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闭的空间, 因为突然开门灌进更多空气,然而对聂芷言来说却远远不够。www.jiujiuzuowen.com她感觉死亡的气息在大巴车内流窜,呼吸中弥漫着恐惧, 如尘埃般可见,如纳豆般可闻,如潮湿般可触。
抓紧座椅靠背的指尖深陷, 手臂抑制不住地颤抖,希望自己能往前走,又久久不敢跨出一步。
虽然没看到尸体,但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言姨。”万桐观察着女人情绪的变化, 仿佛一刹那间,对方脸上的血色尽褪,苍白得似一张白纸, 在她靠近时愈发明显。
原来,万桐挪开的那两步,聂芷言的视线就恰好落在死者扭曲的面上, 眼球凸出, 充血的眸色里投射着她最后的挣扎。
“可怕得很,她在车里不断发出诡异的吼叫声,身体抽搐, 表情相当痛苦,前排的乘客手机拍摄了视频, 还有······”站在门边的司机突然开口,万桐余光瞄到聂芷言痛苦地闭上眼, 食指放在嘴边示意男人别说话。
司机噤声,觉得车上应该没他什么事,抖出一支玉溪, 找地方抽烟去了。
他前脚刚走,万桐就紧张地伸手扣住聂芷言的手腕,往门的方向带了一点力,语气急切:“言姨,我们下车。”
女人努力调整呼吸,将领口纽扣松掉一颗,露出的锁骨沁着细密的冷汗,支离破碎的字好不容易拼凑出一句话:“我,想试试。”
泛红的双眼小心翼翼再次睁开,脚像灌了铅似的移步,聂芷兰朝她回望,满脸写着担忧。
那一年的煎熬和苦痛历历在目,却似乎只让身体恢复如初,然而心理的伤害两姐妹都没能去触碰。
八年,那块伤疤还在原地,不断地向她们宣战,想躲也躲不掉······
该面对了······
聂芷兰明白她的考虑,退后一点距离,让出法医勘查现场需要的空间,目视她,一点一点走近。
万桐盯着她不似平日挺拔,却又要强地想突破的身躯,心如刀绞。
好想告诉她,我在你身后,随时都能依靠的地方。
聂芷言已经停在尸体的前方,以为她下一秒就会蹲下。然而,只在一瞬间,她狼狈地转身,撞向万桐胸口。因着惯性,两人差点没站稳,万桐条件反射揽住她的肩膀,把她拥入怀里,右手抵着一旁的座椅。
一秒,两秒,十秒过去······
感受到怀里人急促和前所未见的惧怕气息,绞痛的胸腔蓦然涌出一阵酸涩,她的以前,究竟遇到什么?
“对不起。”喃喃的低声传入耳廓,女人撑着座位扶手站直。万桐闻言,难受地咬了咬牙,把心疼埋入心底:“没事,我们下车。”
她们回到聂芷兰的车,没过多久,交警部门先到,旭州县公安局刑侦大队紧跟其后。简单办完手续,案子又移交给滨南市禁毒支队。
加上贾延,这是最近第五起因为吸毒过量致死的案件,整个禁毒支队,连同楼下的刑侦支队都将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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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饭局直接取消,肖邶最先抱怨几句,后来听说聂芷言身体抱恙,更多的是关心,叮嘱聂芷兰如果人再不舒服,就得往医院送。
从上车到回家的一个多小时,聂芷言不置一言,万桐心里着急,面露忧色,却什么也做不了,只在分别前,对着掏钥匙开门的聂芷兰提了一句:“兰姨,我手机24小时开机,需要帮忙的时候,尽管说。”
话虽如此,两人也不会叨扰身为小辈的她,万桐深知这一点,转身时,无奈的苦笑挂在唇角。
这样的感受,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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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背着聂芷兰偷偷吃下安眠药的人辗转半宿才将将进入梦中。
彩色的画面,除夕夜聂志峰带上姐妹俩拎着包好的饺子在雪夜中疾行。医院的值班室里,一家四口终于团聚一起,欢声笑语肆意回荡,可是还来不及嘴角上扬,冰冷薄暮的斑驳色彩消失殆尽,只剩黑暗一片。寒冷的夜气中夹带着一股湿黏的野兽般恶臭,女人睁开眼,身边是六七个和她同样被绑着的人。
“一个一个进去,出来就放你们走。”男人叫嚣着,凶狠的模样刻进脑海。
前面进去的人,送回来后,有的口吐白沫,挣扎着坚持;有的没坚持住,死在角落;有的异常兴奋,却两眼无神。
“到你了。”手臂被人扯得生疼。
“放开我!”
