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晨在2019年博士毕业三年后，终于通过考试和论文答辩，评上了高级职称。从22岁进医院口腔科实习开始，直到她近41岁时，她才评上高级。据说她这次评上也是沾了博士学历和连续五年都发论文的光。不然今年还真不一定。评职称看技术也不看技术，特别是在大城市的公立医院。如果是私立医院，是谁的技术好，病人多，谁的收入就多。所以很多不愿意写论文的本科生，尽管工作许多年技术很好，也很难评上副高以上。有时候也不是熬年限，就和老师一样，评职称不光看教龄，还看论文数量。她还是挺高兴的。毕竟他为之奋斗了20多年了。其中的艰辛，熬夜吃过的苦，背过的书数不胜数，做的笔记也是一箱子一箱子的。

她现在是正式党员，评了高级职称后，她就被院领导提拔为院长助理。还有了一间小小的办公室。她是有点懵逼的。当了半辈子干活的人，忽然变成为领导办事的人。她心惴惴不安。生怕干不好。她倒不怕被开除。只是没有和领导直接共事过。所以她赶紧和很久没有联系的老友电话。让他方便时回电。她的问题只有一个。“怎么办。”“听话。把活干好。”老友怕她不明白，专门下班后给她电话，让她每天先去问领导一天的日程安排。还有她的业务安排。

有了底，她心里稍安。回家却是继续学习，每到下半年都是她绞尽脑汁写论文的时候。她和丈夫的相处状态仿佛回到了高中时期。只有到了晚自习空闲时间才互相交流。不过以前是交流数理化英语的做题，现在是交流如何写论文，当然主要是她男人指导她。随着她男人指导她越久，她也认识到她确实不是学术天才，或许她真正的兴趣只是对干活挣钱感兴趣吧。她其实最喜欢研究考试了。难不成她再去考一个专门研究考试的硕士研究生博士研究生吗。老天啊，那还是劈了她吧。她考试考的想吐了，主要是背的书太多了。她的记忆力又逐渐变差。发现去参加考试真的是力不从心。

她同样和丈夫说了她转岗的事。她丈夫却高兴得很，因为他早就发现她经常甩胳膊，有时坐久了恨不得直接躺在地板上，还经常让他帮忙按摩肩膀。力气越大越好。他怀疑她有了肩周炎。因为他好多次发现她的秋衣里有血，问她又不说，他的女人自己不怕疼，但是他却心疼。然而他人言微轻，帮不了她。他希望她干活轻省点，少挣点也无所谓。养家靠他吧。再说他父亲给的拆迁款再加上他名下的拆迁款用来养孩子的拆迁款，他一分也没动过。光利息现在就有30多万了。

“晨晨，你打算怎么安排？我是希望你别总在一线了，干活整天一个姿势，我担心你得了肩周炎。我现在也评上教授了。课时费也翻倍了。拿项目也能稍微挑一点事少钱多的了。要是怕技术丢了，你就和领导申请有个一两天熟悉业务。”“嗯，我听你的。”她意外地顺从。李晨又不傻，她的年龄不上不下，没有三十多的体力好，又要忙业务，又要写论文，还要念在职硕士课程，周末兼职，她真个没心思干别的。她和父母很久没见面，和姐也是很久没见面。当然姐也是忙的跟领导开会，到处飞来飞去。

第二天，她早去办公室。卫生已被打扫。她就在那写关于流行病在医院的预防。中医都有治未病的治疗原则。西医当然也有更多。防护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她把医院的流行病，传染病预防措施作为重点，她自己就是一生，当然不希望她自己和同事受到感染。然而医院是感染重灾区。什么病菌病毒都往医院带，还得接待治疗。所以医生作为最易受传染病攻击的人群防护必须做好。那首先就得有足够的防护措施。

