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只剩下陈军和杨二丫。
夜越来越深,外面的医院也越来越安静。
陈军跟杨二丫的心情也越来越尴尬,还有点儿不适的躁动。
陈军躺在床上看天花板。
杨二丫坐在陈军脑袋后面,一会儿看看四周,一会儿偷瞄陈军一眼,然后又不安地左顾右盼。
“二丫,为什么你要这样?”
“你知道我有多尴尬吗?”
终于,陈军打破沉默,很是不满地抱怨。
杨二丫瞪眼,愣了两秒才听懂陈军的意思。
顿时大发雷霆!
“你什么意思?”
她起身怒瞪陈军后脑勺:“你是嫌弃我?说我自作多情了?”
“你个混蛋!”
她越说越气,近乎咆哮道:“我一个女孩子,帮你干那事儿,你不领情就算了,还嫌弃?”
“你尴尬?我不尴尬吗?”
“我就知道你没良心,还说变好了,狗屁!”
她都要气哭了,恨不得用手边的铁茶缸在陈军脑袋上来一下。
陈军闭眼:“我不是嫌弃你,我是说不合适。”
“明明让晓云陪着我就行,你干嘛非要留下。”
“都说了不用你了!”
听着这话,杨二丫歪头,搞不懂陈军的逻辑。
“你说的晓云,就是你表妹吧?”
她思索着道:“她帮你,你就不尴尬了?这不对呀!”
“她是你表妹,而且你说了,好多年不见面,很陌生,那应该更尴尬才对!”
“你怎么……”
“天哪!”
她突然瞪眼,想到一个可能性。
然后咬牙切齿指着陈军脑门儿道:“你不会喜欢上你表妹了吧?想趁机占人家便宜?”
“她是你表妹啊,有血缘关系的,你个变态!”
“我再次确定,你没有变好,而且比以前更坏!”
“啪!”
她在陈军脑门儿上拍了一巴掌。
陈军无语了,还不如不解释!
“咱俩还是别说话了,犯冲!”
“我睡了。”
“你要是渴了或者饿了,墙边有东西,可以吃。”
最后叮嘱了杨二丫几句,陈军闭上了眼睛。
杨二丫凝眉,四处打量。
当目光触及到门口的墙角时,眼睛顿时瞪圆!
真的有一大堆东西放在墙角。
而且都是非常昂贵新奇,是她很少见到的好东西!
香蕉、苹果、葡萄……
各色各样的水果。
在这个年代的北方地区,这些水果极为罕见,其中有好几样,杨二丫别说见,听都没听说过!
还有奶粉、罐头、麦乳精、银耳等等补品。
其中很多,杨二丫同样没见过。
另外还有刚出来不久的随身听,是陆有才拿来给陈军听歌解闷儿的。
还有一大束血红玫瑰花,同样是杨二丫第一次见到的美物!
“我的天哪!”
“这,这哪儿来的啊?”
“都是你那个表妹送的?”
“她到底什么人啊?这也太有钱了吧?”
杨二丫冲到墙角,蹲下来仔细观赏,同时惊叹。
“你就别管了。”
陈军懒洋洋道:“反正我吃不完也用不完,别放坏了,你吃吧,明天带点儿回去给你哥。”
杨二丫看了陈军一眼,不再客气。
这么多好东西,要是吃不完扔掉,那就太可惜了。
至于送人,那还不如便宜她呢!
“好好好!哈哈哈!”
她激动大笑。
一番摩拳擦掌后,先拿了根香蕉,直接一掰两半,这才知道怎么去皮。
她见过香蕉,但从未吃过。
轻轻咬了一口,好软,好绵,好甜!
“哇……”
她舒爽的发出呻吟!
从小到大吃糠咽菜的单调味蕾,被彻底打开,简直好吃的要晕过去了!
“这就是香蕉呀?太好吃了!”
“世上竟然有这种水果!”
“这一定很贵吧?咱们这边肯定没有这种东西!”
“哇……”
她自言自语地感慨,然后又小心咬了一口。
东西太珍贵,太好吃,都不敢大口吃。
陈军微微一笑,杨二丫高兴的样子,总能让他心情平静,之前的尴尬也缓解了不少。
他干脆睁开眼,看着杨二丫享受。
“陈军,这个是什么?”
“菠萝。”
“菠萝?怎么吃?长的好奇怪啊,一身疙瘩,咯咯咯!”
“这要切开了吃,你去跟护士找把刀。”
“算了算了,明天我带回工地,跟我哥一起吃!”
“随便!”
“那这个呢?”
“哈密瓜!”
“哈密瓜?有这种瓜吗?从未听说过!”
“你问那么多干啥,打开吃就行了,这瓜好打开,砸开就行。”
“好好好,我待会儿试试!”
一边吃香蕉,杨二丫一边向陈军咨询那些没见过的瓜果。
只觉眼花缭乱,单调匮乏的物质认知一下子丰富了不少。
“奶粉,罐头……哇,还有麦乳精!”
“我见过一个小组长给咱队长送过这东西,听说非常贵,大补!”
杨二丫又抱起一个金属罐子大叫。
“我不需要大补,你吃吧。”
“呵呵呵,这可是你说的哦!”
