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踉跄着推开房门,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淡淡的清香,将屋外带进来味道浓郁的熏香冲淡了不少。
她轻轻一嗅,竟觉得莫名心安。
抬眼一瞧,桌上已摆满了美味佳肴,她只觉得哈喇子直淌,是了,这会儿正饿着呢,血斗台做事也算周全。
她抱着匣子捡了个凳子坐下,却在将匣子放在何处犯了难,桌上没地方放,她环顾着屋里的摆设,思索半晌,决定将匣子放在床旁的案上。
那个地方,她吃饭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见。
秦昭提脚过去,将匣子好好地放好,正欲回到饭桌前面,耳边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交杂着水声和人的闷哼声。
她一愣,整个人立时打起精神来,轻手轻脚地循着声音来处缓缓行至一处屏风前。
昏黄的烛火跳动着,将暗色的人影投在屏风上,他衣裳敞开,随着夜风缓缓飘动,紧实的肌肉轮廓似小丘起伏,他似乎是在沐浴,但又不像。
又是一声痛苦的闷哼。
秦昭打量着周遭的装饰,蹑手蹑脚过去捡了个花瓶扛在肩上,一个转身闪进屏风里,用瓶底指着面前的人,面色戒备:“何人在此?”
话音刚落,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他□□着上半身,口里紧紧地咬着一方帕子,满头是汗,腰腹侧鲜红的伤口翻着白肉,扎眼得很。
他神色一愣,语气中带了些疑惑:“怎么是你?”
秦昭飞快地眨着眼睛,缓缓放下花瓶:“怎么不能是我?”言罢她在心中嘀咕两句,为何都没人和她说桃灼已经被安排在屋子里了。
秦昭眼看着他的神色由紧绷缓缓转做自如,他朝秦昭拱了拱手:“姑娘不必心急,我处理完伤口就出去服侍你。”
秦昭望向他身侧的酒壶和匕首,还有满是血水的木盆,暗暗感叹了一句此人命真硬。
不料他却像是能看透她一般:“姑娘是在想,我为何还没死吗?”
秦昭拉了拉嘴角,不答他话:“我不用你服侍。”言罢她转身离开,此刻她早已饥肠辘辘,再不吃些什么怕是要撅过去了。
望着桌上的满汉全席,秦昭暂且将那桃灼公子抛诸脑后,一张嘴似风般扫过碗碟。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整个人又开始有些晕乎乎的,同站在阶上那会一般无二,她按了按额头,不行了不行了,她得去榻上好好睡会儿,应当是这段时日太累了。
她将要起身,就看见酒壶旁边似乎有亮晶晶的粉末,她霎时清醒过来,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将那痕迹揩去,放到鼻尖嗅了嗅。
再寻常不过的蒙汗药,谁下的?她方才只顾着狂风过境一般吃东西,根本没注意到这些。
她将手掌撑在桌上,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站不稳了,就在身子即将倒地时,她腰间传来温暖的触感。
秦昭微微一笑,猛然睁开双眼,转身将身后之人按在地上,她语气不善:“你给我下药做什么?”
桃灼眼光闪烁了一会儿,面上渐渐浮现出淡淡的粉色来,他抿着苍白的唇,似笑非笑:“我怕姑娘你今晚过得不够如意。”
从前她夜里总是精力旺盛,怎么都不困,家里人什么办法都给她想过,她为了睡个好觉,吃过软骨散,服过蒙汗药,三婶还总给她端来一些不知哪个臭道士做的符水。
喝来吃去,寻常的软骨散之类已经松不了她的筋骨了。
“当真?”
桃灼微笑着点头。
秦昭别过脸去,这人的笑容看得她实在不舒服,平心而论,他的确生得极好,眉眼浓丽却不显阴柔,可秦昭只觉得他笑时眼中不见半分真情,只有无尽的算计。
想到自己本意并非桃灼,她缓缓松开手起身,语气有些不愉:“我不用你服侍,也不想尽兴,你走吧。”
桃灼却忽然坐起来,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上:“姑娘,我服侍你,你不愿意么?”
秦昭身子一颤,脑海中又像方才一样有惊涛巨浪扑面而来,许是喝了些酒的缘故,她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而桃灼却对她变化视若不见,径直开始给自己宽衣解带起来。
秦昭闭眼再睁,脑海中的清明恢复了三两分,她立时从地上起身,用手掌对着桃灼,定神道:“不必。”
桃灼却步步向她逼近,精致的眉眼弯弯,苍白的唇色竟露出一两分浓艳出来。
秦昭忽然觉得四周都变得像水波一样晃荡起来,她似乎觉得,这桃灼也没有方才那样讨厌了。
“秦姑娘,你愿意的是吧?”
