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的火势被一人高杂草阻挡,而男孩站在草堆前,人还没草高,干净清秀的小脸在身后火光映衬中透着明润的红,眸光清澈,一眨不眨的盯着郁从渊瞧。www.jiuzuowen.com
郁从渊抿了抿唇,压下心中涌出的莫名情愫,对男孩招招手,递过去一个氧气罩:“把这个戴上。”
说着便把另一个氧气罩扣在郁向阳脑袋上,“这里不安全,我先带你们去避难所。”
郁向阳乖乖搂住郁从渊的脖子,对郁从渊背后的男孩挥了挥手,示意他跟上。
郁从渊两手抱着小姑娘,怕男孩跟丢,腾出右手去牵男孩。
从手心传来的温度让男孩怔了怔,郁从渊许是考虑过他的行走速度,没有走得太快。
郁从渊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抿着唇,一言不发。
郁向阳安抚道:“你别怕,舅舅不是坏人。”
男孩挣扎半晌,缓缓开口:“……郁……郁……”
郁向阳:“鱼鱼?”
男孩听出二者之间读音的细微差别,但深林没有教他习字,他对人类语言的认识全部来自于这一路上郁从渊等人的对话,于是胡乱点了下头。
郁从渊垂首,捕捉到男孩还未收回的目光,那种令人心痒的躁动又开始作祟。
男孩很乖,不仅指长相,声音也十分乖软,一路上都很老实,让人很想摸摸他的头。
郁从渊动了动右手手指,男孩立即察觉到,以为他是要抽出手,连忙用上双手抱住郁从渊的手,神情是令人酸软的哀求。
……他在害怕。
害怕我挣开他。
郁从渊看着被男孩抱住的手臂,微垂的眼睫在眼睑处投下阴影,掩盖住眼中急速掠过的光。
这一刻,他忽然就心软了。
可即便如此,郁从渊依然没有打消心中的疑虑。
出事这么久,联邦内一片混乱,小孩子与家人分散,只身一人游走在路上,如郁向阳这般,身上多少沾了泥灰,尤其是小姑娘胸襟处染了大片血红,虽然检查发现身体并无明显外伤,但也足够证明这场慌乱中,走失的小孩并不好过。
然而,这不知叫“郁郁”还是“鱼鱼”的男孩身上太过干净。
“和家人走失之后,你都在哪儿?”
郁从渊放低声音,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像审问。
“在街上、走。”
男孩的回答显得呆板。
郁从渊:“一直都在街上游荡?”
男孩:“嗯……是、的。”
“你家在哪儿?”
“这、这里。”
郁从渊:“……”
他轻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今年几岁了?”
“不知——”接触到郁从渊审视的目光,男孩倏地改口,“六岁……了。”
简短的对话中,不难发现男孩的说话方式异于常人,口齿不利索、反应慢。
郁从渊猜测或许是男孩的智力方面出了问题。
受异空气影响,哪怕每年定期进行体内排毒,近几年来新生儿的出生率仍旧在逐年降低,儿童多数患有先天疾病。
联邦每年的弃婴都有不少,原因有二。其一,孩子的父母难以接受,更加难以负担医治的费用,其二,珍贵的资源不可能浪费在注定毫无建树的人身上,联盟高层甚至默许这一行为。
在这种情况下,男孩的出现,确实令人寻味。
不满郁从渊没完没了的盘问,郁向阳拍了下他的背:“舅舅,你别问了,鱼鱼刚才救了我,不是坏人。”
郁从渊嗯了一声,“不问了。”
男孩不由得多看了郁向阳两眼,眼中各种情绪交织,黑如沉潭。
过了一阵,郁向阳趴在郁从渊的肩头,突然说:“舅舅是个大骗子。”
郁从渊不明就里:“我怎么了?”
“说好带妈妈回家,但你都回来了,妈妈也没回来。”
“你妈妈她……”
“别骗我了,妈妈不会回来了。”郁向阳闷声说,“老师说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可是老师也骗人,天上根本没有星星,人死了就是死了,不在了,我……我没有妈妈了。”
稚嫩的童言不轻不重的烫着郁从渊的心肺,气氛凝固下来,郁从渊没有说话,只是步伐声音愈来愈沉闷。
他想起郁向阳的父亲,那个和他姐姐一样,投身科研事业的男人,在一次外出采集样本的任务中不幸去世。
那个时候,郁向阳还不满周岁。
他的父母同样也是在年幼时看着自己的父母离开基地,便再也没有回来,所以当初才会那么反对他和姐姐进入军方和实验室的决定。
家里两位老人都觉得人类的末日离自己很遥远,或许到死都看不到那一天,所以跟自己没关系。联邦内许多人都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得过且过,显出恰到好处的平庸,庸庸碌碌,却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
这种想法郁从渊不予置评,他想摸摸郁向阳的头,却有层玻璃罩子阻碍他,只好单臂颠了颠郁向阳,让小姑娘能在手臂上坐得更稳。
“我是骗子,但是郁向阳,”他说,“你得记着——你的妈妈,是个伟大的人。”
圈在脖子上的柔软双臂紧了紧。
小姑娘开了口,语气自豪:“我知道。”
“舅舅,你也是。”
.
