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天儿亮得十分早,翌日清早辰时不到,外边就已经升起了暖阳。
顾青青赖床睡了一个大早,最后还是被窗外春雀的歌声唤醒的。
她从榻上起来,浑身酸痛的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时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睡在现代世界的软床上了。
阳光透过窗户缝隙泄进来,落在了床脚。顾青青挡住双目,在短暂的回神之后,穿好衣裳下床。今日她要去找播种豆子的田,所以不能把时间浪费在睡觉上。
屋外传来咕噜咕噜烧水的声音,顾心安起得很早,按照习惯,这个时辰他应该已经做好早饭了。
乡下孩子早当家,顾青青轻叹一声打开堂屋门。
“姐,你醒啦。”听见声音,站在院子里的少年抬头看过来。
顾心安朝他笑了笑,手里捧着打满水的木盆,像是猜到自己会在这个时候出来一样,说:“姐,洗脸吧!”
在现代世界,顾青青虽然也是被娇生惯养的,但还没有人将她伺候到这种洗脸水都要人的打的程度。
她心头酸酸的有些过意不去,走上前把水盆接了过来,说:“心安,以后打水洗脸这种事情我自己来就好了。”
顾心安微微垂眼,以为自己又是哪里做得不对,低声说:“以往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替姐打洗脸水的……”
顾青青擦脸的动作一顿,想起了原主记忆里的顾心安,好像……确实如此。可这种相处方式实在让人不习惯,她随即打破陈规道:“姐是大人了,从今往后都自己打水。”
顾心安点点小脑袋,没有讲话。
在顾青青洗脸的空隙,少年已经将吃饭用的小木桌和板凳搬到了院子里。
早饭很简单,粟米粥、野菜汤,还有几片发黄的干豆腐。两人就着破旧的木桌面对面坐下,倒真有几分田园生活的惬意感。
可只有顾青青心里清楚,这样的生活,不是长久之计。
顾家是杨柳村里最贫穷的一户,家里除了一个破豆坊,就只有河边那几分薄地。先不提卖豆腐能不能赚到钱,照这样下去,恐怕连温饱都成问题。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碗,一碗粥里有七成是汤,一顿饭吃完肚子全靠汤水撑饱,跟吃了个寂寞没区别。
可偏偏这样的生活对贫寒农户的顾家来说,却已经是最好的了。
“姐,吃块豆腐吧。”顾心安见她不动筷,将碗里仅有的两块成色不错的豆腐夹给了她,说:“今早刚煎的,姐尝尝。”
顾青青点点头:“好。”
她夹起一片豆腐喂进嘴里,生硬的豆皮有些硌牙,咬烂后口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酸味儿,很显然,这是一块放了很久的陈豆腐。
但即便豆腐如此难以下咽,对面的少年却吃的津津有味,仿佛是在吃天底下最美味的东西。
在原主的记忆中,虽然顾家是专门做豆腐的,但自己平日也甚少将给豆腐作为主食来吃,因为豆腐是原主维持生计的唯一方法,做好后基本是拿出去卖,然后换回一些粗粮用于填饱肚子。
家里田地稀,收成也少,种出来的豆子做不了多少豆腐,所以能吃上一块豆腐对于这个家庭来说,也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事情。
顾青青将桌上剩下的豆腐都夹给少年,说:“喜欢吃就都吃了吧,不用留着,等日后咱们种出豆子了,姐天天给你做新豆腐吃。”
顾心安点点头,一双眼睛亮亮的:“会天天有吗?”
顾青青将碗里的汤水喝尽,说:“当然。”
只要今日能找到田,那至少在下年八九月份就能有新豆腐吃了。
听到这个回答,少年开心地笑了,然后又试探性地问顾青青道:“那有豆腐了,会有白米饭吗?”
白米饭?这个问题倒把顾青青问难住了,若是在现代世界里她肯定毫不犹豫的说好,可如今在这山旮旯里,她还真的没有办法保证。
杨柳村占地面积小,地理环境属于崎岖复杂,高山起伏较大的那种,虽然雨水相当充足,但光照并不均匀,根本不适合稻米的种植。
就算能种,可水稻种植工序太多,费时又费力,且受自然灾害影响大。杨柳村本就人丁稀薄,别说顾家了,就连村里人口最多的周家也从来没种过。
在这种贫穷的乡下农村,人们最需要种的是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像这种投入多,收效甚微的粮食,他们宁可花钱买来吃,也不会轻易去尝试。
“你很想吃稻米饭吗?”顾青青没生过种稻米的想法,但若是自身经济条件允许,他们倒是可以从外面买回来吃。
顾心安长这么大还没尝过稻米饭,说不想是假的。他望着顾青青,眼里写满了渴求,回答道:“嗯,想吃。”
“那好。”顾青青摸摸少年的头,说:“等咱们种了豆子,卖了豆腐,再拿豆腐赚的钱去买稻米吃。”
“嗯!”顾心安重重地点点头。
简单用过早饭后,两人收拾好院子便出门准备去林家了。
今日天气不错,阳光稀稀疏疏照进山坳里,给这片刚被翠绿包裹的土地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
顾青青拿出小背篓,把家里仅剩的一些粟米用布袋子装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去。
既然要去借田,那肯定得有诚意,顾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唯一还剩的,就只有去年原主买回来打算过年吃的粟米了。
这玩意儿不值钱,林家不一定看得上,但顾青青没办法,她总不能空着手过去。
杨柳村坐落在两座高山之间的凹壑中,山脚蜿蜒而下一条小河,村子依河而建,分布在和左右两面。远远望去,用茅草搭建而成的房顶错落有序,稍一抬头便能看清整个村寨的全貌。
林家的房子在村尾巴上,走上来要不了几分钟。
黄泥巴路上歪歪扭扭铺着些石板用于行走,顾青青行在前面,顾心安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不知是不是对原主的害怕已经根深蒂固了,少年在表现得乖巧的同时,又始终与自己保持着一段距离。
小小年纪,心里若是藏着什么阴影,那可就不好了。
顾青青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少年,说:“心安,到前面来。”
顾心安抬眸看她的目光中有几分茫然,犹豫几秒钟后,缓步走了上来。
“怎么走得这么慢。”顾青青假装没瞧见他的异样,自然地牵过少年的手,说:“早些办完事情,咱们还得下田看豆子呢,可别耽搁了时辰。”
顾心安点点头,并没有讲话。
只是面对顾青青的举动,少年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时间竟有些呆住,仿佛受宠若惊。
毕竟原主先前对他一直都很冷漠,平时除了指挥他干活,连话都懒得跟他说上半句,更别提走路等着他和牵他手了。
少年低头,看着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心头不由涌上了股蜜糖般的甜意。
林家在杨柳村已经算得上是大户人家了,除了田地比较多外,家里也比其他人更加富裕。
竹制篱笆围成院子很大,里面喂养着几只家禽正在地上啄食。
顾青青透过篱笆缝隙往里看了看,并没有瞧见大人,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看书。
站在门前迟疑了半会儿,顾青青才鼓起勇气伸手敲响了门。
“谁呀!”屋内传来妇人的问话声,那声音听起来就让人感觉不怎么好相处。
顾青青轻咳了声,没有答话,又咚咚将门敲了两下。
这时,里面的妇人好像不耐烦了,冲院子里的小孩儿喊道:“林小雨,没听到有人敲门吗,开门去!”
