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作为主人却纡尊降贵亲自检查小人的背包,真是难为您了。”
琳千夜不看也知道现在文光的表情必然是嘲讽至极。
他慢吞吞地笑道:“求你了。”
见文光没有反应,他的声音更加柔弱,“我昨天可是一整晚都没睡好,今早好不容易睡着了,结果又被人吵醒……”
这般喋喋不休的抱怨和幽怨终于让文光无可奈何地捂住了脸。
“行了,小人遵旨就是了。”
他从帐篷一角的背包中找到那个陶笛,又看见被拆了包装的巧克力,无力地摇了摇头。
——这人是小孩子吧,居然还偷吃他带的零食。
他直接把吃了一半的巧克力丢到躺着的那人身上。
“要吃就吃。你吃了一半还留给我算什么啊!”
文光觉得自己自从遇到这个人之后,每天都在无语和刷新底线中度过。
结果他完全没料到琳千夜的厚脸皮。
这人露出委屈的神色,真的像那么回事似的说:“我只是想给你留一半,毕竟这样的东西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虽然文光并不觉得他这话里有五分真的,但他确实戳中了文光的软肋。
那是他们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文光的情绪忍不住落了下来,他不再说话,拿起了陶笛吹响了《故乡的原风景》。
悠远柔和的陶笛声回荡在帐篷里,慢慢地飘到了营地当中。
没有什么复杂的技巧,只是绵长舒缓又动情,以情动人,最为杀人。
营地中的每个人都下意识停止了自己手中的动作。
即使这是一种他们没有听过的乐器,也是一首他们没有听过的曲调,但其中丰沛的感情却仍让他们动容。
直到这首悠长的小调消散在空气中。
文光感觉软塌上的人呼吸逐渐舒缓,便放轻了脚步,慢慢朝着门外退去。
“要逃走了吗?”
本以为已经睡着的人,在文光转身就要走出帐篷的一刻突然问道。
“去给您准备午膳,主人。”
这人未免有一万个心眼子,只怕睡觉时都睁着眼睛。文光彻底没了情绪。
低沉的笑声从身后传来。
“快点回来,不然我就要饿死了。”
你怎么死都不会饿死!
虽然文光心中这样恶狠狠地想着,但是嘴上还是很心软地说:“知道了,马上就回来。”
说着便掀开了帐篷,走了出去。
而在他看不见的身后,琳千夜躺在软榻上,举着吃了一半的巧克力,呐呐自语道:“……小玩意还是握在手心里更安心。”
——握在手心里的话,想逃跑就杀了他。
文光可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上过了一遭。
他找到生火做饭的地方,然后转达了他尊贵的主人的指示,那个守在临时搭建的土灶边上的胖子便立刻操持出了一顿精致的午餐,又从身后的马车里取出来几只精致的瓷碟、瓷碗装盛好放入一只小巧的食盒中,才恭恭敬敬地交到了文光手上。
“服侍主公用完了之后,你可以到这里来吃饭,我在灶里给你也温了一份。”
那个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对他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
文光一向对别人的善意没办法,他是个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人。
换句话说,他吃软不吃硬,所以他当即羞涩地回应了一个笑脸,轻声谢过了这人。
文光提着食盒回到帐篷中后,却没有在软塌上发现琳千夜的身影。
“你真狠心啊。”
一声轻叹却好似鬼魅般出现在文光脑后。
吓得他差点把手里拎着的食盒丢了出去。
“我!的!好!主!人!”文光咬牙切齿地转过身去,果然看到了衣襟半敞,头发披散的琳千夜,“你要是想要杀了我就趁早说,我自己跳进穷奇的嘴巴里,不劳您大驾!”
琳千夜却露出了更加委屈的神情,他从文光手里接过食盒,朝软塌边走去,“谁叫你去了那么久,你是不是要看我饿成人干才好,你这狠心的人~”
文光简直想捂住耳朵逃跑,谁要听这些乱七八糟污染精神的话。
琳千夜坐在榻上,把小食盒放在了腿上,然后从里面一样一样取出杯盘碗筷放在了那张高几上。
“啊,是我最讨厌吃的文鳐鱼。”他嫌恶地用筷子在那碟绯红色的鱼肉上戳了戳,就赶紧把它用筷子推开了。
“别玩弄食物啊。”文光看不下去了。
福利院的生活经历让他十分珍惜食物,从小受到的教育也提倡不挑食。
“如果不喜欢的话,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呢?这可是人家的一番努力。”
琳千夜以手支鄂,没有回答文光的问题,反而问道:“刚刚金阙对你的态度一定很好吧?”
