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星高挂，月上枝头，再过几日便又是中秋。

顾青青立在冷清的院中，明亮的圆月映出柳枝微颤，月影衔住了她的脸蛋，神色不知是忧伤还是失落。

今年，她要一个人过节了，虽然已经习惯冷清，但顾心安不在，还是感觉少了些什么。

顾青青抬头对着明月凝视了少许，转身坐入竹亭之下。

空落落的桌角上摆放着少年曾写过的字卷，旁边是一只四方箱匣，她还没来得及打开看里边是什么。

林故言说这东西是顾心安托他带回来的，顾青青原是不大相信的，因为这箱匣上的装饰完全不像顾心安的风格。

桃花色的木匣子配上粉红色的丝绸，这怎么看，都像是李商洛才送的出的东西。

顾青青坐在桌前犹豫了几秒，将那锁扣打开了来。

箱匣不小，提着也很沉。

顾青青原以为是些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譬如顾心安学有所成的书卷，或者是炫耀给自己看的字帖书画之类的……

可不想掀开箱盖，入目却是一件放叠整齐的青色衣衫，瞧那款式颜色，明显就是给女子穿的。

没想这家伙，还专门给自己买了衣裳。

顾青青里没什么喜好，没有特别喜欢吃的东西，也没有特别钟爱的颜色，平日里的衣衫大多以素色为主，这套衣裳看起来素雅文静，倒是十分适合她。

拨开衣衫，底下叮叮当当一阵响，又是好些珠钗首饰。

额……

顾青青愣了片刻，不由得蹙眉，低声咕哝，也不知这小子哪里来的钱，竟买了这么多东西送给自己。

她心头嘟囔，手却很诚实，取了支钗捏在指尖细细瞧着。

那是她第一眼看中的，颜色与那套衣衫十分搭配，钗身银白色，钗头缀着颗青色珍珠，简单的没有多余的装饰，但看起来却很小巧精致。

箱匣底上除了珠钗之外，还有一叠黄皮小书，顾青青在其中发现了一个信封。

上面用墨工整写着‘姐姐亲收’。

顾心安离家时就曾说过要写信回来，结果走了两月连个音讯也没有，顾青青当他那时开了个玩笑，没放在心上，却没想这会儿还真收到了他的信。

她迫不及待拆开信封，里边有足足五页纸。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姐姐，近日是否安好……”

“离家月余，塾院严苛，课业繁忙，未与姐姐问安，望姐姐见谅！”

