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穿着一身军大衣,手揣在袖子里,脸上还扣了一顶雷锋帽,全身捂得密不透风,可他偏偏大冷天的后背紧靠着楼墙,而且两条腿还是蹲着的姿势,让人看了也不知道是该先替他后背冷,还是两脚麻!
苏丽珍环顾四周,发现这人蹲靠的那面墙上的窗户正好是薛有粮家的,心里猜测莫非这人是薛家的?
她想上前打听打听,可见那人一张脸捂得严实,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犹豫了半晌,才试探着开口问道:“你好,打扰一下,请问您认识薛有粮薛工吗?”
那人听见动静,伸出揣在袖子里的手,慢吞吞拿掉盖在脸上的帽子,掀起眼皮朝苏丽珍看了一眼。
结果苏丽珍一看见对方的脸,嘴边的话一句没说出来,直接噗嗤乐了出来。
这是一个约摸有六十来岁的干瘦老头儿,此刻老头的两只鼻孔里竟然一边塞着一个烧过的烟头,整个人还丧眉耷眼的,这副样子实在太好笑,苏丽珍一时没忍住,当场笑出了声。
老头儿被笑了也不生气,见苏丽珍只是一个小姑娘,便不疾不徐地把帽子往脑袋上一扣,一边把烟头从鼻孔里拿出来,一边懒洋洋地反问道:“你是哪家的?找他啥事儿啊?”
见苏丽珍手里那一网兜的烟酒罐头,东西没少买,他又自顾自嘟囔起来:“这还拿了东西,也没听老婆子说有啥亲戚要来啊?”
苏丽珍听见了,又打量他的年纪,心里倏地一动,不由上前问道:“老大爷,您就是薛工吧?”
老头儿这时才注意到从眼前小姑娘口中反复出现的两个字眼儿——薛工。
自打他退休后,已经很长时间没听到有人这么叫他了!
他立时一改之前的散漫,腾地一下站起身,那动作麻溜的,简直不像这个年纪能做到的。
这小老头飞快凑到苏丽珍跟前,眼巴巴问道:“小姑娘,我就是你口中的薛工啊!是谁来让你来找我的?他是不是有啥活儿想找我老薛干啊?”
对方这反应有点出乎苏丽珍意料,看这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这架势,倒像是十分巴望着有人能来找他做事。
苏丽珍便一一回答道:“薛工,您好,我叫苏丽珍,是纺织厂的安厂长介绍我来的。我家里有座二层的小楼想重新改造翻修一下,他说您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我就厚着脸皮过来,想请您出山给我们指点指点。”
老头儿,也就是薛有粮,一听苏丽珍这么说,两只眼睛都放光了,忍不住跟她反复确认,“这么说,你真的是来找我干活的?”
见苏丽珍点头,他又立马伸手比了个“二”,“两层的楼房?”
苏丽珍有点儿拿不准对方是不是不太愿意接这样的小活儿,怕对方心理落差太大,只得歉意道:“对,是二层的小楼……薛老,我知道我们家的活儿可能有点小……”
岂料她才说了一半儿,就被对方嗷地一嗓门打断了!
只见薛工拍着巴掌,激动道:“不小、不小!哎呀妈呀,可算又有人来找我老薛头干活儿了!安保国这小子可干了件好事儿!”
然后就对苏丽珍乐滋滋道:“小姑娘,你有眼光!你放心,这活儿我保准给你干的明明白白!那啥,你家房子在哪儿?走走走,现在就领我老头子过去瞅瞅!”
老爷子说话间就要拽着苏丽珍去看房子。
苏丽珍这会儿还有点懵,来之前她设想了很多对方可能出现的反应,唯独就没有现在这种。
她这会儿可算是明白为什么安厂长之前说,即便不提他的名字,薛工也会接他们家活儿了。
对方还真是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别说嫌他们家活儿小,眼下更是连价钱都没问,就急着要去看房子。苏丽珍要不是之前从安厂长那里听说了对方的资历,这会儿恐怕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
不过见面统共才说了两句话,苏丽珍就算心里急切,也不能这会儿就把人带走,赶忙劝对方道:“薛老,这个咱们不急。您看我还给您带了点儿礼物,您让我先把这些东西放您家里吧!”
薛工一摆手,满不在乎道:“哎呀,给我送啥礼啊,你能来找我,应该是我来谢谢你还差不多!这东西你拿回去,走走,咱先去看房子!”
苏丽珍有些哭笑不得,就在这时突然听身后一声吼:“好你个糟老头子,你干啥呢?”
紧接着一根儿缠着细绳的小木棍,嗖地一下越过苏丽珍,精准地打在了薛工帽檐上,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苏丽珍转身,就见一个头发半白的胖老太太领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
胖老太太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掐着腰指着薛有粮骂道:“死老头子,我就领着孙子出去玩的工夫,你就敢惹事!你说,你拉着人家小姑娘干啥?”
薛有粮捂着脑门儿,满脸无奈地解释道:“我说你个老太婆,能不能把事情搞清楚再说话?啥叫我拉着人小姑娘干啥?我一个老头子,我能干啥!人家小姑娘是保国特意介绍来,请我去帮他们家改房子的!你可倒好,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
说着,捡起那根小木棍儿,心里还想着,这老婆子下手真够狠的,竟然拿孙子抽冰嘎的小木鞭砸他,幸好知道把绳子先缠上,要不然把他眼睛抽瞎可咋整!
