低但并没有成功压低的声音传进来。
“完蛋了,闹了这一出,意囍山肯定落入老二手里!你赶紧给我回来!就是跪,今天也要把它给我抢过来!”
“现在大哥他们肯定没希望了,对咱们也好,不然每次都那样为了他那双腿凡事都对他让步,我烦都烦死了。”
“对了,新消息,清海航运出事儿了,老二肯定忙得分不开身,咱们得抓住机会。意囍山的开发价值太大了,这块肥肉绝对不能放过!”
三条语音唰唰的发送出去之后,对面回过来一条语音:“我到家门口了。”
“太好了,我现在出去接你!”
哒哒的声音过后,室内外恢复安静。
伊繁撑着晕涨的脑袋坐起,垂眸深思,眼神愈发深邃,神情渐渐凝重,半晌后下床走到露台上,坐在高脚凳上吹风。
她给周舟发了条信息:我特么又进了文穆骞的圈套!
烦躁的把手机丢在一边后,她趴在栏杆上发呆,病气削弱她的锋芒,但眼神依旧有力。
【周舟:怎么说?】
她拿起手机回复,浑然未觉有人进入卧室。
文穆骞看着高脚凳上的女人。
她穿了一件及膝长衬衫,衬衣左边溜肩滑下,瓷白细滑的肩头与裸露在空气里的两条修长细腿在风里肆意绽放它们的亮眼魅力。
她专心看着手机,眼眸微垂,精致的脸铺了一层淡淡的愁绪,融进昏黄的午后阳光里,倒有几分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港风佳人风韵。
这时,她抬起眼皮,那本就写满心烦的眼顿时变得犀利,直瞪瞪的朝他投来厌恶的目光。
他摘下眼镜放在一边,走进她的阳光里。
伊繁冷眼直视眼前这男人,眼神里透出腻烦的意味,“民政局下午一点半上班,拿上你证件,去离婚。”
“我上午才结婚。”
“那又怎样?你还不是达成你的目的了?我没心思参与你们家的内斗,赶紧离婚。”
“能不能让我听听,我达成了什么目的?”他还是一样温和。
伊繁呵笑,没保留地拆穿他的意图:“你们家有个意囍山的管理权还没分,按照你家的习俗,这座山一般都是传给儿媳妇,你孤家寡人不利于竞争,所以就把我找来当这个工具人。”
先前,这不过是她的猜想,于是便利用文旭东的怒火造事验证,结果还真让她猜准了。
“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儿就去离婚。”
她从凳子上下来,欲走开,却不料被男人一把拦腰抱起,将她放回凳子上,困在手臂之间,身子往前倾,鼻子几乎擦过她的鼻梁,嘴角勾着一抹阴鸷的笑。
“说的很好。”
“这是奖励。”
他的嗓音擦过耳畔,在她迷茫的目光里,他眼眸焦点落在她的唇上,跟着便低下头。
伊繁错开脸,那吻并没有落在她唇上,只是轻微地擦过她的嘴角。
就在她恼怒时,扭头的瞬间却见他手指里挂着一串钥匙。
“这是意囍山总裁办公室的钥匙,现在是你的了。”
他说的奖励,是这个,而不是她以为的吻。
伊繁感觉一股热气涨上脸,可就在她转过去的刹那,他的吻忽然压下,没有侵入她的口腔,却在唇瓣上反复索取。
她在挣扎,却被他轻易束缚。
他的手覆在她的后脖上,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眼神里散出一抹邪气,笑意深深,“不是很喜欢去那边度假?现在整座山都是你的,开不开心?”
她瞳仁缩了缩,“你监视我?”
他喉咙里溢出一声轻飘飘的“啊”,然后说:“毕竟是想要结婚的人,不看着点,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