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儿,你没事吧?”许彦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语调下意识地变得柔软。
卿儿魂不守舍地摇了摇头,意思是,她没事。
“娘,”许珞眷恋地依偎在卿儿的怀中,犹如乳燕归巢,“你终于来了!”
这母子情深的一幕自然也被榻上的韦菀收入眼内,让她觉得自己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外人,一个横插到他们之间的外人。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一家三口。
许珞与许瑶都长得像许彦,两个孩子长相相似,直到眼前这名叫卿儿的女子出现,韦菀才发现许珞四分像许彦,另外四分像他的生母,他的耳朵、嘴唇都像他的生母。
许珞抬手指向了周围的众人,噘着嘴,气呼呼地对着女子抱怨道:“娘,他们都欺负我!”
他白皙俊俏的脸颊气得鼓鼓的,眼神阴鸷。
他自出生后,就是吉安侯府唯一的嫡子,人人都捧着他,哄着他,自他背上长出红斑的这段日子,韦菀因为心疼他,更是纵着他,他顺风顺水惯了,何曾像今天这般被人欺负过。
许珞的手指从周围的众人身上一个个地指过,卫国公夫妇、那些护卫、榻上的韦菀……以及顾燕飞。
卿儿抬眼看去,泪眼朦胧的眼睛恰好与顾燕飞四目相对。
“你们听见婴儿的哭声了吗?”顾燕飞轻轻地叹息,“她死了,但是魂魄不愿意离开,游荡于人间,她还紧紧地跟着你们,盯着你们……”
字字清晰,清清冷冷,仿佛每一个字都敲击在了人的灵魂深处。
“……”卿儿周身一颤,不由打了个冷战。
她想移开目光,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动弹不得,就仿佛里里外外,从身体到灵魂,再到埋藏已久的那段记忆,都被眼前这个少女看透了。
莹莹的灯火照在顾燕飞的小脸上,她的头发与肌肤似乎都在发光,如梦似幻,不似这尘世之人。
顾燕飞的目光牵引着众人的视线看向了许珞后背上的“鬼面”,慢悠悠地说着:“瞧,她正看着你呢。”
“她在向你招手呢,真是个好孩子……”
顾燕飞突然轻笑了一声,笑声有种空灵飘渺之感。
话落之时,这门窗紧闭的屋内,忽然就无风自起地飘起了一股阴风,将她的衣袖和裙摆拂起,一派飘然欲仙,又让人觉得莫名诡异。
许彦与卿儿皆是额头渗汗,感觉脖颈后方一阵发凉,汗毛倒竖,似乎那“鬼面”赤红如血的眼睛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似的。
韦菀的双眸也是猛然睁大,望着许珞后背上的“鬼面”,那晦暗的瞳仁中有悲伤,有热切,有悔恨,有遗憾,唯独没有恐惧,似乎在期盼着什么。
夜色沉沉,此时已是两更天,窗边的桌上点着一盏油灯。
灯火随着乍起的阴风摇曳,屋子里的气氛阴森森的,男孩后背上血红色的瘢痕在摇曳的灯火中时明时暗。
这明明只是皮肤上的瘢痕,可越看越像一张狰狞扭曲的鬼面,宛如一个婴儿在薄薄的皮肤下挣扎着,叫嚣着,脸上露出瘆人的微笑,仿佛它随时都会破皮而出。
“啊!”卿儿受惊地叫了一声。
那明明暗暗的灯火中,她的脸色更苍白了,白得近乎透明。
她惶惶不安地看着许珞背上那妖异的红痕,纤瘦的身子抖如筛糠,眼神混乱得没有焦点,喃喃说道:“不,不是的。”
她纤白的手指一把抓住了许彦的袍子,依赖地靠向他,那受惊的目光惶惶地看着许珞背上的血红瘢痕,似在看着另一个人,声音发颤:“是你的身子太弱。”
“不要伤害珞哥儿,这一切都是你娘的错,是她抢走了我的儿子……”
“……”韦菀的脸色也同样变得愈发苍白,眼神明暗不定,隐约有些听明白了。
她的另一个女儿,并不是生下来就夭折的,那也就是说……
顾燕飞无喜无悲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屋子里:“女婴的魂魄无处可去,只能寻个地方寄生。”
“而与她血脉相连之人,与她仇人血脉相连之人,便是这最佳的人选,这就是因果。”
“现在还只是刚开始而已。”
“他身上的这瘢痕会越来越重,然后痛疼难当,附在他身上的婴灵会逐步侵蚀他的魂魄,最后撕裂他的魂魄……让他永世不能超生。”
“就快了!”