老太太一听说苏丽珍是安厂长介绍来请自家老伴儿出山的,当即脸上也露出惊喜的神色,马上转向苏丽珍,一张圆脸直接笑成了一朵花,“这是真的?闺女,你真是特意来找我家老头儿帮你们建房子的?”
苏丽珍笑着点头,“薛奶奶好!我确实是特意来请薛老的。我家有座二层小楼,我们想在一楼开饭馆,所以需要把房子改动一下,安厂长就特地介绍我来找薛老……就是有点儿不好意思,这么点小活儿来请薛老这样的行家,多少有点儿委屈他老人家了。”
薛老太太连忙摆手,一脸高兴道:“不委屈,不委屈!闺女,你不知道他天天退休在家,都要闲出个屁了!只要你愿意请,莫说叫他帮你们改个二层小楼,你就是找他挖个地窖,他都乐意!”
苏丽珍被薛老太太这直白的话逗得想笑,那边儿薛有粮却不耐烦了,冲着老太太嚷嚷:“你懂个啥,别在这儿瞎咧咧!”
转头却对苏丽珍和颜悦色道:“闺女啊,叫啥薛老,文绉绉的,既然你叫他奶奶,那就喊我一声薛爷爷吧!好了,你的情况我也清楚了,咱现在就去看房子吧!”
说话又要拽着苏丽珍走。
薛奶奶不乐意了,一把扯住自家老伴儿,朝他狠瞪了一眼,“哪有你这样的?人家姑娘头回来,你连口水都不让人家进屋喝,像话吗!”
说着对苏丽珍笑眯眯道:“闺女走,跟薛奶奶进屋,奶奶给你沏红糖水喝!”
这也合了苏丽珍的意,毕竟她这手上还拎着东西呢!
她就朝薛老爷子笑了一下,跟在薛奶奶身后,和薛家的小孙子三人一起说说笑笑进了楼里。
气得薛老爷子站在原地直跺脚,瞪着眼睛嘟囔了两句,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老老实实跟着回去了。
进屋坐下后,薛奶奶忙着给苏丽珍沏红糖水,又拉着她闲话了几句,打听苏丽珍家里的情况。
听说苏丽珍家的小楼居然是人民路那栋二层的独楼小洋楼,薛奶奶很是夸赞了一番,直说那房子好,有派头;地理位置也好,开饭馆正合适。
夸完了转头就对薛老爷子叮嘱道:“老头子,人家那房子可是好地方,你到时候可得给人好好改,别把人家的好房子给糟践了!”
薛有粮正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摆弄烟头呢,被薛奶奶一眼看见,气得一巴掌拍在了他手背上,骂道:“又摆弄你那两个塞鼻子的破烟头,埋汰死你得了!赶紧给我洗手去!”
薛老爷子拗不过她,只得蔫蔫地起身洗手去了。
薛奶奶就对苏丽珍满脸不好意思道:“闺女啊,让你见笑了。老头子最近气管儿不好,我就让他戒烟。他倒好,还背着我自己偷偷买烟抽,这把他给能的!”
“气得我啊,直接把他的烟和钱都没收了,一分没给他留!老东西烟瘾犯了,又不敢上我这儿闹腾,就在那儿整天出洋相!”
苏丽珍这下明白为什么开始见面时,薛爷爷要在鼻孔里面插两个烟头了,她心里有些想笑,但是顾忌老爷子的面子,便压下笑意,安抚老太太道:“我听家里长辈说戒烟确实不容易,安伯伯说薛爷爷之前管着一支施工队伍,平时工作任务重、压力大,估计就是这样,烟瘾才大。”
这话似乎说到了老太太心坎里,她拍了下大腿,使劲点头,“可不就是因为这个吗?闺女啊,你别看他平时在家不着调,但是一说到工程上的事,老头子眼里就再装不下别的了。”
“从前上头一有点啥项目派给他,他就心急火燎,恨不能一宿给人家盖出三层楼来!经常半宿半宿熬着不睡觉,在那儿研究图纸,写写画画的,经常一天两包烟都不够抽的!”
苏丽珍听了,心里也对这位敬业的薛老爷子越发敬重了几分。
一老一少乐呵呵又说了会话,耐不住旁边薛老爷子等不急,非闹着要先去看房子。
苏丽珍想着索性现在时间早,过去看一看也行,便跟薛奶奶告辞,准备带老爷子先去小楼那边一趟。
临出门的时候,薛奶奶非让她把带来的东西拿回去,还说苏丽珍肯用老头子,那就是看得起他,可不能收礼。
苏丽珍自然不能答应。
本来薛爷爷也是不肯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就瞄到了网兜底下那一条烟,当时两只眼睛就亮了,意意思思地对苏丽珍小声道:“闺女啊,别的东西你全拿回去……就这条烟,那啥,大爷就不跟你客气了……”
气得薛奶奶直接一巴掌把他扒拉一边儿去了。
自家老头子不争气,薛奶奶也没法再推让了,总不能真让人家拿走一半儿,留一半儿,那成啥事了?
所以最后看着薛老爷子抱着那条烟宝贝似的,冲着她嘿嘿直乐,老太太没好气,连甩了他好几个白眼。
薛老爷子一脸怂唧唧的,一声没敢吭。
看得苏丽珍抿嘴直笑,薛奶奶最后没绷住,自己也“噗嗤”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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