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胃里涌上来一股恶寒感,手臂上支棱了一片鸡皮疙瘩,赶紧撒开他的手。
在比贱这方面,她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文穆骞面上丝毫没有被她嫌弃过后的羞恼愤恨,仍保持着一贯的温文尔雅,伸手为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另一只手贴在车内顶部,“小心点,别撞着头。”
一阵花香迎面扑来,副驾驶里放了一束娇嫩鲜艳的粉玫瑰,出色的插花技术提升了它赏心悦目的效果。
伊繁愣了下,举目看他,心想可真能装。她把玫瑰花挪到车后座,表情寡淡,“谢谢,但我最讨厌的花,就是玫瑰,尤其是粉色。”
文穆骞从容得很,甚至挑起了一抹笑,问她:“什么时候开始的?”
女人坐在车里,下巴抬起高傲的弧度,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刚刚。”
“嗯,好。”
他只说了这一句。
伊繁也不是一两次激不怒他了,早已练就强大的承受心理,心想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让他哭。
阳光刺眼,她稍微偏脸躲过光束,目光情不自禁从后视镜里偷看那束花的可爱模样。
真是可惜,又因为他,对一个她喜爱的东西挂上厌恶滤镜了。
思及此,她秉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原则,果断移开目光。
文穆骞一坐进车内,车厢里仿佛都是他的气息,让她无处可逃。闻着很很纯净的一种清香,却因为裹了他的体温,在她心里从高级香降至低级香。
车开二十分钟后,打算一路无言的她,无意间注意到窗外的路线很不对经,困倦的眼眸霎时清醒。
出于方便,她在构造小说地图时,常以北宁市为对照模板,因此对这座城市的大小路线都算熟悉。
现在这条路,不是去民政局的路。
她赏给他一眼,“我没时间陪你玩,不想领证就停车。”
文穆骞冷静地解释:“先去拜访岳母,得到她同意,我才敢娶你过门。”
空气里安静了大约十秒钟。
伊繁:“不用了,你说她也听不到。”
“这是基本礼仪。”
“我说不用了。”她稍微加重了语调。
她可不想让母亲费心上来见一个她打算玩玩就丢掉的人。
然而,转角就是墓园的大门口。
文穆骞停好车,解开安全带,看起来耐心很好,“去不去?”
伊繁盯着他这张欠收拾的脸,想到什么,默不作声开门下车。
一身黑的她倒是跟墓园很相称。
文穆骞不慌不忙地赶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我不喜欢一个人。”
她扭头,以十分不理解的眼神看着他,像在说:我管你喜不喜欢?
他的手看起来没使劲儿,但其实很大力。
伊繁眼看前面就是百米大台阶,就由他得意一会儿。
周围有其他来看望过世亲友的市民,每一位都穿着平底鞋。
伊繁今天为了彰显气势,特地挑了一双十二厘米的高跟鞋,把一米六八的身高拉到一米八,副作用是:走路很累。
更别提台阶。
于是,她有了很正当的理由让他当人肉轿子。
走到台阶前,她指着高处一名正在用水管清洗台阶的工人说:“看到那个工人了?我妈的墓就在他旁边走进去,要走那么多级台阶,我走不动。”
男人听完,嘴角的笑深深地挽起。
他微微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文太太,想要我背你,大可不必寻找借口,说出来就行。”
听听,听听这是什么恶心死人的台词!
伊繁强忍不适,挤出微笑,“那你背还是不背?”
他眉头微挑,“不敢不背。”
下一秒,他在她面前蹲下身子,而她却迟迟没有往下趴。
他回头,凝视她的眼:“要我贴上去?”
一个“贴”字令伊繁这样想象力丰富的人浮想联翩,脑子里一出现黄色废料,立刻被她一道“呸呸呸”的心声给压回去。
她抱着报复的心态把全部的重量放在男人的背上。不知道是不是脑子里废料太多,此时隔着布料与他肢体接触,心底竟生出一种微妙的情愫,难以言喻。
貌似,听到了心怦怦跳动的声音。
简直是莫名其妙。
她尽量不去思考这些东西,把思绪拉回正轨,预备享受他气喘吁吁,不堪重负的狼狈模样。
走着走着,她的笑就不见了。旁边是一对坐下歇息的夫妻,见到他们之后,女人朝丈夫睨了一眼,嘀咕道:“看看人家怎么做老公的,再看看你自己!一会儿我要告诉婆婆,你虐待我!”
