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着楚佑的顾燕飞正在仔细地查看那头母鹿的伤口。
它是被一支灰羽箭贯穿了脖颈,箭还留在它身上,鲜血急速从伤口边缘溢出。
这一箭是致命的,射穿了它的颈动脉。
失血过多让鹿濒临死亡,它已经一动也不能动了。
哪怕没有凑近看,百里胤也可以确定,这鹿没救了。
他摇了摇头,却也没说话,甚至嘴角还扬了扬。
只有在小美人进退不得、被康王为难的时候,自己再适时出手,英雄救美,才能换来美人的感激。
这分寸嘛,不宜迟也不宜缓。
百里胤目光灼灼地凝视着顾燕飞。
顾燕飞安抚地摸了摸鹿脖颈,动作轻柔。
旭日的金色辉光下,她浓密的羽睫微垂,眸光如同一泓清水,一颦一笑间,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清莲,动人心弦。
幸好只是鹿。顾燕飞心中轻叹,将灵力运行至右手指尖,沾了点鹿血,信手在母鹿的脖颈上轻轻地画了一道符……
鲜血在指尖流转,像是活了般。
她的动作不紧不慢,有一种语言难以描绘的优美。
这是……
哇!韦娇娘双眸一睁,绽出令人难以逼视的光芒,一眨不眨地看着顾燕飞的一举一动。
她听祖父与祖母都说过顾燕飞以超凡的手段救了祖父的事,听得是叹为观止,没想到这么快竟然有机会亲眼见证这奇迹的时刻。
当画下最后一笔的同时,顾燕飞的左手猛地出手,快速利落地把鹿脖子上的那支灰羽箭拔了出来。
内侍连忙退了两步,可以想象这支箭被顾燕飞这般拔出,鲜血势必会从伤口中急速地喷射而出,喷得旁边的人满脸是血,狼狈不堪。
他面带同情地看向了顾燕飞,却感觉到那金属箭尖将阳光反射进眼中,眼眶一酸,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一层泪光。
泪眼朦胧间,他似乎看到有无数光点流转于箭尖与那血淋淋的血窟窿间。
他脚下一个踉跄,摔坐在草地上,屁股被下方的石子硌得发疼,可他却像是哑巴似的,连一声闷哼都没发出。
鲜血竟然没有从鹿脖子喷出来!
坐在地上的内侍缓缓地眨了眨眼,难以置信地再次朝母鹿的脖颈看去,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鹿脖颈间的那个血窟窿竟然凝结了。
哪怕这个箭伤并没有恢复如初,但它没有再流血,也没有渗血。
也就是说,血止住了。
连楚佑也跟着变了脸色,双眸微张。
这不可能!
袁哲将方才的这一切都收入眼内,皱眉沉思,无意识地拉了拉缰绳,马匹嘶鸣着踱了几步。
鹿是康王亲手射杀的,也是康王的侍卫把鹿扛过来的,顾燕飞根本不可能耍任何戏法!
难道说……
“血止住了。”唯有韦娇娘鼓掌欢呼着,喜笑颜开。
在内侍不可思议的目光中,那头母鹿睁开了眼睑,瞳中又有了生机与神采。
它缓缓地起了身,甩了两下修长的脖颈,那纤细的四条鹿腿迈出头两步时还有点蹒跚,又走了三四步后,步伐就变得稳健了。
鹿也是通灵性的动物,知道是顾燕飞救了它的命。
它口中发出低柔的嘶鸣声,把头凑过来,轻轻地蹭了蹭顾燕飞的胳膊,算是道谢。
“走吧。”顾燕飞在它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别再被人发现了。”
它受的是致命伤。
像这种致命伤,要是换作是人类,一旦她出手相救,必然会受到有一定程度地反噬,影响寿元。
这是这个小世界的“道”,她身在其中,就会被牵制。
眼看顾燕飞要放走那头母鹿,康王府的一名侍卫伸臂欲拦:“这是我们王爷的鹿……”
“……”楚佑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面色沉沉,浑身释放出一种冷厉的气息。
事到如今,他也说不出反悔的话来。
君子千金一诺,他已经当众放话,若是顾燕飞能救活这头鹿,鹿就赏给她。
下一刻,一双清澈的乌瞳抬眼对上了他,唇角一翘,淡淡道:“救活了。”
楚佑用力地抓住缰绳,想说“赏你了”,就听顾燕飞先一步道:“鹿不是王爷的。”
顾燕飞悠然站起了身,又在鹿臀上轻拍了一下。
那头母鹿这才反应过来,撒腿就跑,鹿腿轻盈,飞跃时,仿佛要飞起来似的,轻轻松松地越过一片灌木丛,三两下就不见了踪影。
只余下山风还在呼啸地刮着周遭的树木,那地上的一滩滩血迹与那支染血的灰羽箭无声地提醒着众人方才发生过什么。
血腥味萦绕在众人的鼻尖,挥之不去。
“这才是王爷的。”顾燕飞轻笑着振臂一掷,将手里的那支的灰羽箭朝楚佑那边掷出……
