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笼罩天际,浑浊的大雨如同断线的珠子狠狠砸在头顶。
此时的天还没完全黑透,可滂沱大雨已经模糊了眼前的视野。
婆娑的杨柳小径间,一个瘦弱的少年在雨中狂奔,他没有撑伞,任由雨水浇灌全身,一刻也不停歇,只是用力地往前跑,仿佛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抛之脑后。
“心安哥哥!等等我!”徐杏尧紧追在少年身后。
风雨包裹的泥泞路上,两个小小的身子被雨水湿透,显得渺小而又无助。
雨幕下,水雾朦胧了少年漆黑的双眸,他不知从自己脸上淌下的究竟是雨还是泪,却仍坚持着没有哭出来。
不知在雨中跌倒了多少次,跑了有多久,当天彻底暗下来时,顾心安终于找到了村东头那间药铺。
像这种暴雨如注天气,杨柳村的人一般歇的都比较早,今夜,一向开到很晚的胡家药铺也已经早早闭紧了店门。
“开门!开门!”徐杏尧累得气喘吁吁,站在药铺门前狼狈地喊着。
屋内寂静一片,没有人回应。
徐杏尧转头哭着对少年道:“心安哥哥,人好像没在家,怎么办!”
胡家人口不多,除了早就迁出去的一双儿女外,家中只剩一下一对老夫妻。平日里药铺子的生意并不景气,来这里抓药最多的可能也就是顾家了。
如果人没在家的话,那极有可能就是去城里投奔儿女了。
少年还记得上一次他扑空时的那个夜晚,大雪淹没了脚踝,他没抓到药,差点害死了顾青青。
“开门,胡爷爷开开门——”黑灯瞎火的院子前,顾心安站在被雨帘覆盖住的屋檐下,浑身颤抖,雨水顺着他瘦削的脸颊滴落。
他终于不再沉默下去,声音嘶哑地朝屋内喊道:“胡爷爷,我姐姐生病了,求您开开门让我进去抓些药……”
黑夜里,哭声与呼喊透过门缝传进了屋内。
其实胡家铺子里有人,只是不巧的是,负责开药的胡老太爷今日不在家,而留在家中的胡老太太也同村头其他人一般,对这顾家灾星嗤之以鼻,因此,就算她听见了呼喊也不会理会。
“娘,有人叫门,你怎么不去开门呀?”
被哭声吵醒的年轻妇人推开房门,看见自家老太太坐在灶台前,还专门熄了灯。
“嘘,别说话。”胡老太太压低声音道:“祸水在门外呢,可不能叫他进咱家。”
年轻妇人满脸疑惑,侧耳听了听院子外的动静,说:“好像是有人来抓药,这么大的雨,放人家进来嘛!”
老太太摸黑剥着手里干豆子,看也没看外面一眼,说:“放什么放,你爹今天都没在家,想抓药也抓不着。”
年轻妇人放下手中的油灯,将披在肩头的衣裳穿好,说:“那也得跟人家讲一声才行啊,要是让爹知道你将人这样晾在外边,又该发火了。”
老太太说:“你爹去城里,要明日才回来。”
年轻妇人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听她讲话,打算开门出去。
“英子!”老太太立刻喊住她,“不许去!”
胡英子不明白,说:“为啥不去,咱们开药铺子就是为了救人,这样将人关在外面算个什么事?”
老太太皱着眉道:“那门外来的是顾家灾星,放进来我们要倒霉的。”
“灾星?”胡英子觉得这称呼有些耳熟,“娘,你刚才说是哪家的灾星?”
老太太没好气道:“顾家啊,这村里除了她,还能有谁是灾星。”
“你才城里回来,不晓得,她呀是咱村里出了名的霉星,谁挨谁倒霉。”
胡英子愣住,这不就是那日河边她与樊娘子看见的那个丫头吗,当时两人还讲人坏话被现场给抓包了。
“顾家有人生病……”她听着院外少年的喊声,好像病得还挺严重的,不然不会这么大晚上的冒雨前来买药。
“你先回去歇着嘛!”老太太还以为她是被吓到了,安慰说:“他们也就嚷嚷这一小会儿,嚷累了就回去了。”
胡英子好歹也是城里回来的,读过几册子书,她先前本就不太信樊娘子口中的那些话,这会儿听到外面撕心裂肺的哭声,心头更是不忍,说:“娘,什么灾星不灾星的,我觉得不管人是谁,既然我们开了这个铺子,人家来买药,就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说着,她端起油灯打开了门。
“英子……唉。”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想拦没拦住。
胡英子顶着雨跑过去开门,刚一打开院门,就见门外雨中站着两个浑身湿透的孩子。
“心安哥哥,开门了开门了!”