这一瞬,秦昭脑海中的清明尽数被浪涛吞噬,她呵呵傻笑两声,点头如捣蒜:“公子所提的,尽是我愿……”
言罢她飞扑过去,一头撞进桃灼怀中,力道之大,一双不安分的手正锤在桃灼腰侧的伤口上,她本人却浑然不觉,只抬头看着桃灼因疼痛而扭曲的五官。
真糟心,这人皱着眉头竟也这么好看。
秦昭被自己心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可也不过一瞬,她又变得晕乎乎起来。
*
“桃灼公子特来请嬷嬷,他说秦姑娘要为他赎身。”一个小厮抱拳而立。
此话却让正在陪客的春满楼鸨母月娘吃了一大惊,她从客人腿上跳下来,掰着手指算了半晌,一张浓妆艳抹的脸瞬时绽开笑颜。
“哎呦!我这就来!”言罢她好言安抚了恩客,取出桃灼的身契,坐上轿辇欢欢喜喜去了。
她同小厮立在门外,扣了两下以后,桃灼缓缓打开了房门,他面色还是苍白,衣裳凌乱,衣襟大敞。
月娘一只眉毛跳起来,拉着嘴皮用帕子点他头:“你小子可真是好福分。”
桃灼喉头动了动:“嬷嬷请。”言罢他侧身让出一条道来。
就在此时,秦昭不知从哪里出现,她手执一只毛笔,直愣愣地向桃灼冲来,笑眯眯道:“契约在哪里,我来签字画押!”
鸨母见这人年纪尚轻,举止轻浮,连忙细细打量起她的衣裳来,上好的江南绸缎,暗纹闪闪,非富即贵啊。
再去看她的首饰,数量不多,却件件不是凡品,鸨母连忙让身后的小厮拿来契约,笔墨,朱砂,一字摆开在桌案上。
鸨母还是不放心:“姑娘,你当真愿意给桃灼公子赎身?”
她嘿嘿笑着点头:“愿意!我真心愿意!”
鸨母被她这样大的反应吓了吓,又立即回过神来:“桃灼可是我们楼里的头牌,他的赎身价,可不便宜。”她好言提醒,生怕秦昭拿不出这么多钱,白白浪费了她的时间。
“那是多少,嬷嬷开个价吧。”秦昭神色坚定,似乎早做好了打算。
“拢共一千两白金。”
秦昭一惊,立时拍案起身,用毛笔指着鸨母的鼻子:“这么贵?便宜些吧。”
鸨母哪里见过给人家赎身还要讨价还价的人,今日真是开了眼,她撇撇嘴,脸上浮现出不耐烦来:“我瞧姑娘也不是真心,也罢,我们桃灼还是有很多人争着要的。”
言罢鸨母只觉得自己似乎被桃灼看得极不舒坦,可再仔细看,他还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桃灼望向秦昭:“秦姑娘,你方才不是说愿意为我赎身的吗?”
秦昭眼睛一亮,点着头:“愿意!愿意!”
“那这一千两金,你愿意出吗?”
秦昭只觉得桃灼的笑里似乎有蜜一样,她先是愣了愣,又立时点头道:“出!我出!不就是一千两金嘛!”
鸨母闻言立时将各式文书拿来,秦昭循着他们的指导一一签字画押,整个人像是踩在高空中的云彩里一样,一会儿落在凉凉的风里,一会儿又踩在软绵绵的棉花里。
桃灼以两人还要尽兴为由先将鸨母劝了回去,约定明日再付赎金。
秦昭晕乎乎地点头,已记不清鸨母的模样和声音,只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生病的时候,夜里有些无穷无尽的精力,她追着桃灼在屋里跑,扯开他的衣襟,不由分说地在那片晃人眼睛的白上画了一只大大的王八。
天光破晓时,她如梦初醒地从榻上坐起来,却被身侧衣衫凌乱,披头散发的男子吓了一跳。
她揉着脑袋,细细回想着自己昨晚的所作所为,她先是喝酒吃饭,然后打了桃灼一顿,然后,然后……
桃灼就在此时悠悠醒转,他目光如水地望着秦昭,望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腿动得比脑子快,双脚一踹,桃灼便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
“秦姑娘果真无情,昨夜春风一度,还与我说情话,今日便翻脸不认人了。”
秦昭捂着脸:“你出去,我先静静。”
桃灼低头一笑,果真乖乖滚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粗暴地踹开,彼时秦昭正收拾好行李,抱着匣子打算离开,却被几个壮汉并一个脂粉浓艳的女人堵在门口。
“秦姑娘,您要走啊?”
秦昭不明所以:“怎么了?”
她哐哐甩出几张契书来,秦昭眉头紧锁接过来细细看着,竟无一不是她的手笔。
她一惊,似乎记不清自己还签过这种契书了。
“我,我不曾签过……”她的辩解苍白而无力,眼看着面前的几个壮汉在她面前围成一个圆,面色凶狠地拍着手里的木棍。
“你今日要是不拿出一千金,休怪我不客气!”她一挥手,几个壮汉又凑得更近,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她摆摆手:“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
“你若将钱拿出来,我们自然好好说。”
秦昭咬咬牙,脑海里蓦然出现那桃灼笑意盈盈的眼睛,胸中顿时燃起怒火。
如此,只能打出去了。
*
一炷香后。
秦昭终于大步跨出惊宝阁的门,她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从没觉得外头的空气如此清甜,她贪婪地狠吸三四口,却扯到了脸上的伤口。
此刻的她,内心无言,她昨日打擂耗尽了力气,才至于今早被这群人殴得不得不求饶,散尽身上的钱财。
“不够!”
她无可奈何地将镯子取出来揣进怀里,将那个描金画彩的匣子推过去。
“还是不够!”鸨母凶神恶煞,壮汉鼻孔出粗气。
她咬咬牙,将外袍脱了甩在案上。
鸨母这才让她离去。
有风吹来,此时正直初秋,天气渐渐冷下来,秦昭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自己的心里比身上还凉。
作者有话要说:郎十四:我就说我下成毒了。
回忆结束了,下一章回到现实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