顾青青忸怩地念了句信的内容，不由掩唇一笑，觉得这话有些过于文绉了。

不过还好，内容不是文言文，不然她可要请先生来翻译了。

少年信里交代了三件事，第一件解释了箱匣里的衣裳和珠钗是如何来的。

那件青衫的确是他送顾青青的礼物，但另外的珠钗首饰却不全是。

顾心安送的东西，只有衣裳和一支钗，其余的则是李商洛悄悄放进去的。他怕顾青青不愿意收，所以偷偷混在了其中。

或许也是怕顾青青担心起疑，少年还在信中解释了自己买东西的钱是哪里来的。

“零花钱。”看到这三个字，顾青青舒了口气。

以前做豆腐生意，每个月她都会抽出一部分钱当做零花给顾心安，可这么长时间以来也没见他怎么用，想来是一直存着的。

顾青青一边读信，一边翻看箱底的珠钗，因为少年还在信里卖了个关子，只说他送了一支钗，却没讲是哪一支，幼稚的让人自己猜。

其实根本不用猜，顾青青也知道是哪一支。

李商洛是个死板书生，总觉得女孩子喜欢粉红粉嫩的东西，其中珠钗大部分都是这些颜色，唯独那只青珠钗格外清新显眼。

即便顾青青平日里没有说喜欢这些，却依旧被拿捏得死死的，少年在信中说：希望姐姐有了钗，可以不再戴那只福袋。

看来还在为李商洛送福袋那事儿耿耿于怀。

顾青青有些哭笑不得，其实自那日被质问后，她就再没戴过福袋了。

信中第二件事是关于几本画册子的，以前顾心安还没念书的时候，隔壁小丫头总会拿自己的小人画给他看。

现在，少年终于自己上学了，画册子已经不再是什么稀奇之物。

他还没忘小丫头的情，特意从潭州城选了许多全新的小人画，托顾青青送给徐杏尧。

没想这家伙还多有良心，知道感恩，小丫头看见了应该会很高兴。

顾青青取了画册子，将箱匣合上，小心翼翼抱进屋藏在了床底。

院外的天色黑尽了，顾青青在屋内点了灯笼，继续读剩下的几页信。

少年平常话很少，但用上纸墨，仿佛有讲不完的话。

剩下三页纸，是讲的他在塾院里发生的趣事，还有……诉苦。

什么吃饭时在菜里吃出虫子，同学上课睡觉被先生罚倒立，学生之间打架……等等，鸡毛蒜皮的小事。

顾心安在信中说话的语气时而老成，时而幼稚，仿佛长大了，又仿佛还停留在他们初见时的那个样子。

摇曳的烛火映着孤影，顾青青蜷缩在椅子上，嘴角露出些许笑意。

待翻到最后一页纸时，鸡毛蒜皮的家常拉完了，那里用笔写着一行大字：姐姐，我很想念你。

你有想我吗？

顾青青盯着那落尾处的两字，没忍住笑了出来，觉得他是得了李商洛的真传，不仅学到了知识，还学会了煽情。

只是不知为何，她笑着时眼角却起了酸涩……

*

九月里，桂花飘香，迎来了中秋。

顾青青豆坊的生意算是逐渐稳定了下来，虽然每日的客人不多，但跟以前集市里的生意比起来，已经算是顶好了。

林故言办事雷厉风行，那日在吃饭时跟顾青青提过的生意事情已经快有眉目了。

顾青青趁着闲暇之余做了几款豆腐糕点，桂花味道的，在门店里卖得反响不错，便准备了些当做样品让林故言带了出去。

中秋这日，豆坊里生意不错，隔壁徐家邀请顾青青去吃团圆饭，她没抽出时间来，便将两人接到豆坊里一起吃糕点。

夏天的冰食难以储存，顾青青就精进了手法，把豆腐与面食做了一个融合。

除了普通的糕点外，她还心学会了一种吃食。

中秋的月饼，桂花豆腐馅儿的，不仅村里人觉得稀奇，就连顾青青自己都觉的稀奇。

原本是道黑暗料理，顾青青也不打算正式售卖，但不知是不是林故言拿走的样品走漏了风声，今日豆坊来了一位城里的客人。

是位富贵雍容的老夫人，她一来便要了摊位上所有的糕点吃食，还要求进豆坊让顾青青现做几道给她尝。

顾青青觉得奇怪，但人二话不说便进店坐下，在她还没开口之前，便已经让丫头准备了钱银。

“我听说你这豆坊的吃食很有特色。”那老夫人一头发丝花白，看起来年纪莫约到了古稀之年，可精神气儿却十分不错。

她自个儿下了马车进店，也没要丫头搀扶，说：“名声能从这里传到潭州城，想来味道不错，把你会的手艺都做些吧。”

老太太口气不小，顾青青眉头微蹙，感觉这客人不好相处，便有礼有貌地问道：“夫人有什么忌口吗？”

旁边的丫头刚想开口，她率先回答：“没有，你按照你的做就好了。”

语气中带着些许傲慢，一听就知道是来自城中的大户人家。

旁桌徐家婆婆和小丫头噤声下去，冲顾青青示意了个眼神。

顾青青做豆腐生意以来，各种奇葩的客人都有遇见，这般的老太太还吓不到她。

她沏了茶放到桌上：“那夫人先喝点水，稍作休息。”

老太太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她，脸上没有笑意，也没有点头答话。倒是旁边的丫头微笑着说了声：“谢谢！”

顾青青见怪不怪，只当是接到了个大单，去了豆坊忙碌。

不过她不傻，并没有实打实地按照那老太太的要求，把所有会的豆腐吃食都做出来，那些大多数只能现吃，不能打包带走。

看那老人的架势，就算不是来找茬的，估计也吃不完，她就挑着做了一些品相看上去还不错的做。

像自己和林故言喜欢吃的那些咸辣豆花什么的，她是想也没想。

豆坊和客堂之间落了一道纱屏，顾青青在里边忙的时候，老太太拄着拐杖在外边四处打量，像是在悄悄观察些什么。

透过屏帘缝隙，她注意到老太太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友好，不知是什么原因，她觉得这人有些来者不善。

她也想不通，若是普通客人，就不该会对自己有敌意，毕竟她的生意顾青青是第一次做。

若不是客人的话，那就更说不通了，因为她还买了很多豆腐吃食。

顾青青端着吃食出去的时候，老人已经坐回了桌边。

“夫人，请尝。”她换上了笑脸，礼貌不减。

老太太没吱声，由着丫头递了碗勺，她先挨个碗看了一圈，在确定每碗吃食都干净之后才动筷。

顾青青远远站着，注视着她。

老太太面无表情，尝豆腐的时候慢条斯理，但每碗却都只吃了一口。

临到尝完，她也没开口说过一句好歹，顾青青更加觉得奇怪，上前道：“是不合夫人口味吗，这些都是……”

“你就是顾青青？”老太太抬眼打断她，语气平淡，却无端给人一种压迫感。

“嗯。”顾青青点点头，“不知夫人如何得知？”

她身旁的丫头接话道：“顾姑娘的豆腐手艺已经传到潭州城，我们老夫人有幸尝到过一次你做的糕点，觉得很不错。”

顾青青尴尬：“是，是吗？”

老太太瞪了一眼那丫头，吓得人闭了嘴。

顾青青见她放了筷，便知这一桌吃食该浪费了。

老太太什么话也没说，起身时像是看穿她的心思，沉声道：“放心，桌上这些东西的钱银一分也不会少你的。”

“梅枝！”她示意了自己丫头给钱，然后目光无意在顾青青面门上又打量了一番，才转身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