门内的家禽嘎嘎叫了几声,应该是被跑过来开门的小孩惊扰到了。
听见推动门栓的声音,顾青青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准备热情地迎接里面的人。可还未等她嘴巴张开,院子大门吱呀一声就从里面打开了。
顾青青一愣,抬头朝屋内望去,刚要伸手打招呼,就见门后探出一个脑袋。
院内的小孩儿在看见她时,吓得哇的一声叫了起来,连连后退几步朝里屋嚷道:“娘,娘……娘不好了!”
顾青青:“……”
“鬼叫什么!”屋里传来妇人的呵斥声。
小孩停在离院门口两丈远的地方,手指着门外结结巴巴喊道:“顾……灾星,灾星来我们家了!”
门外两人互视一眼,面上不约而同地露出苦涩神情。顾心安小声地问:“……姐,咱们进去吗?”
顾青青握紧手中的小手,冲他点点头低声回答:“当然要进,不进去怎么借田呀。”
少年轻轻叹了口气,两人抬腿一齐跨过了门槛。
这一幕刚好落在从屋内出来的妇人眼中,林氏手持锅铲跑到院子里,看见两人时脸都吓绿了,尖声道:“你,你们来我家干什么?!”
顾青青脸上露出笑意,礼貌地打招呼:“林婶您好,我们来……”
“好什么好!一点儿也不好。”林氏毫不客气地将话打断,挥舞着铲子上前一步,但很快又意识到不能靠近,往后退道:“你这谁见谁倒霉的灾星,自己是什么东西心里没点数吗,来我家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赶紧给我滚出去!”
她一边说一边上前揪住林小雨的耳朵,嘴里骂道:“你这死孩子,怎么谁敲门你都敢开,今天咱们林家算是倒大霉了,遇到这么个灾星。”
林小雨疼的直喊:“娘,是您自己让开的门……”
林氏拽着小孩儿就要打人:“老娘叫你开你就开,你不知道先看看门外是人还是灾星?”
林小雨被揪坐在地上哇一声哭了起来。
顾青青皱了皱眉,将吓得变了脸色的顾心安护在自己身后,大声喊道:“林婶,是我们自己进门来的,您何必拿孩子出气呢。”
林氏闻声一愣,顾青青顺势就坦明自己的来意,温声说:“林婶,今日我无意打扰,专程上门来是有一件事儿想求婶子帮忙,您能心平气和听我讲讲吗。”
许是没想到顾青青会如此客气,林氏怔了片刻,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说:“你这灾星还有有求于人的时候?”
小孩儿的哭声沉下去,顾青青也不掩饰,直说道:“婶子也知道我家是专门种豆子的,但这豆子对土壤又十分挑剔,咱们家的田靠近河水,每年遭涝收成不好,我就想着换块地种试试看。”
林婶没听明白,冷哼道:“你们家豆子收成不好,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
“豆子怕涝地。”顾青青礼貌地解释:“婶子家地势较高,大部分田都在远离河水的地头上,您家种的粮食向来都是村子里最好的,所以……”
林氏这回懂了:“所以你想抢我家的田?”
顾青青无奈笑着:“婶子可把我想太坏了,这田都是落了户头的,我哪敢抢啊!”
“我是想问婶子借,或者租一块也行。”
林氏一听这话,脸色顿时不和起来:“借?你觉得我们林家会把田借给你一个灾星,我们要不要活了?”
果然,这古代人不是一般的封建迷信,抓住灾星两字,就要将人活生生一杆子打死。
顾青青心里暗叹口气,但说话依旧保持礼貌:“田地稀贵,我知道借对于婶子来说确实有些为难,那租可以吗,”
她语气诚恳道:“我知道婶子不想借田给我,无非是怕我灾星的身份会给家里带来霉运,那我若是用婶子的地种出粮食来了,是不是就证明我并非灾星?这样,婶子如果愿意将田租给我,种出来的粮食咱们五五分,就当我付给婶子的租金,您看可以么?”
林氏警惕地盯着眼前的少女,觉得这灾星似乎与以前不一样了,不仅脾气变好了,就连人也变精明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