聂芷兰到底不放心,待在客厅,半夜趁她睡着,推开卧室的门,留有一丝缝。两分钟前,听到房间里传出低声呼喊,无助而又绝望。她急忙翻身下沙发,光着脚就往聂芷言的房间跑。
“阿言,阿言,妹妹,你醒醒。”耳畔嘶吼声拉着她破门而出,光明重新降临,无力的身体被人拥进怀里,熟悉的,是熟悉的,也是安全的。
一头冷汗,心跳紊乱,艰难地眯开眼,暖黄的灯和焦急的神情映入眼帘。
“姐姐。”聂芷言死死地抱住眼前那人的腰,像救命稻草似的,哭出声,“我好没用。”
“谁说的,阿言从小到大都是姐姐的骄傲,我们不怕,我们慢慢来,一次不行,我们下次再尝试,下次不行,我们再来,总有一天可以的。”
这是聂芷言第二次毫无保留地扑在聂芷兰怀里哭泣,先前的她,像刺猬一般,把自己藏得太深,不想麻烦别人,甚至是自己的姐姐,保留一点距离,不刺伤对方。
“不想总让你担心。”
“我知道,那就有什么事都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聂芷言默然点头,木讷地看着顶上的天花板,逐渐冷静下来,半晌才悠悠开口:“姐,我想看心理医生。”
出差一个月,聂芷言又申请了一天假,预约到滨南大学心理学教授,读书时,与教授有过几面之缘,教授也对她有所耳闻。
礼拜一一早,滨南大学心理咨询室,女教授和她相谈几个小时,如她所料,最重要的还是面对。
想要走出困境,就必须直面困难,再定时过来做心理疏导,准时服药。
还有,要做好准备,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下午照常上班,只不过吕栋栋觉得,他的老大比往日又清冷了几分,能用两个字表达,绝不会说出第三个字。
下午三点,开完会,一具死者的遗体需要聂芷言复审,她进入更衣室,脱去鞋子和外衣,将它们储存在深色的柜子里。穿上一次性解剖服,戴上口罩和手套,踏进解剖室经无菌处理的覆环氧树脂褐色乙烯基防腐地板。
吕栋栋陈述第一次解剖的过程和鉴定报告,她仔细听着,偶尔附身观察,或者抬起死者的肢干,头部。
“右脑下寸3厘米受伤?直接创伤还是?”女人拇指抚摸死者头部暴露的伤口,问道。
吕栋栋慌张地回应:“直接创伤吧,应该是碰到书桌的桌角,但不是致命原因。”
“你再过来摸一摸。”聂芷言让开,吕栋栋向前。
“伤口有凸起?”
“没有。”
“那是什么伤?”
“对冲伤,造成脑充血,所以也是引起他死亡的原因?”吕栋栋眼睛突然睁大,不可思议道。
聂芷言冷淡地回应一句:“我们法医写错报告,可能会扰乱犯罪现场的重建。”她没让对方解释,脱下口罩和手套,头也不回地踱出解剖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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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万桐两天没和她说上一句话,发去的微信也如石沉大海,直到中午才收到一句:“没事的,我在治疗,别担心。”
哪能不担心,一向好眠的她这两天竟然失眠到后半夜才睡着。下午,她干完手里的活,趁还有十五分钟打卡下班,溜到法医鉴定中心。检验室门外,向同事打听到女人在三楼解剖室。她又急急忙忙跑到三楼,然而解剖室里,仅余下吕栋栋正记录和收拾工具。
“找老大?”吕栋栋余光觑到她。
“嗯。”
“老大五分钟前刚从这间屋子出去,心情不大好。”
“好,谢谢栋哥。”
万桐刚准备放开步子奔跑,解剖台前的人叫住她:“更衣室没看到人,你可以去顶楼天台看看。”
“啊?”
“老大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去天台。”
万桐确实是在法医鉴定中心的天台找到女人,她依靠栏杆,手里握着一瓶矿泉水,眼神放空遥望远方。
落日的云霞,染上令人陶醉的橘红,由远及近,层层晕开。她看着天幕下,聂芷言孤单的背影,情不自禁一步一步走近。
身旁的人似乎也察觉到她的存在,敛眸,收回远眺的视线,偏头看向笑容清浅的万桐。
“言姨,请你吃冰激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