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似乎看出她的疑惑,便主动说起当年的故事:“你们外公是个有胆识的人,年纪轻轻到处闯荡,一不留神就闯到了京城,那时候我还在读书,他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做工,虽然不是学生,知道的却比我同学都多,一来二去,我们就认识了,后来就走到了一起,再后来,我就嫁夫随夫,跟着他到处闯,那时候的日子虽然不安稳,却很快乐。”
她停顿了一下,眼里有一份纯净的亮光,似看着天空,却又不是,“其实,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快乐。”
伊繁道:“所以,您不想改变房子里的一切东西,因为,你想保持外公在时的模样?”
外婆:“是哥哥又跟你说什么了吧,其实买不买空调,洗衣机,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从前怎么过,现在还能怎么过,你们不用担心我。”
“倒是啊。”
外婆倏地语重心长,握着她的手说:“梁家容易出情种,你们外公是,你们妈妈也是,哥哥跟他妈妈很像,也是个犟种。”
她的话点到而止,伊繁听懂了她的意思——让她不要辜负文穆骞。
emmm……突然有点负罪感怎么回事?
她转移话题:“外婆,你有文穆骞小时候的相片吗?”
外婆哈哈笑着说:“可多咧,都是他妈妈拍的,一会儿回去,外婆给你找出来。”
伊繁来了兴致,学着电视那样叫卖。
这几把菜没多久就卖完了。伊繁主动挑起担子跟外婆回家,心里充满了期待。
路过院子时,文穆骞正在园子里给青菜浇水。伊繁看着他,露出盈盈笑意。
“笑什么?”
“笑你啊。”
“文大哥!”
昨日的小姑娘跑进来,朝文穆骞兴冲冲地说:“摘龙眼吧,安奶奶说等你回来我们摘。”
“可以。”
“欧耶!”
小丫头立刻转身去跟一群小伙伴宣布这个好消息。
伊繁抬头往龙眼树上看,问外婆:“他要爬上去摘?”
外婆已经走进里屋,听到话后就说:“不用担心,他从小就会爬树,各种运动都玩得很好,可不是只会读书哦。”
伊繁眯了眯眼,试探性的问了句:“那,他会游泳吗?”
外婆拿着一个厚厚的本子转身过来,拍着它说:“找到了!”
伊繁立刻走进去一起翻看。
外婆迅速翻了几页停下,“当然会游泳,你看这是他五岁的时候,他妈妈带他去县里面的游泳馆里学游泳的相片,教练说了,他学的可好了,后来上初一时,还去参加比赛了。”
伊繁:“……”
看到照片里长相美丽的女人,她暂且压下焰火。
女人属于很古典的长相,梳着一个民国时期的发髻,穿了一身改良版旗袍,气质相当自然婉约,跟林兰身上那种不一样,林兰是化妆化出来的,而她是天生丽质。
有几分,林黛玉的气质。
“妈妈她……现在在国外工作?”
外婆神情微微凝滞,笑容很勉强,“哥哥没跟你说?”
伊繁尬笑着点点头,“我没问。”
关于文穆骞亲妈的消息,她还是道听途说得来的。
据说,是一个第三者,生下孩子后就被文储亮安排出国了。
她知道这是个敏感的话题,于是主动翻页,翻过这个话题,笑道:“哇,文穆骞小时候好可爱啊,跟他现在可不一样。”
“我还以为他一直都是个文静不爱说话的人,没想到那么阳光。”
外婆保持着浅浅的微笑,道:“如果不是他妈妈的事情影响他,他会一直阳光下去。”
伊繁歉疚:“对不起外婆,我不该提这个。”
外婆笑了笑,说:“都是一家人,你本该知道这些事,哥哥不会主动说,就由我告诉你。”
屋外,文穆骞在小孩子的期盼下爬上龙眼树,给他们摘下一捧接一捧的龙眼果。
外婆的声音有种厚重的沧桑感,不疾不徐地说着往事。
“三十年前,我这小女儿刚刚大学毕业,酷爱茶文化,找了一家跟茶文化有关的会所工作,在里面当形象公关,你应该猜到了,那个会所的老板,就是哥哥的父亲,文储亮。”
“当时,文储亮已经跟他老婆离婚了,没多久,小宜就成了他的女朋友,两个人谈了一年多,快要结婚的时候,文储亮的前妻回来了,三个人折腾了几个月,最后文储亮选择跟前妻复婚,小宜就辞职回来了。”
“回来没多久,她就发现自己有身孕,我当时让她打掉,她不肯,她告诉我说,她这辈子不会再喜欢上别人了,就算单着,也要把孩子抚养长大,后来,哥哥就出生了,小宜逐渐从那段感情里抽出来,在县城的机构里找了份老师的工作,日子过得挺快乐的,就是没再找男人。”
“我劝过她不知道多少次,她都不肯再谈,老是害怕继父对哥哥不好,宁愿一个人养他也不要再找,原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可是……”
外婆提到此处,眼里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她继续说:“哥哥读初三的时候,文家人知道了他的存在,特地找过来,我们都以为是来抢孩子的,没想到,那畜生恬不知耻,是来求婚的。”
“他又跟前妻离婚了,这时候,我才知道,他当初找小宜是为了气那个前妻,这次也是一样,我是以死相逼,也没能把那个丫头劝回头。她说,她相信文储亮不会抛弃她两次。”
“文储亮知道她喜欢古典文化,投其所好在家里建了一个园子,那时候,连我都要相信,小宜终于得到幸福了。”
“结果,他那前妻一服软,他就又要悔婚!”
