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翊薄唇轻启,正要说话,甄氏银庄的一个伙计已经热情地迎了上来,招呼道:“这位公子,还有两位姑……”
当伙计看清了轮椅上的安乐时,一下子就结巴了,认出了这是大公主。
看着今天大公主身边没有带那日的宫女、内侍与禁军,伙计心里恍然大悟:莫非这就是戏文里的微服私访?
他瞬间就肃然起敬,恭恭敬敬地说道:“三位贵客,里边请。”
伙计一面吩咐小厮去通知甄姑娘有贵客来了,一面又叫了一个青衣的女伙计来随他一起招待贵客。
“请随我去后堂雅间吧。”
面对大公主,那女伙计的笑容有些拘谨,主动帮推安乐的轮椅,把三人领去了铺子后堂的雅间,同时,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楚翊与顾燕飞,猜测着这两位的身份。
银庄里,井然有序,普通的客人在外面前堂看首饰,熟客贵客可以进后堂的雅间,二楼还有专门招待女客的地方。
女伙计一边给他们领路,一边介绍着他们银庄,很快就领着三人来到了后堂雅间。
雅间的三面墙壁都开了窗,光线明亮,一整套的花梨木桌椅、茶几、高脚花几,一尘不染,雅致贵气,墙壁上还挂着四幅代表春、夏、秋、冬的花鸟图,花卉与鸟雀画得活灵活现,跃然纸上。
见安乐与顾燕飞多看了两眼,女伙计带着几分骄傲地说道:“这是我们姑娘画的。”
“这鹦鹉画得真好!”安乐指着其中一幅画上的五彩鹦鹉告诉顾燕飞,“姐姐,我父……亲也养了这么一只鹦鹉。”
“见笑了。”一道爽利的女音笑吟吟地接口道,“我们做首饰的,学画花鸟是基本功。”
一个穿了一身青蓝色宝瓶八宝纹褙子、戴着金镶玉头面的姑娘步履匆匆地朝安乐与顾燕飞走了过来。
她约莫十六七岁,相貌只是清秀,身形瘦削,那干脆利落的步伐很有几分精明干练的气质。
她说话的同时,有婆子动作利索地上了茶水与点心,又有几个女伙计毕恭毕敬地端上了好几个托盘。
那些托盘上全都铺着红丝绒布,摆放着一件件赤金打造的首饰,第一个托盘是红宝石头面,第二个托盘是青金石头面,其余还有珍珠头面、金镶玉头面、红珊瑚头面等等。
分心、簪钗、步摇、耳环、戒子、项圈、鬓花等等各种首饰,应有尽有,一眼望去,珠光宝气,看得安乐眼花缭乱。
安乐从托盘上拿了支翡翠簪看了看,随口问道:“甄姑娘,我上次说的那个牡丹分心做得怎么样了?”
“做好八九成了,还差一点点收尾。我本想等完全做好了,再拿给殿下看的。”甄姑娘落落大方地回道,吩咐女伙计去把那个牡丹分心取来。
很快,女伙计就捧来了一个新的托盘,托盘上赫然放着一个金累丝镶南珠牡丹鸾鸟纹分心,南珠闪着莹润的光泽。
“姐姐,好不好看?”安乐一把拉住顾燕飞的手腕,笑容璀璨,“这个分心的花样是我想的,告诉甄姑娘,甄姑娘当场就画了图纸给我看,实物比图纸还好看。”
“好看。”顾燕飞含笑赞道,“甄姑娘的手艺真是好。”
这位甄姑娘处事落落大方方,人也精明干练,而且还懂得用新首饰引着公主再来,能进能退,又会察言观色。
她大师姐当年是怎么说的,没一万个心眼子,可管不了这么多事!
“多谢姑娘夸奖。”甄姑娘笑容更盛,指着那金累丝镶南珠牡丹鸾鸟纹分心道,“是殿下巧思,这鸾鸟纹便是我照殿下那日裙子上的花纹画的。”
“现在只差这鸾鸟嘴里叼的那枚珠子,还有牡丹花的花蕊还没做好。”
“我还画了配套的镯子和金项圈,可还没好,等过三天,一整套头面全做好了,殿下尽管派人来取。”
甄姑娘越说,安乐越高兴,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手上的这个赤金分心。
“殿下可要戴上试试?”甄姑娘察言观色地提议道,“也正好看看有没有哪里需要改的。”
安乐点点头,带着几分撒娇地对着顾燕飞笑了,“姐姐,你给我戴上。”
顾燕飞自是应了,两人之间的那种亲昵与熟稔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
甄姑娘在一旁笑容满面地看着,心里怀疑起这位不知名的姑娘莫非是宗室的哪位郡主,毕竟人人皆知皇帝膝下只得大公主一个独女。
顾燕飞仔细地给把那赤金分心戴在了安乐的头上,又拿起桌上的一面水银镜,让她照镜子。
十岁的小姑娘正是爱漂亮的年纪,扶了扶那赤金分心,转头去看楚翊,想问他好不好看。
楚翊也在看首饰,从某个托盘上拈了一朵赤金鬓花,做成睡莲式样,花瓣薄如箔纸,颤颤巍巍,黄色的玛瑙为蕊,精巧绝伦。
他的手轻轻一动,那层层叠叠的金色花瓣簌簌作响,光华璀然。
赤金的光芒映得他眸子流光溢彩。
“大……”
安乐才吐出一个字,就听外头前堂响起一个中气十足的男音:“如珠呢?她的庚帖准备好了没?”