放肆!楚佑唇边泛出一抹冷笑,抬手接住了那支朝他射来的灰羽箭,游刃有余。
入手是鹿血黏稠的触感,他不适地皱了皱眉头,再看向顾燕飞时,眸色变得锐利深沉了几分,似要穿透她的外表,看透她的所有心思与秘密一般。
“它活了,燕飞,它活了!”韦娇娘望着母鹿离开的方向,欢天喜地地笑着,又摸出一方帕子递给顾燕飞。
顾燕飞接过韦娇娘递来的帕子,随手擦了擦手上的鹿血,一脸的随性率意。
“啪、啪、啪。”
百里胤轻轻地击掌,为刚才那神乎其神的一幕鼓掌。
江南多美人,他们越国最多漂亮女人了,他见多了。
顾燕飞的长相是很美,还有一股清风霁月般的空灵气质。
所以,第一眼就吸引了他。
那第一眼的惊艳就单纯只是为了美色,可现在,就不仅仅止于此了。
这姑娘家又美又带刺,少见。
而又有这一手超凡本事的,他平生所见,就唯独这一个了。
百里胤眯了眯狼一样的眼眸,眸光灼热得仿佛看到了猎物似的。
确定那头母鹿走远了,顾燕飞随手拍了拍韦娇娘的肩膀,道:“娇娘,我们走。”
韦娇娘二话不说地跟上。
两人又重新上了马,也没跟任何打招呼的意思,就直接策马继续上路了。
“燕飞,”韦娇娘兴致勃勃地指着前方道,“我记得,再往前应该有条山泉,水源的周围很有可能有猎物徘徊,我猜路芩她们十有八九也会往哪里走。”
“没准我们运气好,还能猎头猛的!”
顾燕飞笑眯眯地吐出一个字:“好。”
两人说说笑笑地走远了,马蹄声在山林间远去。
百里胤直直地盯着顾燕飞的背影,嘴角越翘越高,带了几分游戏人间的漫不经意,道:“康王,和美人有什么可计较的,带刺的美人犹如烈酒,入口烧喉,但带劲,让人回味绵长啊。”
楚佑不以为然,却也没有反驳对方。
百里胤又道:“刚刚她用鹿血画的可是符篆?”
百里胤早就听闻过在景国这里道医盛行,敬道士,但今天之前,他对这些神神道道的玩意从来都是不屑一顾,觉得这些道士是些江湖骗子而已。
景国人愚昧,才会迷信这些,这些年国家式微也是难怪。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道医的手段竟比传闻中的更加神奇!
“不错。”楚佑收回了目光,再看向百里胤时,神情恢复如常,“道医最擅符、占、签、咒、斋、祭祀……”
他耐着性子解释了几句。
对于道医,楚佑心里并不信。
正如嫆儿所言,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神,那些个道士、神婆以符水、巫术救人不过是糊弄人的把式,就跟徒手入热油锅、胸口碎大石一样都藏着诡计。
没错,方才顾燕飞所行也必是什么奇技淫巧,只是她掩盖得比其他人更好。
一个不学无术、粗俗无礼的乡下丫头能够堂而皇之的成了侯府嫡女,挤占了嫆儿的位置,还哄得楚翊对她上了心,自然是有几分常人没有的手段。
“有趣,实在是有趣。”百里胤哈哈笑道,也不知道是说顾燕飞,还是在说道医。
山风愈来愈大,那呼啸的声响把笑声吹散……
不仅是百里胤,韦娇娘也同样对“道医”生出了浓浓的好奇心,确定后方看不到楚佑与百里胤了,她才缠着顾燕飞问道:“燕飞,快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也不用顾燕飞拉缰绳,鸿羽就自己停下了,小脸一歪,笑吟吟地说道:“把手给我。”
韦娇娘赶紧也停了马,迫不及待地把左手递给了顾燕飞,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顾燕飞一手拉着她的左手,另一只手在小姑娘柔软娇嫩的掌心轻轻地画了一道符。
也就寥寥三四笔,这是一道最最简单的符。
“这是一道最基础的祛病符。”顾燕飞又重新慢慢地画了一遍,看着她的脸问,“记住画法了吧?”
祛病符也分很多种,顾燕飞教韦娇娘的这一种是最适合初学者的。
“记住了!”韦娇娘忽然就觉得自己的左手变得金贵了起来,右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金贵”的左手,直点头。
顾燕飞又叮咛了一遍:“这符不能画错,必须连贯地一笔完成,而且完全正确,才能起效。”
这道祛病符是他们宗门的入门符箓,绘符时不需要借助灵力,虽然符效甚微,却胜在普通凡人也能画,也能用。
曾经,宗门所庇护的凡人城镇里生了瘟疫,无数人染病,性命垂危。师尊就让她下山,传了镇上的几家医馆这道祛病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