随着顾燕飞的述说,一旁的许珞忽然间皱起了眉头,烦躁地挠起了自己的胳膊,嘴里嘀咕道:“娘,我痒,我的背好痒……”
他用力地挠了胳膊上的红痕几下,小脸皱成了一团,“痛……娘,我觉得背上又痛又痒。”
男孩扭动起身体,一会挠胳膊上的红斑,一会儿又去挠背,整个人躁动不安,两眼也变得红通通的,在这光线昏暗诡异的屋子里,与他背上的“鬼面”彼此呼应。
许彦生怕许珞乱挠反而抓伤他自己,连忙抱住了儿子,惊疑不定地看着顾燕飞,似乎在思索着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卿儿一会儿看看儿子,一会儿看看顾燕飞,心头如同被针刺般,一阵锐痛。
她眸中露出惊恐之色,泪水急速地盈满眼眶,凄婉地哀求道:“这位姑娘,你能救他是不是?”
“稚子无辜。”
“你们别迁怒他。”
卿儿的眼睫微颤,两行清泪滚落她清淡如雪的面颊,宛如滚于昙花花瓣上的夜露。
而这一幕似乎刺激到了许珞,许珞一边挠着自己的皮肤,一边喊道:“娘,你干嘛要求她!”
韦菀罔若未闻,怔怔地看着许珞身旁的这名青衣女子,终于将这张脸与记忆中的一张脸庞重叠在了一起。
她终于认出了对方,脱口道:“你是玉卿!”
卿儿蹲在地上抿着樱唇,一言不发,那莹润如玉、白皙胜雪的面庞楚楚动人,袅袅娜娜。
这个时候,沉默便是承认。
旁观许久的卫国公夫人蹙眉问韦菀道:“阿菀,你认识她?”
“她是许彦从前的通房丫鬟。”韦菀艰难地说道。
九年前,韦菀嫁进吉安侯府后不久,就曾问过许彦,要不要给玉卿一个名份。
像他们这样的勋贵人家,男子在大婚前有一两个通房太正常不过了,韦菀并没有在意。但是,当时许彦亲口对她说,他把人放出府了。
曾经,韦菀一直以为是许彦对她的尊重,哪怕她婚后两年没有怀上子嗣,许彦也不曾纳妾。
她又何曾能想到原来许彦所做的一切根本就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卫国公夫人的表情更冷,黑着一张脸冷声质问道:“许彦,你既然已经有心上人了,为什么还要来卫国公府求亲?!”
他们韦家的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多的是人求娶,但凡许彦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愿,韦家绝对不会勉强。
“……”许彦另一手搂住了玉卿,沉默不语,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他一直喜欢玉卿,可他也知道玉卿的身份实在太低,不能当正室。
当时,他还是吉安侯世子,为了爵位的承袭,他需要有一个嫡子。
所以,他只能顺从父母的安排,与韦菀定了亲,想着等成亲后,就可以纳玉卿为妾。
可没想到,就在他随韦菀三日回门的那一天,玉卿独自离开了,下落不明……
每每想起那段苦涩的往事,许彦就觉得心口像是被剜去一块肉似的疼痛难当。
“爹爹,我好难受!娘,我痒!”被许彦抱在怀里的许珞简直要哭出来了,像蛇一样扭动着身体。
他赤裸的后背上的赤红色瘢痕就像渗出了滴滴鲜血一样,就仿佛这张“鬼面”在哭泣着……
又是一阵阴风突起,将那油灯的灯火几乎吹熄,灯芯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火光,屋里陡然间暗了不少,连周围其他人的五官也变得阴森诡异起来。
玉卿彻底慌了,六神无主地跪倒在地,重重地对着顾燕飞磕了下头,乞求道:“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儿吧,他只是个孩子。”
只要她的儿子平安无事,她愿意付出一切。
她一派慈母之心,颇有几分感天动地的悲怆。
顾燕飞的唇角始终微微弯起,让人看不透她的喜怒。
“那也只是个婴儿而已。”顾燕飞意味深长地说道,双眸锁住对方的视线,“尸骨不全,何以往生。”
“……”玉卿的瞳孔翕动,额头磕得微微发红,眼神又变得恍惚起来,似乎又听到了女婴不甘的啼哭声。
尸骨不全,何以往生?!
那女婴不能投胎,便会缠着她的日子,不死不休……
玉卿心头苦涩,惨白的嘴唇动了动,少顷,才轻声地吐出几个字:“在……在乱葬岗。”
即便她的声音低若蚊吟,周围的其他人也都听得相当清楚。
韦菀咬牙切齿,雪白整齐的牙齿被她咬得咯咯作响。
玉卿垂下了眼眸,一手再次攥住了许彦的衣袍,双眸中又噙满了泪水,讷讷道:“是那孩子身子太弱,没有养活。”
缩成一点的灯火又慢慢地变亮,摇晃着燃烧在油灯上,光影交错。
“是吗?”顾燕飞意味深长地叹道。
“娘!”许珞尖声喊道,身子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白微微翻上,脊背挺直,那样子诡异至极,仿佛鬼上身似的。
“珞哥儿,你别吓娘。”玉卿吓得几乎心神俱灭,心疼得不能自己,儿子就是她的命根子。
她完全无法思考,激动地又道:“她是冻死的!”
------题外话------
没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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