她老公很无奈,很聪明的没有跟老婆顶嘴,却扭头朝文穆骞瞪了一个白眼。
伊繁没有在这个白眼里体验到丝毫乐趣,反而有种给别人做嫁衣的不值感受。
没道理的,居然把他的形象拉高拉大了。
“我要下去。”她扭了扭腰身。
文穆骞身子稍微悠了悠,及时稳住,余光往后投来,对她说:“倒也不必这样急于送我去见岳母。”
伊繁往后看了眼,那高高的落差在她心里升起一股后怕的感觉。
她道:“有我当垫背你怕什么,说不定是我死。”
“你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的声音轻轻缓缓的,宛如一阵清风,透着一股不急不躁的书卷气,一句寻常话,从他嘴里出来,仿佛在念诗。
伊繁怔住,心烦得很,捉弄不了,还说不过他,又是这样,一句话把她堵住。
伊繁弯腰擦拭墓碑上的照片,女人温婉的笑清晰呈现在眼前。
她什么都没说,做完这个事,就往后退了一步。
她听到文穆骞对母亲自我介绍,又听到他假惺惺肉麻麻的保证。
每当他说一句话,她就望着天空,在心里默念:撤回撤回撤回,我跟他就是玩玩而已,日后再带真命天子来相见!
也许是念的太魔怔了,没注意到周围的东西,不小心走进了工人喷水的范围,猝不及防把她裙子下半部分浇得湿透。
看到工人朴素的脸庞充满歉意,伊繁没有计较。
十分钟后,回到车内。
当文穆骞拿出一套白衬衫加长裤的崭新服装时,她的眼神冷到极致。
文穆骞失笑,“为什么一副我算计你的表情?”
伊繁垂眸思考,也是,他根本就没有跟那名工人交谈过。她被淋湿,是自己大意。
“那你怎么解释车上有这套衣服?”
文穆骞表情很自然,“嗯,因为我觉得你穿上会很好看,就买了放在车上。”
她再次无言以对。
一个小时后,民政局。
工作人员看着镜头里的俊男美女,被他们的高颜值惊艳的同时,还有几分惋惜——女人的表情太过僵硬,感觉不像来结婚,倒像是来踢馆的。
“女士表情再自然一些哈,给点微笑,往男士这边靠近一些。”
伊繁没有刻意冷脸,因为她并不想为了折磨文穆骞连累工作人员,这样显得自己很没品。
现在这样僵硬,完全是真情流露。
她微微扯了扯嘴角,权当是笑了。
摄影师还是不满意,艰难地说出建议:“女士,想点开心的事情,譬如,二位最甜蜜的事情。”
伊繁的表情更冷了。
这时,男人低头,在她唇角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细微的柔软的触感如电流一样,瞬间漫过伊繁的四肢百骸。她整个人麻住,盯着眼前这张润玉般的俊脸,不知不觉沉进他深邃如海的眼神里,忘记了做任何反应。
镜头里,女人神情虽然有点僵硬,但并不是死气沉沉的麻木,而是一种介于娇羞与震惊之间的错愕,白皙的双颊泛出刚刚好的红晕,有种黄花闺女上花轿的既视感。
“好!特别好!就这样保持!”
待拍完照,伊繁的气才慢半拍的爬上来。
她郁闷的走出民政局,盯着手里的红本本,昨晚那种上阵杀敌的肃杀感消失的无影无踪,反倒有种被吃干抹净还替人数钱的感觉。
盯着红本本第二眼,她发现,文穆骞没戴眼镜。
很久以前,她就发现,这家伙戴不戴眼镜是有差别的,不戴的时候就表示他……
“公司还有事情,我先送你去文家,今天我争取早点下班,带你去见家里人。”
突然传来他的声音。
伊繁冷笑:果然,一得逞,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好男人人设崩塌,连装都不装了。
她私觉得这样很好,他不在,她才能在文家“好好发挥”。
到了文家大门,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朝车子鞠躬,随后上前为她打开车门。
“欢迎回家,太太。”
“我是文先生的生活助理,木泰。”
文穆骞对他命令:“好好照顾太太。”
“是。”
伊繁把这个木泰理解为文穆骞安排来监视她的助手。
木泰领着她熟悉文家。由外及里,逛了前院,就去后花园。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足以惊艳她一年的百亩玫瑰,粉嫩的颜色,惹人爱怜。
可是,它边上却停了一辆挖机,笨重的机械挖爪正朝一片粉嫩的花束挥去……
“这么好的花,为什么要挖掉?”她发出疑问。
木泰解释:“一个小时前,先生来电说你不喜欢,就让请人来我挖掉它们,省得糟你的心。”
他端着公式化的微笑道:“它们本就是为了太太而种,既然你不喜欢,它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