她抱在怀里,不放手了。
“这又是啥啊?”
她拿起了那部随身听的盒子,边说边拆开。
当表面光滑,色彩艳丽,做工精巧绝伦的小小随身听出现在手里,并且还带着一副耳机。
杨二丫惊呆了。
从未见过这么高科技的东西,犹如外星之物!
“你手里拿着的那个,是随身听,就是小型的录音机,可以放歌。”
“旁边那个是耳机,戴上以后只有你能听到歌曲,而且能提高音质。”
“你过来,我教你怎么用。”
陈军耐着性子道。
此刻的杨二丫在她眼里,像是一个亏欠太多的孩子,他想尽可能让她开心。
虽然杨二丫说他已经赎了罪,原谅了他。
可他无法原谅自己。
害死人家父亲,这样的罪孽,恐怕永远都还不清,哪怕是救了人家的命也不够。
杨二丫兴致勃勃地抱着录音机、耳机,还有旁边放着的磁带、电池,跑到了病床前。
陈军教她安上电池,放上磁带,插上耳机。
又教她将耳机正确地放在耳朵里,然后按下播放。
第一首,是崔健的《一无所有》。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我要给你我的追求,还有我的自由!”
“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嗷……”
“你何时跟我走!”
“嗷……”
“你何时跟我走!”
高亢又粗犷的嗓音,唱出了这个时代的变化。
爱情已经开始掺杂金钱的味道,你一无所有,就不可能跟你走。
哪怕你有追求和自由。
杨二丫体验不到歌词的深意,她只知道,高亢的音乐通过耳机,一下将她淹没。
仿佛世界的一切都已经消失,只剩下这歌声,只剩下背景里那乐器声。
好神奇,好美妙的体验!
“哇……太好听了!”
“这耳机太神了,竟然能把声音变得这么干净,仿佛歌唱家在我面前唱一样!”
“比那种带着吱吱呀呀杂音的大喇叭,强太多了!”
杨二丫激动的跳脚。
由于带着耳机,她声音很大,震的陈军耳朵疼。
但他并不生气,反而笑得很开心。
“你听你听!”
杨二丫又摘下一个耳机塞到陈军耳朵里。
在她看来,这随身听和耳机放出来的歌声太过美妙,本能觉得陈军也没有体验过,想跟他分享。
陈军也不点破,便跟杨二丫头顶头地听了起来。
一首唱吧,第二首歌曲开始。
是费玉清的《尘缘》。
一首比较冷门,但却很重抒情,意境悠远的歌曲。
“尘缘如梦。”
“几番起伏总不平。”
“到如今都成烟云。”
“情也成空。”
“宛如挥手袖底风,幽幽一缕香。”
“飘在深深旧梦中。”
“繁华落尽。”
“一身憔悴在风里。”
“回头时,无情又无语。”
……
悠扬婉转,又极富情绪的歌词,以费玉清空灵干净的嗓音唱出,扣人心弦。
那隐隐的悲伤,莫名的感动与凄凉,不知不觉便渗入了骨髓里。
杨二丫哭了。
“陈军,谢谢你。”
她抹着眼泪,却不敢看陈军。
“如果没有你,我估计一辈子都体验不到这些。”
“以前我以为是我亲生父母改变了我的命运,但不是,是你。”
“是你让我和我哥吃到那么多好东西,甚至比任何人都吃得好穿得好。”
“你知道这对我和我哥来说,有多重要吗?我们本来要一辈子受苦的,一辈子吃土豆白菜,干重活儿。”
“是你让我和我哥不用再天天劳累。”
“是你将我和我哥,从一辈子的苦难中拯救出来。”
“真的谢谢你。”
“我想如果我爹知道,就算你害死他,他也会原谅你的。”
她一直说,直到泣不成声。
陈军也有些动容。
人生无偿,缘起缘灭。
负过几人,又能否偿还。
这一生,如何无憾?
他不知道。
前一世浑浑噩噩。
这一世,只想竭尽所能。
他转过头,看着杨二丫近在眼前的脸庞,看着她滴落的泪水,想帮她擦掉,可手不能动。
又张了张嘴,想说出一切,可又突然害怕。
如果杨二丫知道他现在的真正身份,所有底细。
会不会,又是一种伤害?
思索半天,他只能苦笑道:“不用谢,是我该谢你才对,是你的善良,让我有机会洗清过往。”
悠扬动情的歌声还在继续。
陈军闭眼,渐渐睡去。
杨二丫擦干眼泪,又开始近距离端详陈军的脸。
好俊,而且好温柔。
她美眸闪烁着晶亮的光芒,如同眼前陈军的脸,是她从未见过的宝物!
可记忆中那个混蛋,不该是这样子的。
不该说出那么文绉绉的话,不该有那么温柔,又那么多愁善感的眼神。
这个混蛋,究竟是真的变了,还是在假惺惺?
杨二丫不知道。
只知道这一刻,看着陈军的脸庞,心神有些恍惚。
似是巨石落水,平静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完全不自觉的靠近,在陈军脸上亲了一下。
当嘴唇触及陈军的脸,那触电的感觉才让她恍然惊醒。
内心顿时涌起极度的惊吓,急忙往后退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