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心安这次回来，在家呆了三天，帮顾青青劈了柴，担了水，还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糕点。
临走这日，又去豆坊帮忙看了半日店。
中午，顾青青在家做了一大桌子丰盛菜肴，两人对桌而坐，顾青青照常用大碗帮他盛了米饭。
顾心安委屈地咕哝：“怎么又是米饭。”
顾青青怔道：“米饭怎么啦，你以前不是日日念着喜欢吃米饭吗。”
“姐姐都说了那是以前。”他小声抗议，“现在又不一样了。”
顾青青哼笑一声，以为他挑食，问道：“那你现在喜欢吃什么？”
“豆腐。”顾心安端坐着，脱口而出。
“……”顾青青没好气，觉得他是故意的，以前每天吃豆腐的时候他要吃米饭，现在有钱吃得起米了，他反而又说喜欢豆腐。
“吃你的吧，人长大了，学会挑食了是不。”顾青青不惯他，猛盛一大碗递给他。
顾心安坐着不动，她假装生气，斥道：“别跟姐姐耍脾气啊，虽然你是长大了，但不代表我不敢收拾……”
话没讲完，少年已经陡然起身，隔着饭桌捧住了她的脸。
“姐姐正经的样子，真可爱……”
顾青青端着碗的手悬在半空，愣了半刻。
顾心安脸颊靠近，贴上她的鼻尖，两人目光交缠在一起，里边映出了顾青青慌张的神情，以及少年温柔宠溺的笑意。
“那我可以……吃姐姐的豆腐吗？”
顾青青觉着这话怪怪的，慌忙扯动身下的凳子后退了半步：“胡，胡说些什么东西呢……”
顾心安轻笑道：“……我是认真的。”
“再胡说，我揍人了。”顾青青推搡了他一下，不相信他念了这么久的书，不会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少年笑着坐了回去，一双墨色眸子里浮动着柔和的波光，说：“好吧，不逗姐姐了。”
顾青青暗松了口气，装作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他自己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姐姐做的豆腐比米饭好吃，如果可以，我愿意一辈子都吃豆腐。”
“不可以。”顾青青将碗递给她，“我做什么你就得吃什么，没你挑的份，拿着。”
少年耸耸肩：“好吧，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还差不多……”顾青青满意地点头，“快吃吧，下午你还得回塾院呢。”
顾心安伸手接过碗，垂眸看了几秒：“这……姐姐是想把我当猪养吗，这么大碗。”
“大吗，还是你以前的碗呀。”顾青青忙着给他夹菜，“多吃点，长身体呢。”
“可我现在已经不需要再长啦。”
少年嘴上反驳，不过还是乖乖接了她夹的菜。
顾青青没感情道：“那也多吃点，这顿吃完，下次再想吃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怎么又是这句话。”顾心安抬眸说，“上次也是这样说，我又不是不回来啦。”
顾青青望着他，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那谁知道呢。”
少年筷子一顿，不明所以。
顾青青想了会儿，又道：“去了塾院要照顾好自己，别跟同学打架，别顶撞先生，要好好念书。”
“姐姐这讲话语气是跟隔壁徐婆婆学的吗。”顾心安嘴角含笑，“太老成了，听起来有种我不照做就要挨揍的感觉。”
顾青青鼓着腮帮子，作势道：“不听话，你看我打不打你。”
“可我也没打架呀。”少年十分乖巧道：“顶撞先生就更不可能了，之前李商洛在村里当先生的时候，我都没有顶撞过他呢。”
顾青青沉默着点点头，没有再说好歹。
饭桌上的气氛沉寂下去，分别前的心情总会莫名低落一阵，顾青青给这种感觉想到了个十分贴切的名字，分离焦虑症。
而顾心安似乎就没有这种感觉，他开心地吃的菜，时不时瞧顾青青一眼，然后夸赞她菜烧的好吃。
顾青青笑着回应他，也不说话。
一顿饭到了尾声的时候，她才又不放心的叮嘱：“回了城，姐姐也管不到你了，有什么事情记得要跟我讲。”
她抬起头，认真严肃地说：“特别是某些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告诉我别瞒着……”
少年捧碗喝汤，一面点头一面应声：“嗯，我会的。”
顾青青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对方又说：“姐姐，我都长大了，这些不用操心了吧。”
“就是长大了才不好管。”顾青青轻嗤一声，看向别处，“反骨长出来了。”
少年：“啊，什么？”
顾青青起身道：“没什么，你先吃着，我去帮你收拾东西。”
冬日里的天气与人的心情一样多变，下午时，天空阴沉了下来，像是要落雪了。