安乐眨了眨眼,看向了甄姑娘,记得她的名字就是如珠,就好奇地顺口问了一句:“你要成亲了?”
“不是。”甄如珠笑容收敛,略显僵硬地摇了摇头。
前堂的伙计声音局促地说道:“大老爷,我们姑娘要招待贵客……”
“算了,我自己去找她。”甄大老爷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说话间,一男一女强硬地推搡着伙计冲进了后堂,门帘被来人粗鲁地打起,又落下,“簌簌”抖动不已。
闯进后堂的中年男人约莫四十几岁,穿着一件太师青直裰,身形矮胖,挺着个将军肚;那妇人也是差不多的年纪,人中长了一颗豆大的黑痣,面相有些刻薄。
妇人的目光落在了甄如珠身上,略带几分嫌弃地上下打量着她,“你就是甄如珠?”
说话间,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托盘上的金玉首饰,眼睛又瞬间亮了,眼底闪现贪婪的光芒。
妇人倨傲地昂起了下巴,不待甄如珠回话,甩甩帕子,尖声道:“配我家贵哥儿,也还行吧。”
甄大老爷昂首挺胸地走到屋子中央,指着那妇人介绍道:“如珠,这是男方请来的媒人,也是他表姨母,是来换庚帖的。”
“你赶紧去拿庚帖吧。”
甄大老爷理所当然地吩咐甄如珠,带着长辈被对晚辈的颐指气使,声音如雷响。
安乐不快地蹙起了眉头,她最不喜欢人吵吵闹闹了。
甄如珠压低声音解释了一句:“那是我伯父,他说我的命太硬,克父克母,克兄弟克姐妹……”
她的话以一声幽幽的叹息声收尾,没有再多说。
顾燕飞放下了手里的那面水银镜,轻飘飘地看了甄如珠一眼。
这一眼通透而沉静,看得甄如珠心尖一颤,觉得自己一切心思仿佛都瞒不过对方。
甄如珠的眼神游移了一下,微咬下唇,不由低下头,避开了顾燕飞的目光。
今天大公主会来铺子里是她所料未及的,可伯父会来却是她早就知道的。昨天伯父就来过一趟,说给她找好了上门女婿,让她准备好庚帖,他今天会和男方的媒人一起来交换庚帖。
因此,见大公主微服前来,她想着伯父没见过大公主,就心生了借势的念头,提前叮嘱了伙计,故意纵容伯父与媒婆冲进后堂。
甄如珠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上前了几步,目光对上了甄大老爷,冷静地说道:“伯父,我昨天就说了,不嫁。”
甄大老爷皱了皱眉,背手而立,训道:“你爹都病成这样了,你克父克母,我好不容易才给你找了个八字相合的上门女婿化解你的命格,你还在闹脾气!”
妇人也是不快,接口道:“我表外甥一表人才,还读过好几年书,要不是看在你伯父的面子上,他还不愿意上门当赘婿呢。”
“大师说了,等你早日成了亲,你爹的病自然也就会好了……”
“我有父亲,我的婚事轮不到一个分了家的伯父来做主。”甄如珠冷冷地打断了妇人。
“最毒妇人心啊!”甄大老爷叹息着摇头,“你爹就是心太软,惯着你,他早就应该过继个嗣子。”
“女儿早晚是外姓人,女生外向,嗣子才靠得住。”
顿了一下后,甄大老爷的语气变得更强硬了,斩钉截铁道:“这桩婚事是族里决定的,你敢有异议,你就除族吧,也免得你命硬连累了族里。”
除族?!甄如珠瞳孔微缩,脸上褪了血色,指甲深深地陷进柔嫩的掌心。
宗族是一个人的根,历来凡是被除族者必是犯了大事,才会被宗族族长驱逐。一旦被除族,就意味着这个人的人品有瑕,以后她还有甄氏银庄怕是无法在京城立足!
这么多年,爹爹一直硬拖着没过继族中子侄,却也没有跟族里闹翻,也是为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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