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前邢毅看了一下油表,指针快进红线了,莫同福没有提醒他要加油。
章思怡打开挂包要从里面掏钱,邢毅忙说:“你不用拿,我这里有。”
她无论如何要给,说不交汽油钱的话,那就不坐这个车了,就走路去车站坐农公车。
邢毅没法,只能用她的钱,开车去加油站加了二十升汽油,应该差不多够了。等回来找莫同福报了账,再把钱想办法退还给她,总经理的亲属,偶尔用一趟车,没必要这么认真。
他不止一次偷看后视镜,那段尘封许久的往事,这时却偏偏要在脑子里浮现出来。
年轻时候,工地上一个熟人,要给他介绍一个女友,各方面都不错,长得好看,性格温柔,有知识,有工作,家务活样样精,住在乡下。熟人说:“你要是能想办法把她调进城,绝对就会答应嫁给你。”
当时还不知道她就是章思怡,孙总的侄女,人也没有见过,情况一概不清楚,只一样很明白,自己没那个能力,根本办不了那样的事,所以他连想都没想,摆手拒绝,摇头走开了。
十多年后有一天,在街上碰到了那介绍人,当着路人数落了他一顿,说给你介绍是第一个,这个头开得不好,导致后来一败涂地。
他说:“那次被你拒绝后不久,又帮她介绍了另一位,小伙听了就特别满意,马上表态说调进城里工作的事情一点也不难,叫老妈出个面,一句话就搞定。”
介绍人满以为这回一定成功,心想事成,等着喝喜酒了。没想到章思怡却说:“我从来没有对谁说过想要调进城去,我就永远住在乡下,谁想调进城工作,那你就去找谁吧,对不起,我要上课去了。”
介绍人遗憾地直摇头:“调她进城,都是为了她的前程着想,我完全是一片好心,却被当成了驴肝肺。”
也就是说,章思怡根本就没有提过所谓调动的要求,而是介绍人凭空一句话就自作主张,把事情本质弄得面目全非。
时光推移,二十多年一晃就过,她后来生活过得怎么样,因为隔得远,不得而知。
而他则在一个特别偶然的机会里认识了倪淑贞,恋爱半年后两人结了婚,生了孩子,小小家庭充满了温馨。
因为一直都在下雨,所以车开得不快,雨水敲打车棚的声音压过了发动机声响,邢毅比较纷乱的心情也被压下了。
送她们到家,邢毅掉头就要走。
章母挽留他吃晚饭。邢毅说一点不饿。看看天边黑云密布,天黑了雨可能会更大,他已经决定要饶道去看父母,抓紧时间赶路,就不能再耽搁。
按照计划,饶道行驶了差不多十公里,万万没想到,就在这时,坏运气落到了他头上。
他下车检查,低洼路段已经被水淹没了三四十米长,最深处恐怕已经超过五十公分了,虽说方向上他有把握,分分钟内冲得过去,发动机不至于进水,但要是碰上石头枯树等杂物呢?那绝对会硌坏了车胎。他不敢冒这个险,把车停在斜坡上,先打个电话通知家里,等水退一点再开回去。
但是电话无法打通,这段地带信号显然不好。眼看着雨势不减,天色又将晚,听着山谷中水流的轰鸣,担忧有山洪爆发,就把车往后面高处倒开了几米。还是不放心,冒着雨,在附近路边挑选尽他力气能抱起来的石头,堆砌在小车前面和左右两面,形成半腰高的石墙,再怎么大的洪水也不会将车冲翻了,他稍微放下点心来,这时已经浑身湿透,精疲力尽。
石头堵住车门,人进不去,感觉自己是真是傻,难怪经常被人瞧不起。又得搬开几块石头了,可手臂像软面条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腿脚更是酸胀麻,想要绷直都困难,浑身上下触碰哪里,都感觉像棉花。
洪水突然就下来了,毫不留情地把他掀翻,推着他在斜坡上滚动,泥沙糊住脸面,眼睛睁不开,邢毅拼命想,自己现在危险了,去不了马鞍山,回家也难了,儿子和他妈在等着,桌上的饭菜冷了。
最后的一个念想,是莫同福给的这个机会呀……
他被冲进了一个黑暗的洞穴,脑袋朝下,撞上了岩石,一阵巨痛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快看,他眼皮在跳动,脑子里有活动了。”
“嗯,是有动静呢,看上去倒像是在做梦。”
做梦?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吗?哪来的声音?
似乎只是一瞬间,就有了新感觉,眼皮随之慢慢睁开,他看到了两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马上记起来了,是原来他工作过的化工厂原材料车间一班郭耀光班长,和来接他班的好朋友冯刚。
“下了一整天雨,我就来迟了一点,不见人,衣服裤子搭在井边,原来你在下面修潜水泵呢。泵井里的水涨得太快了,不见你露出脑袋来,我心想坏了,出事了,一时不知咋办?紧关节要的时候,郭班长来了,毫不犹豫地就跳下去救你了。”
说话的是冯刚,口吐唾沫,挥舞手臂,衣袖撸得老高,露出馒头似的肌肉。
邢毅掐一下大腿,扯两下耳朵,有痛感,自然就明白,自己这是重生了。
他穿上干工作服,挺胸站起来,机房里灯光明亮,窗玻璃上映照出一个腰杆笔直,目光炯亮,鬓发乌黑,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那五十岁出头,两鬓斑白,面皮打皱,眼珠发黄,背脊弯曲的样子不复存在!
“发生这样的情况,是我对不起你,因为下雨我来迟了,我平时都是很准时的,我要是按时来接了班,那在泵井里面操作的就应该是我而不是你了。”
冯刚摸着自己的脸,继续道:“你没有把安全隐患往后推,而是要自己处理好了才交给下一班的人,对这个大公无私的举动,我要感谢你,同时更要感谢郭班长,因为我是旱鸭子,不敢下水,我只能在井口边伸手去接应。”
冯刚因为喜欢摔跤,所以他的臂力超强,为人也慷慨,毫不吝啬传授给大家一些动作技巧,就希望在车间组成一个团队去参赛拿奖。
邢毅看着他俩,心底涌起一股热流,由不得感叹道:“今生今世能够碰上你们两个,与你们同为战友,真是我的……”说不下去了,一下子涌到喉咙口的话太多了。
“别说那话,听起来就像要永别了似的,我看你一点问题也没有,在水里折腾一下子,好像比昨天更有精神头呢。”
冯刚拿手指他的脸。
“没事了就好,一切重新开始,没什么了不起,我之所以急匆匆跑来,就是想尽快告诉你,我不知道你自己心里有没有这个预感,但我希望你不要灰心丧气,按冯刚说的,把精神头提起来,好好想一下,接下来要怎么办。”
郭班长握着他的手,大拇指在手心里有力地按压。
郭班长语音低沉,告诉说:“你的调动手续,在人事劳资科被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