“金阙?”文光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这可能是那个胖子的名字。
见文光一脸“是啊”的表情,琳千夜叹息道:“你可真是个傻孩子,别人对你好一点,你就什么事情都愿意替别人去做吗?之前救那个朱氏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对金阙也这样。”
他轻轻地说道:“那个人可没有那么好心,他早就知道今天会做我最讨厌的文鳐鱼,你去取午饭的时候他却一点提醒都没有,完全任由你傻乎乎地来承受我的怒火,这样说的话,你还觉得那个人态度好吗?”
“你所感受到的每一丝友好和善意,也许背后都有着别人的小心思呢。”
琳千夜意有所指,这话表面上在说金阙,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文光似乎被琳千夜的话吓住了。
琳千夜看着他怔怔立在那里,心中因为食物的不满顿时因为恶意的愉悦而消除了一些。
“……这与我无关。”
文光的话出人意料,“我是个笨蛋,所以听不懂别人话中有话,我只能根据我的直觉来判断谁是好,谁是坏。我的直觉告诉我,金阙不是坏人,所以我也不愿意用恶意来揣测他。”
没有挑起文光心中的黑暗,琳千夜的食欲和愉悦一同消退了。
他面无表情地直接把筷子丢在地上。
“退下。”
一种和那晚一样的恐惧再次攫住了文光。
他几乎丧失了自己掌控身体的能力,只能僵硬地按照琳千夜的命令去做。
直到退出帐篷外,他才仿佛从岸上回到水中的鱼一样,重新获得了思考的能力。
他忍不住狠狠朝眼前的帐篷打了一拳。
“可恶。”自己应该狠狠怼那个混蛋一回的。
居然那么容易就乖乖听话了,自己是中了邪吗?
而在帐中的琳千夜也对文光生出了一种厌倦,他本以为这个人可以让他开心一阵的……
既然如此,那么就更加随意地使用他好了。
这天之后,琳千夜就像是忘记了文光的存在一样。
一连三天,他们都在赶路。
商队里的人都有自己的骑兽,即使只是一只最普通的天马,而阿难和王亥还分到了一只驳兽。
唯有文光,琳千夜亲自发话不许任何人让他乘坐骑兽,不然就会立刻把文光丢去黄海的沼泽里。
天马是一种长着翅膀的类似犬类的妖兽,通体长着银灰色的皮毛,有着黑色的头颅,性格十分温顺,而驳兽则是一种类似马的妖兽,有着锐利的角和锋利的足。
这时候文光才知道之前阿难口中说的要捕捉的妖兽是什么样子。
“......妖魔几乎不能捕捉和驯服,但是妖兽却可以。像是之前带着你的那两个孩子,他们就是捕捉妖兽为生的朱氏。对了,你知道朱氏是什么吧?”
金阙骑在天马上,一边和走在马车身边的文光说话,一边注意着周遭的动静。
文光扶着马车的车辕轻轻跳过脚下的一处小坑,点点头,“阿难和我说过。”
金阙远眺了一眼,看到了跟在商队最后的阿难和王亥,感慨似的说:“我说文光你啊,还挺有眼光的。”
文光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那两个孩子确实是少见的真善心人。他们愿意舍命救你,还去问主公要多少钱才能把你赎出来呢。”
文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们没事吧?”
金阙被文光的反应逗乐了,“你咋不问主公说多少钱才能放你自由呢?”
文光语调平平地说:“多少都是他说了算,在他没有失去兴趣之前,无论多少,他都不让我自由的。”
所以这是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这下金阙真的惊讶了,他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基本已经摸清楚了文光的性格,毋庸置疑,他是个是非分明的好孩子,但他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把握到了主公的性格。
这是个十分敏锐的孩子。
所以他笑着回答了文光的问题,“放心,主公只是让他们滚开,说等出了黄海就把他们赶走。”他清了清嗓子,模仿着琳千夜的语气说——
“不许他们再靠近文光,不然把他们丢去喂穷奇。”
文光只是默默冷笑,“所以家生是连朋友都不可以吗?”
“……别人的,我不管,但我的家生,不可以。”
琳千夜不知什么时候骑着一匹邹虞到了两人身边。
这是时隔三日,他第一次和文光主动说话。
文光微微蹙眉,嘴唇微动。
琳千夜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而是指着前方的树林说:“穿过这个森林就是边军驻扎的地方了,那之后就是地门。等到安阖日的钟鼓声一响,我们就能出黄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