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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白晓云回来时,陈军已经做好饭菜。
丰盛的饭菜,暖和的豪宅,浓情蜜意的老公,健康聪明的孩子。
白晓云禁不住深呼吸,感觉幸福的近乎奢侈,每一秒钟,都不敢轻易浪费。
吃过饭,陈军的大哥大响起,是舞厅收银台打来的。
他的舞厅,不光自己的房间和史珍珍的办公室装了电话,收银台、保安室也装了,内部外部都可以通话,在这个年代,绝对是通讯系统最先进的单位。
“老板,出事儿了。”
“有个孩子差点儿自杀,你来看看吧。”
电话里传来收银台女孩儿很沉重的声音。
“什么?!”
陈军刚抽出的香烟,吓的掉在了地上。
他知道,收银员口中的“孩子”,指的是他舞厅的员工。
自己的员工自杀,这可是大事儿!
不敢大意,他挂断电话,又跟白晓云交代了几句,便火速出门。
刚出门,正好碰到杨二丫走了过来,看上去是要去陈军家。
而得知舞厅出了事儿后,杨二丫也跟着陈军上车,准备去看看。
开着车,也就十几分钟,便来到了舞厅。
“什么情况?”
刚进门,陈军便放声大喊。
他担心的,不是员工自杀会影响他的生意,而是员工的生命。
大好人生,有什么想不开的?
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
而且他舞厅这些员工,大部分是村儿里的孩子。
十六七、十七八,如花的年纪,又都单纯善良,是他很喜欢的好孩子。
怎么能走这种极端?
“老板,情况很复杂,您还是上去看看吧。”
一位收银员满脸凝重地道,带着陈军和杨二丫上楼。
一直来到四楼的一个宿舍门前,收银员指了指里面。
此刻,门口已经围满了人,整个舞厅的员工、领导全来了。
见陈军到来,众人赶紧让开道路。
陈军跟杨二丫走了进去。
宿舍里,大部分人都站着,只有一个男孩儿坐在下铺的一张床上,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史珍珍一等舞厅的领导,则围在男孩儿周围,个个脸色愁闷,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还有一个穿着棉衣的陌生中年站在男孩儿对面。
“干爹你赶紧劝劝吧,这孩子太吓人了!”
“要不是被人及时发现,他……”
看向陈军,史珍珍宛如找到救星,指了指床上的男孩儿说道。
陈军看了眼男孩儿。
显然,这孩子,就是要自杀的那个了。
虽然看不见脸,但他对男孩儿印象很深,是他舞厅的服务员。
也就十六七的年龄,平时很内向,做事非常努力认真,甚至有些谨小慎微。
两世为人的陈军,第一眼见到这孩子,就知道他的经历非同常人,不然不会造就这种性格。
不过他没想到男孩儿会走极端,不然就应该更多关注一下。
“到底怎么回事?”
目光落在史珍珍几人脸上,陈军又问。
见状,陆有才的孙女儿,也就是现在的经理助理。
指了指那位穿黑色棉衣的陌生中年道:“大叔,这是我们老板,您把之前说的跟我们老板讲讲吧。”
“哦,是这样的。”
皮肤黢黑,满脸褶皱的大叔看向陈军。
情绪激动地道:
“下午四五点的时候,我在西山那边套兔子,看见这孩子站在悬崖边。”
“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儿,这么点儿个孩子,一个人来这山崖边干什么?”
“可就在我琢磨的时候,这孩子突然闭上眼睛,张开胳膊就要往悬崖下跳!”
“我的心差点儿被吓的跳出来!”
“西山那边的悬崖几十米深,下面全是大石头,跳下去还不摔死?”
“我赶紧吼了他一声!”
“但我不敢太刺激他,等他看我的时候,我假装腿疼,让他过来帮帮我。”
“他果然过来了,然后就被我摁住了!”
“后来在我连哄带吓的问话下,才知道这小子想自杀!”
“这是他身上的一个本子,我虽然认得字不多,但刚好认识‘结束生命’这四个字!”
中年眉飞色舞地讲述了来龙去脉,并将手中一个小本本递给陈军。
当代学生常用的,手工缝制的白纸本。
本皮是泛黄的牛皮纸包成,上面只有三个铅笔字,写在右下角:刘云洲。
陈军翻开本子。
里面是一些随笔感想。
“下雨了。整个世界都是哗啦啦的声音,可我觉得好安静。”
“雨水落在我脸上,浇在我身上,让我莫名的开心。”
“眼前只能看到浓重的水雾,好像这个世界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些朦胧温柔的水雾。”
“像是,某种天地的精灵在向我招手,好踏实。”
……
“喇叭花,也叫牵牛花,很漂亮的小花儿。”
“这里有一望无际的牵牛花花海。”
“我盯着一朵花看了一下午,里面好像真的有一个世界。”
“我盯着它,就好像进了那个世界。”
“在那里,四季如春,花海无尽,有无数精灵围绕着我。”
“好美妙的感觉。”
……
“我要去城里打工了,听那个厂长说,工作的地方是一家舞厅。”
“第一次听说这个词,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
“专门跳舞的地方?一定很美!”
“打起精神,迎接未来!”