眼睛红肿了的徐杏尧一见到胡英子,就扑上来,哭着说:“姐姐,求求你让我们进去抓点药吧……”
胡英子没看到那顾家丫头,连忙放两个孩子进门,说:“小妹妹别哭,你告诉我,你们要抓什么药,姐姐去给你们抓。”
少年一双眼睛通红,脸上全是雨水和泪痕,他紧紧攥着拳头,声音哽咽地说:“我姐……我姐她心疼症犯了。”
胡英子也不明白心疼症是什么病,她领着两人进屋,问道:“你还记得是哪些药吗?”
“我不认识的。”少年摇摇头,然后说:“但是胡爷爷之前给我姐抓过药,他应该知道。”
“之前抓过药?”那怎么老太太偏不让人进门,胡英子看了眼自家老娘,见她脸色发黑,似乎很不高兴。
“娘,你晓不晓得爹之前给顾家丫头抓的啥药?”
老太太躲得远远的,说:“我又不识药,哪里知道。”
胡英子叹了口气,对两个孩子道:“今天抓药的胡爷爷没在家,你姐姐病得严不严重,如果不严重的话,明日等胡爷爷回来了再过来成吗?”
少年脸被雨水浇得雪白雪白的,他使劲摇摇头,哽咽着说:“不行的,我姐这次都晕倒了,我怕……”
“姐姐,求你就帮我们抓了吧。”小丫头嗓门大,抢过话头,“顾姐姐现在还躺床上呢,等不了明天了。”
胡英子见他们着急,也是左右为难:“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抓哪些药啊。”
想到自己老爹有看病就留方子的习惯,她打算将人领到药铺房里去,可老太太却先她一步将门给锁上了。
“娘!”胡英子急得跺脚。
老太太哼哼唧唧道:“那小灾星今天得罪了周家,你还敢给她抓药,是不是想让我和你爹被撵出村子啊!”
“哪里有那么夸张!”胡英子翻着抽屉找钥匙,说:“这杨柳村又不是他周家的天下,岂是他想赶谁走就能赶的。”
老太太不满地瞪着门口的两个孩子,叹气道:“这次选村长已经敲定周家了,今后的村子还不是他家说了算。”
胡英子闻言,摇了摇头笃定道:“不可能会是他家的。”
“不是周家还能是谁?”老太太没好气道:“你知道?”
胡英子没时间跟她扯,找到钥匙去开门,见自家老娘还要阻拦,便道:“哎呀,要是你和爹实在在村里待不下去了,我就接你们去城里还不行吗!”
老太太被呛得没话说,小声嘀咕道:“谁稀罕去城里……”
胡英子懒得跟固执老太太拌嘴,利索地打开门,找出一摞竹简牍叫少年前来辨认,说:“弟弟你识字么,看看这些里头哪个是你姐姐之前抓药的方子?”
顾心安没读过书,当然不识字,不过他记忆力好,只大概扫了几眼便成功找出了方子。
“确定是这个吗?”胡英子有些不相信地问道:“弟弟,你认得这上头写是哪些药材?”
少年摇头道:“不认识,但是我记得样子。”
“真厉害!”
胡英子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转身拿起简牍走到药柜子前,照着方子把上面的药每种都抓了点,说:“我不知道这些药的剂量是多少,你拿回去先少煎点给姐姐吃,不够的话明日再来抓,好吗?”
“好。”少年给顾青青煎了好几年的药,心里头有数,他接过布袋,朝着胡英子鞠了一躬:“谢谢姐姐!”
“不客气。”见两个孩子这样狼狈,胡英子也没好意思找人收钱,笑着挥手道:“快些回家给你姐姐煎药吧!”
“嗯!”少年乖巧地点点头,从怀中摸出几个铜板塞在了她手中,然后拉着旁边的小丫头冒雨离开了。
胡英子愣了一下,看着手心里的钱银,赶紧转身找了把雨伞追出去给他,说:“外面雨太大了,路上小心点!”
少年点点头:“谢谢!”
大雨不停,黑洞洞的天际被白光撕裂,顾青青在一片惊雷中醒来。
守在床边的徐婆婆吓了一跳,赶紧起身问道:“哎呀,青丫头你可算醒了?感觉怎么样?”
心口的闷痛感让顾青青难以开口说话,她无力地看一圈房间,没有看到少年,问道:“心安和杏尧呢?”
徐婆婆见她还能开口说话,缓缓舒了口气,倒热水递给她,说:“两个孩子去抓药了,青丫头你再忍下,应该要不了一会儿他们就回来了。”
顾青青命不该绝,昏了几个时辰还能自己醒来,她接过水碗,虚弱地抬头看向门外,外边大雨如注,漆黑一片。
“这么大的雨……”她强撑着身子坐起来,“他们出去多久了?”
徐婆婆没有算时间,这一问,她才发现两个孩子似乎已经出去很久了。
没听见她回答,顾青青心头瞬间慌了起来,她强撑着身子往床下爬,说:“心安身上没有钱,拿什么抓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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