在领导叫她去办公室之前，她的3000字报告已快写完。领导把她叫进去，问她对院长助理的看法。她谨慎回答，“听院长的话，好好干活，做好本职工作。”“不错，好好干活。小李还是很实在。”“那我的本职工作？我不太想完全放弃技术，好不容易学了二十多年了。”“那是当然，咱们医院靠的不就是技术赢得患者的信任。你的本职工作可以申请一到两天，周一到周五都可以。可以申请上午或下午。直接和医务部联系。还有你的论文也不能落下。小李你的外语也好，听说英语和德语都不错，所以外事科的外事交流，学术交流，你都得熟悉。”“好的。我一定努力学习，把外事交流和学术交流做好。”

院长首先带着她去和后勤保障部打交道。她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都是一起上过课的。所以很亲切。人事，外事，行政管理，财务，洗衣房，保卫，清洁部她都去了。然后又去了护理部，医务部，门诊部。她拿着速记笔记本，一丝不苟的记着。生怕出错。就算她在这里工作了快20年，也不是人人都认识的。尤其她就一社恐。只和熟悉的人才能聊几句。

首先就是外事交流。她给所有的上游厂商打了电话。让他们提前备货，口罩，防护服，手套，护目镜一个都不能少。她让他们先生产着。定金随后就到。她和领导申请。领导说她是不是学了公共卫生管理后是不是过于风声鹤唳了。她说有点。又补充说，现在便宜，有备无患。要是财务批不下来，她自己先个人垫付，把半年工资拿出来。院长看她极其认真。就批了一半，剩下的她夸了海口，就自己乖乖垫上。直到厂商收到全款款，才开始开工。彼时，已经过了十月一，快入冬了。

厂商说十月底发货。她放心下来。仿佛这是一件大事。到了11月，医生群里隐隐传来武汉有传染病的消息。说是发热，咳嗽。除了年纪轻的，基本都经历过非典。于是各科室纷纷去后勤保障部门去加倍申领口罩，手套等防护物资。很快院长之前购买的三年量还剩下不到一半了。医务物资告急。这可是大事。院长想起来小李作为助理第一天就要求加大医护物资采购。他看在她同学面子上，没有驳她，没想到反而被她说中了。

小李只是在月底向他汇报，之前那批防护用品已到货。四十万的货，她垫了一半，请领导予以报销。然后把单据上交，结果她发现她把价格又压低了，比以前便宜了三成。以前的帐他不想追究，现在他却发现他的这个助理是个干活的好手，把活当成自家营生，非常用心，手套口罩给压到七毛钱，之前一块钱。差不多多了7万多副口罩和手套。“小李你怎么想到再压价的，”“我爹从小教的，买这么多，一次性付清，就是批发，得便宜。而且是优质客户。上游厂商很高兴。”

十一月底，有些医院定口罩手套已经有些紧张了。定价也翻了三倍不说，还要一次性付款，院长听到同行的吐槽，他笑而不语。12月已经传出很多人逃离武汉，口罩已经成为紧俏硬通货。送别人口罩是很时髦，又贴心的。药店的口罩标价资金翻了十倍，二十多。一月份，武汉封城，李文亮最为第一位揭露新冠传染的医生被感染不幸去世。北京各大药店口罩脱销。在武汉普通人在封城前纷纷逃离武汉时，是解放军医院的专业医生在机场集结，逆向行驶。援住武汉。彼时正是除夕的晚上，全家人都在京过年。大街上几乎没有人烟。随后就是新闻联播上北京各大医院危重呼吸科医生和护士组成团队援驰武汉。她特别感动，看到新闻的画面，都感动的哭了。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社会主义集中力量办大事。随后就是网上云直播的火神山，雷神山方舱医院以世界级天花板速度在武汉建立。她关注的广安门中医院也去了工程院院士带队。没有西医去时坐包机的风光，中医们低调的做着火车去的。电视上报道说中医包了一个方舱，一人一方，中医防治果然出现在新闻上，黄帝内经上她读过太多遍，论文中也屡次提到的“正气存内，邪不可干”也出现在新闻中。中医界的全小仝院士，张伯礼院士都出手了。果然事情向好发展。防控成了压倒一切的优先。

春节期间，厂商给李晨打来电话，她囤在仓库的六千套防护服被人高价买走了。李晨花了12万，厂商直接给她打了60万，厂商没告诉李晨的是，他还被塞了5万。并且他的防护服价格翻到了十倍，白天晚上生产都完不成订单。

