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五月中旬，天气炎热异常，比天气还热的，是学子们一颗颗炽热的心。

当然，他们的教师们，更是压力山大，火大灼身。

“距离高考只有一个半月了，这一次的模拟考试，非常的重要!”

张卫国嘴角一串小泡，他的声音里，也有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焦躁。

学习了三年，现在就是检验成果的时候了。年年希望，年年失望，可今年，他仍然满怀希望，而且希望更大。

重点大学不说，整体实力强出往年不提，如果今年班上能出一两个燕大清大，那么，学校脸上有光了，他也可以扬眉吐气。

“有些同学最近以来，成绩突飞猛进，重点大学在望，希望好好坚持，不要重蹈覆辙，功亏一篑，误了大好前程!”

说这些话的时候，张卫国的眼光，不经意地扫向了角落里不动声色的王振东。

这小子，倒是稳如泰山。放眼这一届毕业生，光是他这一份定力，便是无人能及。

高三 2 班学习氛围好，整体成绩上升，也不知道，和这小子鱿鱼翻身有没有关系?

你见过凌晨五点的夜空吗？

吃不了学习的苦，就得吃生活的苦。

这小子，每一句话都是神来之笔，骚味十足。

“宋欣欣，刘为朝……”

张卫国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

“……王振东，你们三个把卷子发下去。”

王振东不由得一愣，随即站起身来。

张卫国让他发卷子，分明是对他的肯定，也有让他增强信心的意思。

不过，说实话，这份良苦用心，对他确实没有什么作用。他早已经不是年少无知的那个王振东了。

卷子发完，王振东坐回位置，他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开始埋头做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教室里面都是沙沙的写字声，偶尔一两声咳嗽声，也是非常的刺耳。

张卫国在教室里转来转去。在转到王振东桌子旁的时候，特意地多待了一会儿。

正如他所预期的一样，上一月的模拟考试，王振东的成绩突飞猛进，除了数学在 100 分出头，其他几门，都是上了重点大学的分数线，都在 110 分和 90 分以上。

这不由得让他十分的诧异。他教了几十年书，还从来没有发现过，有学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有这么大的进步。

这小子不会是作弊来的吧？

当然，以王振东的天赋，不会考不上大学，他的努力，他也看在眼里。

这小子，整个寒假都没有休息，一直到大年三十，才回去了一趟，初二就又回到了学校。天天晚睡早起，生活三点一线，教室、食堂、宿舍，犹如清教徒一般。

这样拼命三郎的“苦行僧”精神，他也是暗暗佩服。

天道酬勤四个字，在王振东身上，得到了最好的体现。

张卫国拿了一条板凳，坐在了教室的最后一排，和王振东的座位形成了一条平行线。

90 年代初的高考录取率，只有小小的不到 5%，远没有后世普招之后，超过一半的升学率。对于许多学生来说，考大学就是一种奢望。

但若是考上了，尤其是好大学，足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毕竟，这是一个江河奔流的大争之世。

这也是张卫国对王振东感到惊奇的原因之一。

文科的总分为 640，理科为 710，大学的文科分数线大概在 500 分左右，重点大学则在 550 分上下。

王振东上一次的测试成绩过了 550，考上大学是绰绰有余了，重点大学都有可能。这次他就实打实检验一下，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能不能冲一下名牌高校，这样学校也有面子，他也能得到相应的奖励，来年招生也能容易一些。

倒是宋欣欣一直发挥平稳，总分稳定在五百六七左右，看来今年的燕大有望，交大、西大稳稳的。

刘为朝、吴小峰不温不火，维持在五百二三，上个省重点是没有问题。

班上其他的几个尖子生杨雨晨、高月，赵向前几人，估计也就是大专或普通大学的料。

一个重点班，四十多人，算来算去都只有十一二个上大学，大多数人都会被淘汰出局，这让他莫名地有些心酸和失落。

现在，就看王振东这匹黑马如何了。

坐了半个多小时，也没看到王振东有什么作弊问题。张卫国站了起来，走到王振东身旁的时候，仔细打量起他的卷子来。

看了半页，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惊诧。

只用了 30 多分钟，王振东已经做完了英语的前半面，卷面整洁，字迹优美，作为省师范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张卫国竟然没有发现任何错误。

这一大页，王振东竟然没有一道题做错!

