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下旬,雪落了满城,银装素裹的世界里,遍地清白。
一日午后,周慕贞在卧室里看书,房门被敲响。卫明推开房门半掩说她妈打来了电话叫她去接听。
周慕贞翻页的动作停顿在半空,眉头紧皱,眼尾泛起不悦的光。她妈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自从上回被赵骁劝回去后,她们之间已经有还几个月没联系过了。
她已经很少想起周母,突然听到有周母的电话,不禁生理上泛起一阵嫌恶。
静默几秒后,周慕贞起身出门去接电话,面无表情“喂”了一声,紧接着她就将电话搁在座机旁边。
果不其然,里面传来周母尖酸的质问。
周慕贞抱着胳膊靠在墙上,神色寡淡地听着那边的叱骂。
十分钟过去后,对面大约是发泄得差不多了后声量变得正常。
周慕贞这才接起电话,抓住气口直接道:“你打电话过来有事吗?没事我就挂了。”
虽然她一直都在尽量无视周家人,但是面对他们那样的嘴脸,她轻松愉悦的心情还是被破坏得干干净净。
见周母张口还想责备,周慕贞啪地挂断电话,安静地站在原地。
很快,电话有响起来周慕贞接起,这回周母倒是没说什么废话了,但语气很糟糕,她又快又厉声吼道:“你叫赵骁赶紧回去,他家老头没了。”
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周慕贞将周母说的那句话在脑海里回想了一番,才明白到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家老头?这是指赵骁的父亲吗?
没了是什么意思?是出了什么事?
她亲妈说得太简洁了,周慕贞懒得再打回去询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皱紧眉头,返身快速回到卧室,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到一本破旧的电话簿,打开翻到村里的大队长家电话。
她和赵骁是在一个地方长大的,他以前住在赵家村村头,她住在周家村村尾。小时候只知道对方的名字,长大后才互相熟悉。对赵骁家的事她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他也不受他家人的喜爱。
这些年他不愿意回去过年,而周慕贞心疼来回车费也没回去过。
周慕贞心跳加速,嘴里默念电话号码并拨打,打了一遍,占线状态。她等了两分钟后再打过去就被接起来了。
这么多年没和村里人联系,周慕贞有些生疏地唤队长叔,然后直接询问赵骁他爹家是不是出啥事了?
队长叔岁数高了,听力不太行,他在电话那端大声喊着听不清楚。
周慕贞只好加大音量又重复问了一回。
这回队长叔听清楚了,周慕贞这才得知了赵骁他爹家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骁同父异母的弟弟赵家龙自小被父母溺爱,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在县城逛街买东西时和别人吵起来推搡时,失手将摊主推到在地上扬长而去,而那摊主突发脑溢血死了。按理来说这是个突发事件,只要投案自首,好好赔偿尽量和死者家属达成和解,赵家龙身上的刑期也就一两年的事情,说不定还能判个缓期徒刑。
可惜这人胡作非为的同时还是个窝囊废,一听到人死了就怕地不得了立马溜回家,还躲避警察的搜查。
赵骁的爹是个种了一辈子庄稼的汉子,哪有什么“抗拒从严坦白从宽”法律意识。村里人都劝他为了孩子好赶紧去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赵家龙的妈叫孙玉兰,隔壁村的人,性子泼辣,刁酸刻薄。一听这话恨不得和村里人拼命,她觉得村里人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害她的儿子,她怎么可能会听。
她连哭带嚎要赵全救救她儿子。赵全,也就是赵骁的爹,心一横将儿子藏到山上。等待警察来逮捕人的时候,谎称说人不在家,从出事后就没回过家。
村里头德高望重的老人家来他家做思想工作,劝他赶紧将人交出去,他沉着脸油盐不进,开口就是他儿子没回家,他不知道儿子的下落。
警察在他家附近布控,围的水泄不通。
孙玉兰怕儿子在上山吃不上热口的饭菜,就让五六十岁的赵全去送饭。
他种了一辈子地,背也驼了一辈子,眼睛在他年轻时受过伤,视力不太行,到了晚上视力更差。或许他是个疼爱孩子的父亲吧,面对孙玉兰的请求,他二话不说避开警察的监控独自一人摸黑上山给赵家龙送饭。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一个不留神从一个小坡地滑到人摔了下来,动弹不得。或许是害怕他的呼救声被警察察觉,他自始至终没开过口。
五六十岁的老头就这样在寒冷的野地里躺了一宿,等到人被上山的村民发现时,人早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而他家里的人安安稳稳地睡觉,谁也没发现老头没回家。
村民们手忙脚乱地将赵全送去县医院,动静比较大惹得警察得知,于是他们顺势联想到赵家龙的踪迹,很快就把人按住。
孙玉兰在得知老伴出事后还没来得及发作,儿子又被警察逮捕归案的消息砸晕了。她气得大吵大闹,试图抢回儿子。失手袭警后被警察一块带回了公安局。
而意识昏迷的赵全,被村民们念着同村情谊上份上送到医院抢救后,还垫上了医药费。他们的女儿赵家风被村民们带到医院照看她爹,但这人没心肝,玩心重。赵全刚做完手术需要家属日夜看护,赵家风嘴上答应地好好的,转头就溜出医院逛街去了。
村民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将人送到医院救治并垫上医药费已是尽到情分了,总不能还要求他们日夜看护赵全吧。他还有个女儿呢!
