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时寒冬褪去，迎来初春。
篱笆枝头新芽展露，燕儿们归了巢，万物复苏，静了一个冬的杨柳村又逐渐热闹了起来。
今天是顾心安正式上塾念书的日子，顾青青破天荒起了一个特早，帮少年挑了合身的新衣，做了顿丰盛早饭。
想到隔壁徐杏尧今日也该去上学堂了，她收拾好家后，又去趟徐家，将今年租田的钱银给交了。
天气回暖，孩子们去上学，地头的农活也要开始了。
吃早饭的时候，顾心安还在担心，自己去念书了，家头田里的活谁干。
他天真地给自己拟定了条计划，说早上起早来垦地，白天念完书后，夜里再回来播种。
顾青青当场笑到肚子痛，打趣他道，生产队的牛都没他这么拼。
少年也跟着笑，一本正经地回答，说他愿意当长工，要当姐姐一辈子的长工。
顾青青觉得他长大了，但又似乎没有完全长大。
今日村头开了集市，格外的热闹，除了送家中孩子出来念书的，还有从城里过来招工的。
李商洛那日说的杨柳村要通马道事情，看来是假不了的，顾青青送心安去李家私塾的时候，看到他院前停了城里来的马车，问过才知晓是那林大人家的公子林故言来了。
据说，这三村互通的事情搁置了几年，今年能敲定下来有一半是他的功劳。
修马道要费时耗力，最主要的还是资金问题，上头批不下来银子，而林故言又是个实打实的行商之人，在潭州城内有名气也有实力，这条马道工程相当于是他承包下来的。
年纪轻轻，能有这般能力，顾青青心头还是挺佩服他的。
“臭小子，你干的是人事儿吗！”
两人来到私塾院门口，正要进门，突见一个跌跌撞撞的人影从门内滚了出来。
顾青青垂眸一瞧，发现正是自己方才佩服过的人，林故言嬉皮笑脸地在她跟前站稳脚跟，整理了下着装，笑着道：“青青姑娘来啦？”
见他还记得自己，顾青青微退了步，朝他点头：“嗯，没想到林公子也在，怎么了这是？”
她抬眸透过门缝看进去，院子里面有个人影，应该是李商洛。
“哎呀，别提了，我刚来，想找商洛叙叙旧，结果那小子没良心把我给赶出来了。”
“到底谁没良心。”李商洛推开门，看到顾青青时愣了下，随即攸地红了耳垂。
他将目光转移至旁边的林故言，掩饰住自己的不自然，没好气地说：“这家伙，我好心收留他，谁知他瞎惹事儿给我气得……”
林故言撇撇嘴：“胡说，我可什么也没做。”
“冒充先生，编谎话欺骗小孩子！”李商洛看起来是挺气的，骂骂咧咧道：“我要晚来一步，你得被揍死！”
“切，哪有那么夸张。”林故言不服气，“你教学生念书死板的要命，谁喜欢你，我让他们先有个心理准备不行啊？”
“……”李商洛无语，但在顾青青面前也不好再多说他什么，只催道：“你不是还有事情没办吗，还不去，我这里要迎学生了，没空跟你耍嘴皮子，你晚上再过来。”
“咦啧啧，你这话说的。”
林故言眯起一双不怀好意的眸子：“还晚上再来，你这样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你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滚。”李商洛脸都绿了，扬拳作势要揍他。
“滚滚滚，我滚还不行吗。”林故言举手投降，赶紧逃，临走时对顾青青小声道：“青青姑娘，咱们待会儿见啊。”
顾青青微微示礼，没有答话。
“青青，请进。”待林故言在视野里消失，李商洛才让开道让顾青青两人进门。
屋子里很整洁，连供孩子们念书的长桌已经布置好了，其上磊着各式各样的书册与竹犊，就连屋里的墙上也都被挂上名人法帖，看起来还真有几分书香之气。
顾心安站在院前看直了眼，李商洛见状笑道：“心安弟弟喜欢什么，可以自行翻阅。”
少年抬眸看了眼顾青青，得到准许后，自个儿进了屋。
“青青，你看我这布置的还可以吧？”两人单独留在了院子里，李商洛又羞涩了起来，有些不敢抬眼瞧她。
自上次赠福袋那夜过后，已经快一个月了，今天还是顾青青第一次见李商洛，也不知他是在害羞，还是在害怕自己会拒绝他。
“嗯，挺好的。”顾青青其实根本没有将他那晚说的那些话放在心上，她眼神平静地看过去，说：“看得出来，商洛公子很用心。”
李商洛别别扭扭道：“青青怎么还叫我公子，你看我都不唤你姑娘了……”
“……”他不说，顾青青还真没发现他就换了称谓。
“商洛先生？”顾青青想了几秒，笑着问：“这样叫可以吗？”
李商洛嘴角笑着：“青青还真是……”
他顿了下，将后面两字憋了回去，说：“这样喊，感觉我像个是卖东西的。”
