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大雪纷飞,地上积了半尺多深的雪,放眼望去,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
这样糟糕的天气,家家户户几乎都窝在家里,足不出户,因此一身灰蓝色棉袄的葛慧玲出现在宋家门口时,苗秀英和刘桂芝都很意外,连忙将人给请进屋。
刘桂芝找了条毛巾给葛慧玲擦身上的雪水。
苗秀英给她倒了一搪瓷缸子的热水:“慧玲快喝点热水暖暖身。”
“谢谢婶子。”葛慧玲捧着搪瓷缸子暖了暖手,一对滴溜溜地眼珠子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笑问道,“婶子,亲家,怎么没看到书玉啊?”
她这个准婆婆都来这么久了,宋书玉都不出来打个招呼,也太不懂规矩了。
苗秀英笑着说:“这不,雪下了好几天,宋书记担心有些老房子承受不住,被雪压垮,所以带了些年轻人出去查看情况,书玉一大早就跟去了。”
宋建国是红云大队的村支书,也是他们老宋家的本家人,一直很照拂她们家,去年还把宋书玉选为了一队的小队长。
“这样啊,书玉就是能干,比男人都强,这村里啊找不出比她更优秀的女娃了。”葛慧玲笑着赞道。
苗秀英是既骄傲又心疼:“哎,都是我这把老骨头不中用,拖累了她。”
家里没个男人,孤儿寡母的,哪怕宋建国对她们多有照拂,有时候也免不了受欺负。宋书玉从小就懂事要强,立志当家里的顶梁柱,为奶奶和母亲撑起一片天。她也说到做到,12岁下地干活,15岁就拿10个工分,比村子里很多男人都厉害。
葛慧玲连忙安慰她:“婶子哪里的话,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等他们结了婚就有文军替书玉分担了。不是我自夸,咱们家文军啊,从小就能吃苦,力气大,是个干活的好手,而且特别孝顺,婶子你以后就等着享福吧。”
苗秀英对老实憨厚勤快孝顺的赵文军也很满意,笑道:“是啊,文军是个好孩子,将书玉交给他,以后我们就放心了。对了,这几天下雨,文军的腿没事吧?”
葛慧玲的脸立马垮了下来,唉声叹气:“婶子,你知道的,他那腿伤本来就还没好,这又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雪,阴冷阴冷的,屋子里又潮,哪里受得住啊。这不,昨儿个文军的腿又痛了,整宿都没睡着,我这心啊也跟着提了一夜,天一亮我就过来找你们商量,看看书玉什么时候得了空,带文军去医院看看吧。”
苗秀英抬头瞥了一眼门外厚厚的积雪:“这腿可不能拖,不然落下病根就麻烦了,上次开的药吃完了吗?”
“还能吃一天,本来已经好多了,谁知一下雪又严重了。”葛慧玲捶胸哀叹,“我们家文军命苦啊,本来在部队都要提干了,谁知道伤了腿,只能提前退伍了。”
苗秀英拍了拍她的手:“慧玲,你别着急,等书玉中午回来,我就跟她说这事。”
见目的达成,葛慧玲也不久留:“那我等婶子的消息。文军这身体家里离不得人,医生又说要多给他补充营养,可这大雪天的,我上哪儿给他弄有营养的东西,真是愁啊!”
这年月乡下补营养的东西最常见的就是鸡蛋,不过冬天天气冷,鸡下的蛋也少了。
可到底是未来孙女婿,苗秀英心善,打算将前几天下的两个鸡蛋给葛慧玲,但还没开口刘桂芝就站了起来,笑眯眯地说:“文军还等着你回去,那咱就不多留你了。葛嫂子,我送你。”
将人送走后,刘桂芝回来就开始抱怨:“他赵家三个儿子,赵文军腿痛不知道让她那两个儿子送去医院啊?大雪天地非得跑来折腾我们家书玉,敢情她儿子是人,我女儿就不是人?”
她就这么一个闺女,刘桂芝当眼珠子一样护着。要不是碍着老太太的面子,刚才她保准要给葛慧玲一顿排头吃。
苗秀英叹气:“我是看文军的面子。文军这孩子命苦,娘老子偏心,兄弟心眼多,如今他退伍没了津贴,他们都不想管他,咱们再不管,谁管他?况且,他要是落下什么病根,以后进了咱们家的门,也是给书玉增加负担。”
两家已经谈好了,赵文军入赘宋家。
要是突然遇到大雪,这亲事都已经办了。
“那也不能什么都推给咱们啊,自从说了亲,每次看病都是书玉推着他走二十多里去医院,钱也是我们家出,他们赵家人不出钱也不出力,完全当甩手掌柜,像话吗?”刘桂芝还是不乐意。
苗秀英知道她心里不痛快,拍拍她的手:“文军是个好孩子,咱们不看僧面看佛眠。人心都是肉长的,咱们这么掏心窝子的对他,他以后肯定会好好对书玉,好好孝敬你。不然错过了文军,上哪找这么合适的女婿。”
其实宋书玉条件不差,长得漂亮,干活利索,里里外外一把好手,是很多人心目中的理想媳妇人选。
但她家情况特殊,负担比较重,她又顾家,早早就放话,这辈子不出嫁,只招个上门女婿回家帮她给奶奶和母亲养老送终。
这条件一出,大部分人都打了退堂鼓。毕竟做上门女婿不是什么光彩事,背后会被人戳脊梁骨的,但凡有点骨气的人家都不乐意。
愿意的条件都非常差,家里穷得叮当响不说,品行还不好,基本都是好吃懒做,偷鸡摸狗的东西。
这些宋家自然看不上。
高不成低不就的,宋书玉的婚事就成了个难题。
赵文军长相周正,个头高,没什么不良嗜好,还有一把力气,干活也勤快,对家人也好,是远近闻名的老实人。
要不是他受了伤退伍回来,家里比较困难,没钱给他娶媳妇,两家也结不成这门亲事。
理是这个理,可刘桂芝心里还是不舒坦:“实在不行,让书玉嫁出去,我给你养老送终。”
苗秀英苦笑:“这也得书玉答应才行啊,她性子多倔,你还不清楚吗?”