行吧，李晨本来打算把这个给院长救急的。以院长的聪明才智，肯定不差这六千套。李晨赶紧从网上有购买了些清肺的中药。羚羊清肺丸是首选。她又买了些金银花，野菊花败火。

她把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找出来读，麻杏石甘汤，射干麻黄汤，小柴胡汤，五苓散治疗寒邪引起的外感热病。果然清肺汤一号颁布，是根据张仲景的方子来的。

春节假期，她依旧被安排了值班。不过只有初一，初二，上午。因为很多人都没回老家过年。这时个人做核酸很贵，298一位。好几天出结果。除了超市医院开着，卖菜的只有超市。只能快递。去超市买东西都是抢购。两人去了一趟超市，结果看着满目的空箱，傻眼。最后买了两袋米和一桶油回来了。

她想到父母单独两人在家，出去超市不方便，姐又跟着回东北去婆家过年了。她专门打电话，结果父母一点都不害怕，说有政府，怕什么。而且李晨之前拿过来几大盒子口罩和感冒药，他们也不出门。李晨下了app，先后从买菜网，家乐福，物美买过很多次菜，质量有时候好，有时候不好。家乐福运费最高，质量最不得。还不如美菜网，结果她才只知道，美菜网是往饭店送菜的。个人买每次都得超过100元。所以父母收到的都是一箱子一箱子的小油菜，黄瓜，香菇，之类的。其中最难买的就是酵母，李晨从京东上买了无数次都是没货，最后从美菜网上买了两斤装的。满足了她妈妈做面食的愿望。结果有班课的初中高中的同学发了视频给她看，说是他们的寒假手工作业，得，全是各种造型创意的面食。非常好看。她的笨拙可做不出来这么构思巧妙的艺术品。怪不得没有酵母可买。学生大军得消耗多少呢。

就这样撑过了正月十五，姐回来了，她离着近，李晨才放心。电话里，姐说，票太难买了。要不是找了铁路局的熟人，买了加挂车厢的票，基本回不来。

在这惶恐之下，口罩有的被炒到100块一只。然后就被执法部门给罚了。她出去也很注意。手套，口罩已经成了标配。不管大人小孩出去都戴口罩。不能戴的就是特别的小朋友，戴了就撕下来。所以小区里早已不见了老人推孩子的身影。静悄悄的。就这样的停摆中，李晨在值班期间，也遇到了疯狂的家长，说她儿子要考清华乐团，英语总不过关，要求一对一上课。一次2000。李晨心想，这真不是钱不钱的事，拗不过家长的坚持，李晨只好初一上午值班，回家消毒洗澡，然后坐地铁又返回海淀黄庄给高三学生上课。

很清秀的男孩，身高195cm，然而心态确是萌哒哒的可爱。学习非常认真，他的数理化也一对一，就英语高中总上不去，中考也是考了97的高分。李晨没办法，只好拿出来教专业口译的那一套来一点点教他，孩子是很灵气的，只是学校老师教的不太得他的法，即使是英语博士也不见得有李晨这种游走市场辅导班十几年的老培训班老师厉害。

果然五次课之后，孩子阅读CD和写作就有质的飞跃。从100出头到了120以上。李晨直接告诉家长，最多再上十次，就差不多了。不出正月二十，孩子去参加清华的考试。从4500人中进到了前五，最后只招了一个。没要他。孩子高考考了669，进了北理工最好的专业。小提琴特长高考没有用上，主要是清华考艺术特长竞争太厉害了。

李晨的班课自然而然的就停了。本来春节还收到了机构老板每年快递的惯例礼物的。19年依旧收到。疫情之后，大部分机构停摆了，教育培训机构自然不例外。一对一流行。李晨接到了太多。她只接了两个。这个男生，还有一个同校的女生。都上的次数不多，两人都考了660以上。英语都过了130。所以李晨的上半年兼职就拿到了五万块而已。这是现实。好在她还有本职工作。