岂料,赵全术后白天病情安稳,到了晚上病情恶化当晚就去了。如果当时他身边有家属看护的话,或许就还有挽救的可能性。
孙玉兰被警察教育一翻放了出来,面对老伴的死亡以及儿子被抓,她满心满腹的悲伤无法发泄出来,女儿是她的心肝,她不舍得骂,就把气发泄在村民身上,口口声声说是他们害死了她的老伴和儿子。要是赵全住院的时候他们能搭把手照看一下赵全怎么可能会突然死了呢?
要是在警察来抓她儿子的时候,村民们能够掩护一下,她儿子也不会去蹲大牢。是的,都是他们的错。
孙玉兰像个疯子一样,追着村里头的人辱骂。有些人心好,见她家出了事不跟她计较。有些村民不受这鸟气,明明就不关他们的事情,你要来骂我,我打死你。
于是,村里头三天两头干起架。
孙玉兰被打怕了,就带着女儿躲回了娘家。但赵全的遗体还摆在医院的太平间。孙玉兰不去领,村里人却不能不管。一起出钱交完医院费用后,赵全的兄弟姐妹出钱给弟弟买了一副棺材,停在他自己家里。
但左等右等孙玉兰就是不回家,棺材就摆在堂屋里放着。他们实在没办法了就想联系赵全的另一个儿子,赵骁。
但时隔多年他们早没了赵骁的联系方式,又想起赵骁的媳妇是邻村周家村的人,于是就叫周母和她女儿说说,叫赵骁回来办一下他爹的后事。
听完了整个故事后,周慕贞一阵唏嘘。她和赵骁结婚后,没再赵家住过一天,也没跟他们吃过一顿饭。她知道赵骁和他爹是断绝关系的状态。赵骁和赵家,她和周家,虽然看上去境遇差不多,但周慕贞莫名觉得赵骁小时候过得应该比她还惨淡。
她虽然不被周父周母喜爱,但是她有饭吃,又睡觉的地方。
而赵骁,或许。
周慕贞缓缓叹了口气,想到刚才她将周父周母与赵父相比,竟然还觉得周父周母还挺有做父母的样子。呵,她嘲弄笑了笑。
平复思绪后,周慕贞打赵骁电话,将赵家发生的事情同他如实说了。
电话里的赵骁良久没说话,沉默了很久很久。
周慕贞也不催促,耐心地等待他的回复。
不知过了多久,赵骁说:“我知道了。”便挂断了电话。
周慕贞放下电话,沉思一会,立马返回房间收拾行李,她自己的衣服,赵骁的衣服,还有一双儿女的衣服。
赵家村,赵骁肯定是会回去的,她名义上的公公遗体还留在医院的太平间里,赵骁作为长子是要去领的。
于情于理上,周慕贞觉得他是会回老家的。情是寡淡的父子亲缘,理是世俗道理。
在世俗人眼中,赵全可以没有父亲样,但赵骁必须要有身为儿子的样子。孝,在小地方,重于一切。
而赵晓,并不打算做村民口中无情无义的人。虽然他对赵全没有父子情谊,但是他身为儿子,赵全的身后事他会一一做全,并且尽心尽力,让世人看得清清楚楚。.qqxsΠéw
不到二十分钟,赵骁便回到家里。看到周慕贞收拾好了一切后,他冷峻的眉眼倏地柔和。
两人多年来的夫妻默契,在这一个短暂的笑容里淋漓尽致。
赵骁心里一热,握着周慕贞的手,道:“我去定机票。”
周慕贞反手握紧,她点点头,“我去学校接珊珊。”说完她就去学校跟珊珊的班主任说明缘由请了一周的假期。
等她接到女儿后,母女俩回到家中。赵骁已经盯了最快的航班。
于是,一家四口和卫明一起出发。
卫明是周慕贞特地要求她要去的,去到那边帮她照顾小胖子。周慕贞还不知道都赵家村后会发生什么问题,但她猜想,举行葬礼的时候孙玉兰一定会出幺蛾子,说不准还会要求赵骁将她儿子救出来这类的浑话。
她就怕到时候出现什么意外,把孩子们给吓到了。身为一个母亲,她不惜以最大的恶意去忌惮孙玉兰。
出了小区后周慕贞拐去附近的奶茶店,让一店的店长去通知秋肆,她不在盐城的这几天由秋肆全权处理奶茶店的经营事务。
说完后周慕贞急匆匆出来,钻进车里。赵骁驾驶汽车,往飞机场的方向行驶。
一个半小时,一行人到达机场大厅,检完票后候机,登机,起飞。
两个小时后,下午3:40,他们一行人到达宜城机场。
拿到行李后,赵骁去机场附近客运站买最快开车到县城的汽车票。被车站的工作人员告知,最快的一班车在半个小时后。
赵骁买了四张票,又去公共电话亭那边打电话,久违的电话号码浮现在他心中,拨号的手指停在半空中,微微停顿,他很快按下。电话被接通后,他堂叔接起。
赵骁喊了声堂叔后,舔了舔嘴唇,喉间有些堵。
电话那端的堂叔听到赵骁的声音有些不可思议,连连喊了好几声赵骁的名字,接着叫他赶紧回来,他爸出事了。
赵骁神情冷淡的点点头,意识对面看不到后,出声道:“堂叔,我已经到宜城了,正在往村里赶。”
堂叔连声说了三声好。紧接着又问他大概什么到镇上,他叫刚子去接。
刚子是堂叔的大儿子,也是赵骁的堂哥。小时候总爱领着赵骁上山下河到处玩。
赵骁眼神透出一股怀念:“我和慕贞带着孩子们回来了,不用叫刚子哥来接我们。我们大概在五点之前能到镇上。”
又和那边说了会话后,他才挂断电话。转过身时,发现妻子站在他身后。
赵骁如往常般笑了笑,上前牵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