收回惊愕的目光，张卫国对王振东点了点头，以示鼓励和肯定，向一旁走去。

这小子的英语，又和往日考试一样，接近满分了。

看到张卫国走了过来，朱浩然赶紧埋头假装苦苦思索。谁知张卫国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向前走去。

到了毕业见真章的时候，张卫国已经懒得再去关注这些考不上大学的渣子学生们了。

看到赵向前表情轻松，甚至有些心不在焉，注意到他卷面上空着的几道题，张卫国轻声冷哼，吓的赵向前赶紧坐直了身子。

张卫国心头恼火。赵向前成绩不错，甚至可以说，人是非常聪明，可就是这个英语成绩，怎么都提不上去。很有可能因为英语成绩拉后腿，而让高考功亏一篑。

不过，这小子学习英语的态度也让人火大，经常说什么“汉语都没学好，学什么狗屁英语”、“学英语，就是给老祖宗丢脸”等等，态度上就不端正。

这小子英语成绩不好，要是考不上好大学，也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经过宋欣欣的桌子时，注意到卷面上的一处小黑疙瘩，张卫国皱了皱眉，轻轻敲了敲桌子，才继续向前走去。

走到教室外，张卫国不自觉地抽出一根烟来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从窗户向教室里面看去，许多学生都是抓耳挠腮，左顾右盼，唯独角落里那个重回巅峰的“混混”，依然是奋笔疾书，全神贯注。

从“混混”到“巅峰”，这小子的励志故事，简直可以作为学校教书育人的典型案例了。

张卫国不由得哑然失笑。如果人人都学王振东，岂不是要先“堕落”，再“从良”了?

“张老师，你们班的王振东，语文测试 110 分，尤其是那个作文，写的不要太好，文笔不但优美，意境也是十分高远，都可以作为范文发表了。”

教导主任王志中走了过来，他接过张卫国递过来的香烟，吸了起来。

“现在作为范文发表，太晚了!”

张卫国摇了摇头。这小子，文笔犀利、擅长以情动人，事例又十分得当，和同龄人的感触距离悬殊，确实无人能及。

“张老师，你说他这考试成绩，还有他这个作文，是不是都是抄的啊?”

王志中的一句话，却惹来了张卫国的一个白眼。

“那怎么可能!能抄出来个独一份吗？”

他指着教室里面角落里的王振东，轻声说道:

“刚才我坐在这小子旁边整整 40 分钟，一半做完的卷子，没有一道做错！这小子，当真是三日不见，刮目相看! 我估计，他今年能上大学，而且必定是重点，十拿九稳!”

张卫国有些骄傲，毕竟是自己班里的学生。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王志中嘿嘿一笑，眼光扫了一眼教室里的王振东，又收了回来。

“上一次，王振东牵扯到几起打架，虽然都不了了之，学校也准备拿他当反面教材，给他记大过。”

“年轻人，血气方刚，打个架又怎么了？”

张卫国吐出一口烟，瞪大了眼睛。

“咱们年轻时候，谁没打过架，头破血流的事情经常都有。年轻人，犯了错，得给他们一个改正的机会。王振东不就是个好例子吗？”

“张老师，你变了。我记得，你以前可是很严厉呀!”

王志中吐出一口烟雾，摇摇头笑道:“这小子扮猪吃老虎，是个人才。藏的也是够深，差点让我看走了眼!”

作为教导主任，他其实也早已观察到王振东的变化。从混混到学习尖子，真是可以当正面的人物典型来宣传了。

“我也有同感！”

张卫国欣慰地点点头，低声道:

“王主任，你就拭目以待。搞不好，这小子就是今年的黑马!”

张卫国现在，对王振东是越来越有信心了。

王志中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迟疑道:“老张，今年省师范大学的两个保送名额，要不要再改动一下?”

张卫国一愣，不解道:“王主任，你是什么意思？保送的名额，不是已经确定了吗？”

“虽然确定了，但还没有送上去。”

王志中指了指教室里面的王振东，低声道:“你看，要不要留一个名额给王振东? 这几次的考试，他都是名列前茅，再加上他家庭条件不好，名额留给他，也是实至名归。”

“王主任，不用了，你也太小看我的学生了!”

张卫国摇摇头，斩钉截铁。

“按照王振东这几个月来的成绩，分数最少也在 530 -540以上，最起码也能上重点大学，师范 500 出头，太委屈他了!”

张卫国倒是有这个自信。王振东现在都能考 550 分以上，再努力一下，一个重点大学妥妥的，何必跟师范生去争饭碗。即便是发挥失常，一个省重点，也是绰绰有余。

“也好，那我就不再考虑王振东了。”

王志中笑道:“把师范名额给两个家境不好的学生，学校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他就要离开，又转过头来。

“张老师，你还是和王振东谈一谈。如果他想保送师范，我这里会考虑给他留一个名额。星期五之前，一定要报上来!”

王志中笑呵呵离开，张卫国看着他的背影，眼光戏谑，嘴里轻轻吐出一句。

“师范，王振东，这不是开玩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