郁从渊带着两小只前往二号避难所,中途折身往一号避难所走。
一号避难所,是军方后勤与研究人员的专用避难所,物资齐全,安全等级与花房调控大楼相当,是整个联邦内第二安全的地方。
通讯仪信号时好时坏,郁从渊从元帅断断续续的指挥声中得知外面的两只变异兽忽然停止攻击,就连腐蚀花房的线虫也消失了个无影无踪,修补人员得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补全花房顶部漏洞,这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郁从渊心中有种预感。
——现在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一号避难所就在眼前,不远处便是实验大楼,这时候,郁从渊突然捕捉到一种声音。
沙沙。
沙沙沙。
像是某种动物在草叶间行动时发出的声响,并混合着某种令人不适的咀嚼声和吞咽声。
郁从渊放下郁向阳,将两个小孩护在背后,“向阳,一会儿我让你们跑的时候,带着鱼鱼,往那个方向跑,知道吗?”
郁向阳点点头,拉住男孩:“明白。”
郁从渊摸出手|枪,枪身泛着黯淡的金属色泽,如镜面,映照出一双无机质的黑色复眼。
后颈处忽然传来针扎似的疼痛,郁从渊抽出绑在腿侧军刀,反手一削,刀尖擦过氧气罩擦碰出刺耳的割裂声,同时,袭击的家伙被扫落在地,郁从渊并未细看,抬手便是一枪,子弹击中滚圆的腹部,溅起一滩黑色脓血,草叶沾之即枯。
传入耳中的沙沙声越发清晰,郁从渊抬首,正好对上一双隐蔽在树影下的黑色复眼,霎时,强烈的晕眩感袭来,大脑仿佛要炸开,眼前的景物重影叠叠,而那隐蔽在树下的黑色身影,在无声增加。
那是一群体长约一米的蜘蛛,曲起的八条腿撑起肥硕滚圆的躯体,高度可达三米,螯牙尖端开合,喷出一股接一股的毒液,郁从渊勉力应付,口中低喝:“跑!”
郁向阳收到指令,拉着男孩便跑。
之前郁从渊指的方向恰好是蜘蛛包围圈的缺口,但这群毒蛛显然不想放过眼前即将到手的美食,纷纷往两小只的方向移动,然而还未靠近,便被一枪击中前肢。
一只扑倒,另一只迅速上前,这一次,子弹仿佛长了眼睛一般,从侧面穿透整个腹腔,从另一边穿出,钉到远处的树干上。
黑洞洞的枪口冒着白烟,青年冰冷的眼神凌驾于枪口之上,冷冷的扫视蛛群,哪里还有方才中毒的疲软之态。
蛛群试图往两小只逃跑的方向移动,又是一枚子弹钉在前进路上,头部八只复眼交错闪烁红光,似在疑惑眼前人到底有没有中毒。
“别眼高于顶,瞧不起人。这种毒,抗抗也就过去了。”
青年长身玉立,慢慢换下打空的子弹匣,修长手指拂过枪口,有种说不出的凌厉美感。
这一幕让蛛群意识到特殊子弹的威力,同时,再也不敢小觑眼前青年,合围上来,将人包围在中间。
郁从渊拉出一抹笑容,抬手迎击。
.
郁向阳拉着男孩跑了三分钟便看到一号避难所的指示牌,正准备说话,男孩却忽然挣开她的手,转身往回跑。
“鱼鱼!回来!别去——”
可是男孩速度飞快,几个呼吸间便消失在郁向阳眼前。
小姑娘懊丧的跺跺脚,周围的黑暗犹如实质的包裹着她,因奔跑而上涌的血气瞬间平复。
夜风习习,郁向阳打了个冷战,四下顾盼一番,终是硬着头皮追了上去。
借着黑暗掩盖,男孩奔跑的双腿化作细长树枝,从地底钻进去,几乎是眨眼便从地面消失,再次现出人形时,已经来到刚才跑掉的地方,而眼前的一幕,让他瞪大双眼说不出话来——
只见开阔的场地上,草叶枯萎,地面毒液蒸腾,冒着缕缕白烟,周围横七竖八的倒着无数具蜘蛛尸体,或被一枪穿透,或被刀子划出致命伤口……
最让他惊诧的却不是这些。
而是在枯树间隙中,垂挂着丝绸一样的白线。
是蛛丝。
蛛丝泛着莹润的月白光辉,将这片地界装扮成诡秘迷宫。
迷宫中央,垂挂着一颗硕大的、足有两米长的虫茧,蛛丝细密紧致,层层包裹,将中间的猎物紧紧束缚。
男孩上前两步,忽然注意到虫茧上覆着一根根类似人类血管的条状物,这些条状物深入虫茧内部汲取营养,传输到不远处的肉块体内,肉块吸入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
而虫茧表面却在慢慢失去光泽。
男孩漆黑的双眼中忽的冒出一点碧绿,宛如上好的翡翠,眨眼间,水润的绿色便占据了整个眼球部分。
与此同时,军方基地1101号房间,传出震耳砸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