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尽野搀着葛大爷从房间出来，葛大爷一手杵着拐杖，一手拿着弄脏的衣服，朝阳台走去。
“大爷，你给我吧？”
周尽野想帮忙，葛大爷摇头拒绝，手上还推了一把了。
葛大爷杵着拐杖，一步步挪到阳台，洗衣服这件简单的事，好像被按下减速键，每一个步骤都需要耗费很多时间。
洗衣机开始转动，葛大爷转头看了周尽野一眼，眼神好像在说，你看，我一个人也可以，我还没有老到不中用。
葛大爷不愿意回房间休息，周尽野就把人搀到沙发上，然后朝明棠走过来。
葛大爷耳朵有点背，哪怕在一个屋子里，别人如果特意压低了声音说话，他是听不清的。 m✩.❅v✶o❂❅dtw.la
“你拿着相册，去和葛大爷聊聊？”
明棠手放在置物架上，有点为难，“我有点害怕，不知道怎么开场……”
葛大爷今天明显情绪不佳，一直板着脸，脸上沟壑纵横，眼皮因为松弛，耷拉下来遮了一半眼睛，感觉随时要发火的样子。
“那要不我去？”
周尽野说着，伸手准备去拿相册，明棠赶紧踮脚，拽住周尽野的袖子，“不太好，如果相册里的照片葛大爷并不想给别人看，我们不经他同意就拿过去，感觉不太礼貌，把他惹生气了就不好了。”
周尽野思索着点点头，“这倒是……”
明棠想了想，又拽了拽周尽野的袖子，提议道，“中午要送饭过来，要不就问他想吃什么？”
周尽野被明棠拽着的那只手，反转过来，比了个大拇指，“好主意！”
明棠顺势再拽了一下，“那我们一起？你帮我打打边鼓？”
“没
明棠被周尽野逗笑，转头过去，看到葛大爷的一瞬间，一种难受的感觉从心里涌上来，让她的笑变得苦涩。
葛大爷坐在沙发最边上，陷在里面，空出来好大一片位置，显得空空荡荡，他半垂的眼睛空空荡荡，屋子也是空空荡荡。
小孩会在家里跑跳，把沙发当成‘山’，爬上爬下；男人坐在沙发上，可能会开一瓶啤酒，打开电视看球赛；女人会把沙发套拆下来拿去洗，会窝在沙发里追剧……
他们都能在沙发上找到自己的位置，他们都有事可干，可对年迈的独居老人来说，他们不会玩手机，眼睛花了也不爱看电视了，片刻的打盹儿能消耗的也不过是漫长一天中的片刻时光。
他们找不到什么想做的，也没有什么能做的，他们只能在沙发上坐着，安静的，孤独的坐着。
他们渐渐和沙发融为一体，不发出一点声音，一遍遍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听着屋子里的孤独，等着太阳下山度过这一天，等着死亡的到来……
明棠有点难以形容这一瞬间的心情，心疼，可怜，同情，又觉得无力。
看明棠转身过来，葛大爷抬起颤抖的手，指着置物架高处，“小明棠，帮我把相册拿下来，放在装药的抽屉里。”
“好。”
明棠答应着，刚准备转身踮脚去拿，周尽野一伸手就把相册拿了下来，递给明棠
第35章 孤独老人，相册记忆(2/2)
，“给——”
薄荷糖的味道，一瞬间冲进鼻腔，又迅速飘散，像错觉一般。
明棠看了周尽野一眼，周尽野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明棠拿着相册走向沙发，问道，“葛爷爷，我能看看吗？”
葛大爷看了明棠一眼，干瘪的嘴皮动了动，像是要发火，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移开了视线，算是同意。
明棠拉了椅子坐到沙发旁边，周尽野也走过来，站在明棠身后。
相册的第一页，是一张有点发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年轻男人穿着中山装，梳着麻花辫的女人穿着碎花衬衣，两人脑袋朝中间靠，笑的都不太自然。 m.v✱odt✬✼w.l❁✬a
照片有好看的花边，空白处手写着一排小字'摄于1956年冬',这张快70年前的老照片，是葛大爷和他去世老伴的第一张合照。
相册往后翻，葛盛出生了，葛苹也出生了，相片有了色彩。
照片记录孩子们一点点长高，读书离家，取得荣誉，结婚生子，相册里有了更小的人，是孙辈们，相片变成了高清的。
再往后，其他人的照片越来越少，只有葛大爷和老伴出去旅游时留下的寥寥几张，照片里的他们头发白了，腰背弯了。
相册的最后一页，是两张单人照片，明棠知道，这是老人提前拍好的遗照，葛大爷老伴的那张放在黑框里已经挂在了墙上，早晚有一天，葛大爷的这张也会放进黑相框，会挂到墙上。
一本薄薄的相册，记录的是葛大爷夫妻俩视角下的一辈子，是这个家从组成开始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是数不尽
被相机定格的秒秒瞬间，是生命最珍贵的碎片。
明棠翻动得很轻，很小心，生怕惊扰了在照片中沉睡的岁月。
在沙发上坐着的葛大爷，也跟着一起看，明棠翻到其中一页，他主动开口，“这是葛苹上小学那年，我带他们去光华照相馆拍的。”
这是一张全家福，葛利军夫妻俩端正地坐在前面的椅子上，已经很高的葛盛站在妈妈身后，扎着两个村姑小辫的葛苹站在爸爸身后。
“大爷，那时候拍一张照片应该很贵吧？”周尽野接上葛大爷的话。
葛大爷抬起手颤抖着比了个手势，“九毛六分，够一家人吃一个星期了。”
葛大爷一开口，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陷入回忆。
“去照相馆的那天下雨，素芳特意把两个孩子的新鞋收走了，到了照相馆才给他们换上。去的路上啊，葛苹吵着要吃糖，站在供销社门口说什么都不走，哭得流大鼻涕，可那时候糖也贵，买了糖照相的钱就不够了，素芳生气地把孩子打了一顿，小丫头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后来是我一路抱着去的照相馆，他哥哄了老半天，才笑了……”
葛大爷苍老的声音，说得很慢，他像是在给周尽野和明棠讲故事，又像是自己陷入了回忆，脸上有了点笑意，浑浊干涸的眼眶湿润着，微微发红。
回忆里有年轻的妻子，稚嫩的子女，那时候，一家人在一起。
人上了年纪，就会开始回首过往，那些淹没在时光里的记忆，被他们一点点拾起，反复咀嚼，反复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