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惊雷撕破东方,湛蓝色变成淡青色,最后被乌黑吞噬。
一大团一大团的乌云盖住天光,整个人间像末日一样萧瑟,狂风吹来,合扇窗户被吹的咋咋作响。没开灯的屋子里,比晚上六七点还要昏暗。
夏日的骤雨,来的就是这样突然。
林晚照被惊雷引出神,目光沉沉地向外瞧时,见到的就是这般风景。
人生真像一场戏剧,演到高潮处,竟然还会有烘托气氛的音乐。倒不知这黑云压城是自然巧合还是人工巧合。
所谓人工巧合,就是人自主地把自然天象联系到自己身上,风是为自己吹的,云是因自己来的,雷是因自己打的,雨是因自己落的.......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万万生灵中的一个,但还是会忍不住这样想,姑且归之为人类本性吧。
昏暗里,沙发上传来微弱的抽泣声。
林晚照太阳穴一跳,后背的书包滑落到地板上。她向着母亲的方向走近,却生生地停在了半步之遥的地方。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世间安得双全法!
又是一声惊雷,震得玻璃窗户发颤。
在闪电刺入昏暗的屋子时,沙发上瘫坐着的女人猛然抬头,抓住女儿的胳膊:
”转!“声音尖锐可怖。“辰辰是男孩,你是女孩,不一样的,你们不一样的......“
在女人的视线下,林晚照倏地一笑,埋在阴暗角落的东西喷涌而出,让她顾不得忽视自己的意愿去心疼母亲:
“有什么不一样,您告诉我有什么不一样啊”前一句因为是在质问,能从中听出恼意来,后一句却瞬间弱了下来,似在幽咽,每个字都透着委屈。
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啊.......
这句话埋在她心里十几年了。
大概是辰辰出生后,她就想这般问了吧。
小时候,她想问杨嬅,为什么你只陪弟弟睡觉,只记得弟弟的喜好,只抱着弟弟唱歌谣?
她还想问林建业,为什么你只给弟弟讲故事,只把弟弟架在脖子上看元宵,只说我们家儿子?
真得只是因为她是女孩,弟弟是男孩吗?可是,她和他一样啊,都是他们的孩子.....
长大后,她学着做一个好姐姐,告诉自己不要计较。这样就好像真得不会计较了一样。
是啊,可能真得不会计较了吧,可为什么,每每想起来,心就像被针刺着一样疼的。
虽不致死,但这般隐隐约约的疼,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她——你要乖,不然爸爸妈妈不会爱你。
所以,她一直都很乖。
甚至......甚至上辈子,她抛弃了那个说会一辈子爱她的人,选择继续去当父母的乖乖女,继续让林建业可以骄傲地向别人炫耀——看,我女儿,林家的种,多优秀!
往事一幕幕飘荡在脑子里,林晚照低头笑一笑,一滴清泪砸在了双脚之间的地板上。
这次,她会有自己的选择。
这次,她可以是沈斜的乖乖,可以是沈奶奶的乖乖,但绝不会是爸爸妈妈的乖女儿了。
杨嬅听见女儿的质问,手紧紧抓住了身下的沙发垫,须臾后,手指缓缓松开:
“晚晚,没什么不一样,你们都是爸爸妈妈的孩子,只是......“说这话时,她盯着面前的茶几。
只是,可是,但是,这些转折词一旦出现,就证明前头说得话只是随口一提。
林晚照一哂,用手背抹了抹眼睛,静待杨嬅的后文。
“只是妈妈不放心你啊,你还太小,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喜欢,我....妈妈是怕你被有心之人骗啊!你是女孩子,一旦声誉被毁了,以后怎么办啊,你要我怎么办呐.......“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又是这样啊。母亲只是关心她,真得只是关心她而已。所以,仗着这份关心,她是不是应该体谅母亲,是不是应该在痛哭过后承认自己的错?然后奉母亲的话为圭臬,再抛弃一次阿斜?
林晚照缓缓地蹲下身,双膝跪在地板上,泛红的眸子直视杨嬅苍老的脸:
“妈,你喜欢过人吗?”
此话一出,林晚照就觉得可笑起来,自己怎么变成了这样?喜欢啊,爱啊这样泛着酸水的字眼,现在竟然张口就来,讲话的对象还是母亲。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也不敢想的,可现在,她只知道一件事,就是自己不会在让了,不会在丢下沈斜了。
所以,说便说了吧。
杨嬅闻言,目光变得闪烁起来,因为哭过,浑浊的眸子里蓄着水汽,看的人心里钝钝地疼。
片刻后,她说,何止是喜欢过啊。就差把这条命搭进去了。
幽咽声从苍老的嗓子里流出,更显得凄惨哀婉。杨嬅继续说:
“就是因为这样,才不想让你继我的后路啊。年少无知啊,这喜欢不作数的,不能叫它也害了你一辈子。人这一辈子,首先得让自己过得舒心,我是你妈妈,得对你负责。不然,以后你怪我起来,怪我起来......”
说到这里,再也没继续下去。
看着泣不成声的母亲,林晚照突然觉得,自己对她一无所知。
自打她生下来,就是眼前这人的女儿了。
可是这个天生的妈妈呢,也曾是一名女儿啊,也曾受父母兄弟的爱护啊,也曾无忧无虑不问油盐啊......
原来,和父亲的这场冷冰冰的婚姻,母亲是付出过真心的。甚至,甚至还被真心伤得遍体鳞伤过。或许这就是她千方百计阻止她和沈斜的缘由。
要她怪母亲,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生的。
要她离开沈斜,哪怕是演戏,也是无论如何不会发生的。
林晚照从没觉得事情会变得这样复杂,以前她以为,语言是上帝赐给人类最好的礼物,沟通能使所有的芥蒂化为泡影,可现在,面对执拗的母亲,她深深地感受到一股无力,搅得她五脏六腑都软绵绵得。
沉默半晌后,悲伤如五月柳絮般缠绵的少女音先响起在昏暗的屋子里。
“妈,真得不能再商量一下吗?”她妥协地握住母亲粗粝的手。
“妈妈要为你的未来考虑......“杨嬅直视女儿,眼角红红的。
这是母亲第二次在她面前哭。
林晚照垂下头,安静半晌后松开手,起身捡起了地板上的书包。因为跪得太久,一时间没站稳,身子晃悠了几下,堪堪扶着沙发边缘才稳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