说到这里,外婆眼眶发红,看得伊繁心脏生疼。
她用手背擦掉外婆的眼泪,喉咙里不禁涌上一股酸涩感。
“可怜我小宜又怀孕了,她一时想不开,就在文储亮复婚那天去文家上吊自杀了,一尸两命,就死在那座东风园里。”
伊繁瞳孔发颤,久久未能从这句话里出来。
她忽然反应过来,外婆一直称呼文穆骞为“哥哥”,是因为,他还有个弟弟或者妹妹。
只是,未来得及出生就……
她想起文穆骞初次以文家公子转学到他们班的时候,学校里的风言风语。
【那个文穆骞是个私生子,小三的儿子,小三上位不成,就把他留下争家产。】
【龙生龙,凤生凤,小三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人啊,他回来肯定会把文家闹个天翻地覆。】
【让私生子进门就是对结婚证最大的侮辱!】
后来,文穆骞继任总裁之位,三子争家产的传言又流传开,说,这是私生子的复仇。
她不知道是不是。
她只知道,是,也不过分。
不是,她想用行动,坐实传言。
“哥哥是个坚强的孩子,从来不在我面前流露悲伤,但人心是肉长的,哪个孩子失去了母亲不悲伤啊,外婆告诉你这些,是想拜托你,让他偶尔也要当一当自己,不要太过压抑,这样会憋出病来的。”
伊繁点头:“您放心,我会的。”
外婆擦掉眼泪,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你第一次来,让哥哥带你去好好玩玩。”
伊繁知道外婆想一个人静一静,就顺着她的话点头,走进孩子堆里,一起摘果。
仰头看着文穆骞站在阳光里的身影,忽然间,她的心有股撕扯般的痛感。
那些日夜,他一定很难熬吧。
哔啵!
头顶突然响起一道树木断裂的脆响,一条分枝意外坠落,文穆骞快速在树干上蹬了两下,减缓下坠的力道,顺利落地。
伊繁头顶落了许多碎叶子,以及一只飞虫。
文穆骞淡定过来给她把头顶的树叶取下,吹去上面的灰尘,“有没有事?有没有砸到?”
伊繁眼眶绷不住发红,嘴角往下瘪,“有,很重,很痛。”
很少看到她哭。
文穆骞凝紧神色,立刻检查她的全身,“哪里疼?”
伊繁只是借口把积压在心口的情绪喷涌出来,也不说哪里疼,就低声默默流着泪。
文穆骞要带她去看村医时,她说走不动了。
他就背着她去。
她趴在他的后背上,理所当然地圈着他的脖子抱住他,天真的想要以此方式,安慰过去的他。
她没有哭出声,默默流泪,泪水悄悄打湿了男人的上衣。
直到来到村医的小医馆里,她才知道这谎扯大了。
文穆骞把她放在椅子上,跟村医说明情况:“树干断了砸下来,不知道砸到了哪里,一直说痛。”
村医笑得和蔼:“带媳妇回来了。”
然后切入正题:“哭得那么凶,看来是真伤的不轻,跟叔叔说一说具体的症状。”
“我……”
伊繁吸了吸鼻子,下意识望向文穆骞,眼神似小奶猫,有依赖在里面。
文穆骞眼神转换思绪,然后对她说:“去外面等会儿,我给你拿药一会儿就出去。”
有台阶下了,伊繁立刻迈上去,点头应声,走出去门口等着。
身后传来很轻的声音。
“应该是痛经,她不好意思说。”
“哦这样,那没事,好办。”
伊繁脸红了。
是说谎被看穿的红。
回去时,他依旧背着她。
两人沉默无言。
在快到家的时候,文穆骞对她说:“别哭,我没事。”
不知道为什么,她刚止住的泪忽然就汹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