春节期间，她也抽空见了老友一次，老友因为调了新岗位，事多，责任重大。防控是重中之重。她什么也没说，只有“保重身体，不许熬夜，不许不吃饭。”然后告诉他木樨地的房子有很多防护物资。是她攒下去的。随后给了他钥匙，让他任意调配。这些都是她兼职的课时费买的。渠道正规。老友只是紧紧拥抱了她。攥紧了钥匙。“一定要从时疫中活下来。升不升职的，没关系。有事给我电话。中药感冒药没病两粒，不舒服四粒，勤洗澡，戴好防护。不许一个人冒险。”她最后还是没忍住絮絮叨叨的说了。个人情感在大事面前不值得一提。能说能做的只有“保重。”

她很久不联系的硕导余老师给她联系，让她问问院长可否接受几个实习生。没想到过几天博士导师吕老师也问她，她意识到毕业生就业也出问题了，她赶紧问院长。院长说一切按程序来。可以提前过来实习。显然还是有香火情的。然后李晨想了想，和硕导博导老师谈判，把部分科研任务带到这边医院，她可以边做边继续跟着导师学习。导师笑骂她滑头，却也同意了。然后她拟了章程，给领导看。领导签字通过，她拿去给导师看，顺便又接了不少其它科导师的关爱。到最后，她把各个科室需要的实习生都给列出来了。待到领导那里通过，她给导师汇报：“老师，我尽力了。机会已提供，各凭本事，首先人品必须过关。”导师感谢她帮助学弟学妹。

她的业务只集中在周三周四周五的上午。剩余时间就是办公室接电话，协调。她发现和人打交道比单纯做技术更累。好在她的肩周因为业务量的减少已经不怎么发作了。不过她还是三五不时地给自己扎针。

小区门禁严了之后，为了减少交叉感染，她收拾了衣物，让孩子们和爸爸一起搬回了学校家属院住。她一个人住。她回家不戴面罩，不消毒洗澡后，她不和他们见面。吃饭也不在一时。碗筷都是如此。等需要值班时，她干脆不回来了。就在附近找了个床铺。进门洗澡，然后倒头就睡。她的公共卫生硕士课程只剩下写毕业论文了。和老师交流就是线上。

五月份她回家了一趟。和丈夫见了一面。动作和做贼似的，不希望更多人知道。夫妻二人紧紧相拥，思念让她流下眼泪。“别哭，我们不是都好好的吗？。”“家里辛苦你了。孩子们可还好。姐姐要考高中了吧。”“你糊涂了，才初二。”“她学到什么程度了？”“高中的数学和物理都已经在学高一下了。初三的课程数理化早已经学完。”“成绩呢？”“班级前五吧。每门九十以上。”“那俩崽子呢。上网课，没考试。我就让他们自己往下学，由姐姐带着做。数学已经在学六上了。”“从课本到奥数做了吗？”“我有每天检查。做的还可以。”“他们没惹你生气吧。”“他们不敢。”“那就好。”他没告诉妻子的是，他平时对他们可严肃了，他不想让他们吃他自己学习上吃过的苦，所以管的非常严格。没有出现不爱写作业，写作业就磨蹭的情况。唯一的儿子也很懂事，反而经常和他一起带着姐妹俩在操场跑步。

“阿力，家里大人孩子的事全靠你一人承担，你受苦了。你上网课还顺利吧。”“顺利。除了给本科生上网课，博士基本没走，都在实验室干活。放心，你忘了我经历过的非典疫情学习期了吗？”她点头又摇头。那时两人刚新婚不满一年。一个学生，一个菜鸟刚入职一年多。李晨满心满脑子的干活挣钱买房子。“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啊。”她感慨道。“是啊。这么多年了。我们都老了。”

晚上夫妻二人痛快地身心交流了一番，就接下来的家庭安排，各自的工作，面临的毕业论文进行了深入交换意见。彼此互相鼓励，支撑。仿佛又回到了结婚还不到一周年非典疫情过后学校解封两人重逢时的场景。彼时，两人什么都没有，眼里只有彼此。十几年后的现在，除了彼此，还有孩子的教育，学业成长。第二天，在保重中道别。各自回到该坚守的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