顾青青慢悠悠地打量着院子，边走边说：“卖东西的不好吗，我还是个卖豆腐的呢。”
李商洛负手跟着她：“好，我没说不好呀。”
“你知道故言在我跟前怎么说的你吗？”
顾青青顺口问：“怎么说的？”
李商洛在身后轻笑了声，道：“豆腐西施。”
顾青青没有答话，他自顾自地又说：“我觉得这形容十分贴切，青青你看，你人生得美，又做了一手好豆腐，就算跟那真的西施相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商洛公子可别这样抬我。”这彩虹屁吹的，顾青青觉得要不是自己脸皮够厚的话，此刻都该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我说认真的。”朝阳映在书生的脸颊上，玉面郎君，羞红了耳尖。
“我是真的……”他眉宇间苦恼，似是心中蕴藏的情感无法诉说。
院里的古树生出了绿芽，顾青青折了枝捏在指尖，替他转移了话题：“商洛公子可知这是一颗什么树？”
“……是，是何树？”李商洛没反应过来。
“娑罗树。”顾青青转头看着他，李商洛耳垂的红意又深了几分，问道：“然，然后呢？”
院子外传来嬉笑声，顾青青极快地说：“夏天的时候这树会开花，香气扑鼻，很多昆虫避之不及，但唯有一种生物对它情有独钟。”
院外的大人孩子已经进门了，李商洛犹未察觉，说：“是什么。”
“蝴蝶。”顾青青说，“因为它只为蝴蝶而生。”
李商洛没听懂她是什么意思，刚要开口再问。
顾青青先一步道：“商洛公子，今日何时开课？”
李商洛只得收了思绪，回答：“下午便是。”
“那心安便麻烦商洛公子了。”顾青青往门外走，见许多带孩子报名念书的登门，也不好再跟他继续聊下去，说：“商洛公子可能要忙一阵了，我就先不打扰你了。”
李商洛不顾被人围住，冲她笑道：“好，那咱们下次再聊。”
出了私塾院子，顾青青长吁一口气，这才觉着轻松。
刚入街没走几步，不远处一个身影映入视线，她发现先前离开的林故言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此刻正环着胳膊斜靠在她要经过的那颗杨柳树下，懒散惬意地跟她招呼：“青青姑娘，你可算出来了。”
“林公子这是？”
“叫我故言就好。”林故言站直身子，“这声公子听着，颇显生疏。”
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院里院外两人，连关注的点都出奇的一致。
顾青青缓了会儿道：“不知故言公子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林故言同着她走，调侃着说：“青青姑娘这话问的，无事还不能找你叙叙旧啊。”
“上次吃过青青姑娘做的豆腐后，馋了我许久，这不趁着好不容易过来一趟想再尝尝吗。”
顾青青也不瞒他，直说：“故言公子来的不凑巧，近日新豆腐还没出，要让……”
“没关系。”林故言笑眯眯道：“那等过几日豆腐出来了，我再来尝。”
顾青青：“故言公子一直呆在杨柳村吗？”
“这段时间是的。”
林故言点头：“这不今年村里要通马道了吗，时间紧任务重，我得来盯着。”
两人并肩走着，引得集市间的人频频观望，三五成群开始咬耳根。
顾青青面色沉下去，苦笑着问：“故言公子不是商人吗，还要负责这些？”
“是啊。”林故言半扬着脑袋，轻笑道：“商人商人，商人的生意也不好做呀，潭州城就那么大点地方，总得想往更远的地方发展。”
顾青青不是商人，当然也不懂他们那些门门道道：“那目前进展如何？”
三村互通不是易事，修马道更是麻烦，光是想着她都觉得头疼。
“三地的预备工作已经做好了，过两日便可动工。”
林故言胸有成竹，说：“咱们村和桃李梅园这两个村子距离也不算太远，再加上早些时候就已经通了小道，这次整修只是在原基础上再扩充些路面，难不到哪里去。”
顾青青点点头：“那快得话……”
“快的话，今年上年就能竣工。”
顾青青快走到家门口了，林故言适可而止地停了脚步，说：“青青姑娘，等到时候马道修成了，你的豆腐手艺会被更多人所熟知。”
“你有没有想过从商？”
顾青青不明白：“我做的豆腐比较小众，该如何从商？”
“潭州城做豆腐生意的也有许多，但像你这样用心做美食的却寥寥无几。”
林故言认真看着她：“我说真的，如果青青姑娘以后有往这方面发展的想法，随时可以来找我。”
顾青青也认真地点头：“好，谢谢故言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