……
很清秀工整的字迹,很不错的文采。
陈军看了眼男孩儿,很难想象,一个十六七岁的村儿里娃,会有写随笔的习惯,还写的这么好。
反正比他强太多了。
他继续翻看本子。
已是最后一页。
“生来即轻,还时亦净。”
“阳光照在这雪谷,我也归于这雪谷。”
“从这里结束我的一生,也带走了这世界上最美的风景。”
陈军看完了。
除了最后几句,其他的文字都很美,很阳光,很积极。
可不知道为什么,陈军总觉这些文字里,透着深入骨髓的孤独,仿佛这世界只有他一人!
尤其最后几句,让他心头忍不住冒寒气!
“陈老板,小洲在吗?”
就在这时,一道急切的呼喊传来,一张熟面孔风风火火地闯进了房间。
正是跟陈军有过一面之缘的,跑客运的讨吃鬼。
当看到刘云洲安然无恙地坐在床上时,讨吃鬼这才松了口气。
可当看到陈军一等时,他又猜到了什么,表情再次着急起来。
“你怎么来了?”
陈军问讨吃鬼。
讨吃鬼气急败坏地指向刘云洲道:“还不是因为这小子!我就猜到他要干傻事!”
陈军凝眉,听不太懂。
讨吃鬼深吸一口气,详细解释道:
“是这样,这小子是他爹妈抱养的。”
“可他点儿背,三岁时,养父母就病逝了。”
“他一直跟他爷爷奶奶生活。”
“他爷爷奶奶身体也不好,家里穷的叮当响,所以他很小就承担了很多。”
“再加上村里一些缺心眼儿的孩子经常欺负他,拿他的身世开玩笑,甚至一些大人也用这个取笑戏弄他。”
“他的心里肯定很拧巴。”
“我也是孤儿,太懂这个了!”
“三天前,我跑车回村儿里时,他爷爷奶奶说,找到他亲生父母了,让我带着这孩子去认亲。”
“我当时有别的事儿,就让我的一个司机带着他去了。”
“我想着骨肉团圆,肯定不会出啥坏事儿吧?可谁能想到啊!”
“他亲生父母根本就不想认他,当年也不是把他弄丢了,而是把他卖了!”
“在认亲现场,当着警察的面就吵起来了,说他认亲是另有图谋,不会给他花一分钱,让他不要打扰人家的平静生活!”
“这特么叫人干的事儿吗?”
“后来司机回来,把这些告诉我后,我就觉得不对。”
“这孩子,说是十八岁,其实是为了来你这儿上班,让村委会改的年龄,真实年龄才十五!”
“这么点儿孩子,本来承受的就够多了,哪还能再受这种打击?”
“所以我就赶紧来看看!”
“但现在看你们这儿这样子,显然这孩子真的干傻事儿了!”
讨吃鬼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
陈军也听明白了,心中震颤。
没想到这孩子的经历,比他想象的还要残酷。
“小洲!你给我听好了!”
就在这时,讨吃鬼又盯着刘云洲厉喝:
“我也是孤儿,我知道你的心情!”
“实在不行咱就退一步!”
“求不得的咱就不求了,羡慕不来的,咱就不羡慕了!”
“干嘛非要去死呢?”
“咱虽然孤零零,但咱还有自由和风景!”
“咱虽无亲无故,但咱还有日月和星辰!”
“我也是你这个岁数出来闯荡的,睡桥洞捡烟头,打人或被打,追人或被追。”
“那又如何?看看日升日落,云卷云舒,你就会发现这都不是事儿!”
“活的洒脱一点,有些扯淡东西,不要看的那么重!”
越来越激烈的语气,甚至带出了哭腔。
仿佛是被刘云洲的事勾起了自己的往事,导致这位在客运线上凶名赫赫的狠人,竟然红了眼眶。
“你冷静点,别吓着他!”
陈军推了讨吃鬼一把。
讨吃鬼抹了把眼泪,这才停止喊叫。
陈军在刘云洲对面的床上坐下。
他面带微笑道:“小洲,文采不错啊,在学校是好学生吧?”
“要不要继续上学?学校能学到的东西,可比我这儿多多了。”
“学费什么的你不用操心,我出,你爷爷奶奶的生活我也包了。”
“你只需要……”
“老板。”
一直低头的刘云洲终于抬头。
才十五岁的小孩儿,带着淡淡微笑,目光平和又稍显迟钝,成熟的像是历经沧桑的老人。
“谢谢你,我不用。我……”
他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又像是不敢说出真实想法,害怕别人误解。
“小洲。”
杨二丫走了过来,蹲在小洲面前,笑容温柔道:“你是不想被人可怜对吧?”
“我也是孤儿,呵呵,巧不巧?所以我也理解你。”
“但你放心,陈老板不是在可怜你。”
“嗯嗯嗯!”
陈军连连点头,笑容突然流里流气,大声道:
“我供你上学,照顾你爷爷奶奶,是因为我佩服你!”
“兄弟,你特么是我见过最优秀的男银!”
“你才十五岁,写的东西就这么有文采了,我都二十几了,还是文盲一个!”
“还有,你也不可怜!你的人生也不轻!”
“就像你们村儿这个讨吃鬼说的,你虽然是孤儿,但你拥有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