顾青青送顾心安到院外，提上拢上氅衣，嘱咐道：“这天要变了，路上记得慢些。”
少年轻笑：“那不是应该快些嘛，不然该淋雪了。”
“我是让你注意安全，贫嘴。”
顾心安把要带给先生同学的糕点放上马背，然后从自己的行囊中摸出一个荷包，塞回到顾青青手心里。
“姐姐不用悄悄塞钱银给我，我在塾院一切都好，用不上什么银子。”
“用不上也拿着。”顾青青重新还给他，“要是有个三病两痛的，需要急用呢，现在路行起来虽然比以前快了，但姐姐忙，没时间去看你，提前备着以防万一。”
顾心安反驳：“我现在身体强壮着呢，没那么容易生病。”
顾青青白他一眼：“别跟我打太极，让你拿着就拿着。”
少年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去：“好好好，收着收着，姐姐给的我怎么能不收呢。”
顾青青笑了下，说：“记住我说的话了吗，在外面有事一定要跟我讲。”
“记住了。”
顾心安牵过她的手，小声道：“姐姐说什么我都照做，那我说的呢，姐姐有没有照做。”
他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问道：“那个福袋，姐姐没戴了吧。”
顾青青无奈地摇摇头：“没戴了没戴了，你多大个人了，还这么记仇。”
“姐姐只能戴我送的东西。”少年看着她发间的青钗，“等下次，我再给姐姐寻个更好看的。”
顾青青觉得他啰嗦，催促道：“该走啦，不然待会儿下雪了。”
“别着急呀，我再多看姐姐一会儿。”少年摩挲着她指尖，悄声地说：“姐姐可好看，我舍不得走。”
顾青青感觉身上起一阵鸡皮疙瘩，当即把手抽了出来：“别讲这些有的没的，该上马了。”
少年将她拥揽入怀，低声说：“姐姐就这么着急赶我走吗，这次离开，下次再回来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我不是赶你走……”顾青青声音酸涩，“我是怕你路上受冻。”
少年搂紧她，沉默许久才道：“那姐姐抱抱我。”
顾青青抬手搂住他宽厚的肩背，把脸埋入了他的脖颈里。
少年气息落在她发丝间：“我不在的时候，姐姐要好好照顾自己，记得想我……”
顾青青酸了鼻尖，轻轻点头：“嗯。”
“好啦，我走啦。”
少年将人松开，翻身坐上马背，顾青青被包裹在那高瘦的身影里，抬眸看上去。
少年迎视着她，两人目中都藏起了不舍。
徐杏尧从隔壁院子追着跑过来：“心安哥哥又要去城里了吗？”
顾心安俯身摸摸她的脑袋：“是呀。”
小丫头依依不舍地握住他的手，问道：“那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暂时还不知道。”顾心安松开她，打马转身：“杏尧要好好念书，哥哥在潭州城里等你。”
小丫头重重点着脑袋：“好，一言为定。”
少年笑笑，回过头来深情地凝视了一眼顾青青：“姐姐，我走啦！”
顾青青轻轻摇手，看着少年驱马奔出去，那新年的雪花纷纷扬扬，尽数落在了他身影之后。
分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顾青青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寒意，整理好了情绪，小丫头这回没哭，见她惆怅还贴心安慰道：“顾姐姐别不开心，心安哥哥还会回来的。”
“姐姐没有不开心。”顾青青回身锁了门，说：“杏尧吃饭没有，跟姐姐去豆坊转转。”
“已经吃过啦，走吧。”
长街上之前垫上的雪还没化尽，马蹄驰过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顾青青视线顺着风雪望去，离开的少年早已消失不见。
豆坊门口，小羊还站在外边，估计是听见跑马声出来看来了。
顾青青走近，她开口问：“青青姐，弟弟走了吗？”
顾青青点点头：“嗯。”
丫头脸上些许失落，不过很快掩饰下来，说：“那青青姐你来的正好，城里的林公子托人捎信来了，我刚打算过去找你呢。”
顾青青牵着徐杏尧进门，能猜到林故言来信是为了什么事儿，说：“拿给我看看吧。”
小羊从柜子抽屉取信递过来：“我还没拆，青青姐看看林公子说了什么。”
顾青青拆了信看，果不其然，林故言说城里盘的那几家客人今年要求大量进购吃食了，要她提前做好准备。
顾青青一时有些犯难，吃食要求方面她倒是不担心，但是现在她面前摆着另外一个大难题。
豆坊里人手不够，可以再找，但是田地方面她目前匮乏得很，去年租了徐家的地，种出来豆子也只够一年的量，那还是在生意一般的情况下。
今年就算全租过来，也不够供应的。
新一年来，她又得为各种事情发愁了，开春就要把豆子播下地，这田必须尽快落实下来。
顾青青望着外面纷飞的大雪，轻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