其实婆媳俩都希望宋书玉能找个好人家,嫁出去,免得招的女婿不如意,苦了宋书玉。可宋书玉从小就主意大,她做的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苗秀英婆媳也拿她没办法。
“我怎么生了个这么倔的闺女哦。”刘桂芝长叹一声,总觉得还是自己拖累了闺女。
苗秀英又何尝不心疼孙女:“两家的婚事都定了,希望文军进了咱们家小两口和和美美的,那也不枉咱们家这些付出。书玉这趟出去肯定淋了雪,咱煮点姜汤,多放点红糖,给她备着,回来暖暖身子。”
刘桂芝点头:“好,再煮点玉米糊糊吧,这天气冷,等书玉回来吃点热乎的。”
***
红云公社总共有八个小队,八百多户人家,占地一万多亩,面积比较大。因此宋建国就跟大队长施明商量,两人各自带一队人马分两路查看社员家房子的情况,五保户和房子很破的人家是今天查看的重点。
宋书玉裹了裹脖子上的围巾,将小脸埋在里面,迎着风雪,跟在宋建国一行人的身后,先去了四队。平时只需十分钟的时间,今天硬是走了半个多小时。
好在四队的情况比较好,除了一家五保户的茅房塌了,其他村民的房子都好好的,也没有任何的人员伤亡。
查探完四队的情况,他们转而去了三队。
刚到三队就听到村民们的叫喊声,其中还夹杂着女人的哭声。
一听这声音,大家就暗叫不好,立即加快了速度往声响的地方跑去。
宋书玉身形敏捷,像只灰色的兔子一样快速地在雪地中飞奔,第一个赶了过去,只见十几个村民拿着铁锹、锄头在挖雪,还有两个妇女跪在雪地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宋书玉连忙脱下了手套塞进口袋里,抄起一把铁锹加入到挖雪的行列中。
铁锹在她手中就跟绣花针一样,飞快地翻飞,一捧捧的白雪飞落到院子里,又快又好看。三队第一次看宋书玉干活的社员都惊呆了。
“这就是一队的宋书玉吧?这闺女干活可真利索,比男人都快。”
可不是,旁边那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速度还没有她的一半。这姑娘长得这么秀气斯文,干活速度可真不赖,谁要娶这么个能干的媳妇回家,有福了。
婶子们啧啧称奇,目光好奇又八卦。
宋书玉仿若没听到周遭的议论声,一门心思地挖雪。
很快,宋建国也带着十来个男同志赶到加入了挖雪的行列中。
增加了这么多青壮年劳动力,挖雪的速度快了很多,几分钟后,宋书玉赶紧铲子下戳到了什么东西,她轻轻推了推,有点软,但又不像雪那么松软,很可能是个人。
怕伤到人,她丢下了铁锹,蹲下身,双手飞快地扒雪,很快,雪地里露出一截黑色灯芯绒的裤子。
宋书玉眼睛一亮,高声喊道:“这里好像有一个人。”
宋建国连忙过来,几个人将前面的雪扒开,挖出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
这姑娘已经陷入了昏迷,面色煞白,看起来状况不是很好,宋建国连忙点了几个虎背熊腰的壮汉背她去卫生院。
留下三队小队长在这里善后,他叫上了宋书玉一块儿赶去了卫生院。
卫生院在公社,离三队有两里多地。
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二十分钟后赶到了卫生院,将人送到了病床上。
医生检查完后,告诉大家:“这姑娘头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鼓了个大包,没有其他的伤,应该问题不大,先给她打点葡萄糖补充体力吧,一会儿再看看情况。对了,这姑娘外面的袄子都湿了,你们帮她把外套换了吧,免得感冒。”
在场就宋书玉一个女孩子,大家都看向她。
宋书玉已经习惯了,每次跟着宋建国他们出来干活,但凡有需要女同志的地方,都是她。
她对宋建国点点头,进了病房,顺手关上了门,走到病床前,发现病床上的这张脸有些眼熟,但她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想不起就不想了,宋书玉弯腰解开这姑娘棉袄上的扣子,刚解到第三颗,一只冰冷地手突然攥住了她的手腕。
太冷了,跟冰块似的,宋书玉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缩回了手,扭头冲病床上的人笑道:“你醒了。”
哪知病床上这姑娘却跟见了鬼似的,惊恐地瞪大双眼,死死盯着宋书玉,语气尖利,带着浓浓的不可置信:“你……宋书玉你不是死了吗?你到底是人还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