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嬷嬷,你去小佛堂告诉我母亲一声。”
“哎,三夫人知道了一定会开心的。”
杨嬷嬷忙应下来,高兴的眼里都泛出泪花。
魏安然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
秋天的气息愈发浓重,连带着秋风也不像前几日那般凉爽,反倒多了些肃杀感。
她被寒凉的秋风吹地打了个哆嗦,一直盘旋在脑中的困惑倒消散了。
虽然搞不懂这辈子的圣旨怎么会变,但现下来看,这反倒是一件好事。
上辈子,她母亲拿到了魏家积攒几代的家产,为此眼红不止的,不仅有扬州城的世家,甚至上京城中也为之震惊。
一时间,来楚府上门提亲的媒婆都要踏平觅尘轩的门槛了。
魏家跟随皇祖创业至今,代代为官,甚至皆为高官,如此积累下来的家业,纵是皇家也忌惮三分。要是谁把她魏安然抬进家里,就等于把整个魏家几代的家业一起抬进自家库房。
这踏破门楣的,当然包括成家。
成家为他们独子成文晗上楚府提亲,目的并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身后巨额的魏家家产做的嫁妆。
楚家则看中了齐靖侯府在朝中地位,一个为财,一个为权,两家算了又算,发现都能赚个盆满钵满。
两家各怀鬼胎,又一拍即合,当即给她和成文晗定下亲。
成楚两家长辈定了这门亲事,却彻底唤醒了刘姨娘和她女儿楚安萱心中的嫉恨。
楚安萱早就对成文晗倾心不已,早就以未来成家少夫人自居;刘姨娘则认清了,魏氏不除,她一辈子都是妾室,子女永为庶。
刘氏母女便开始设局,刘氏装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对她事事关切,处处关怀,外人看来颇像是她生母;楚安萱则一改往日乖张姿态,每日黏在她身后,亲昵地喊她姐姐,还把珍藏的衣服钗环拿出来让她挑。
这般蜜糖般的攻势下来,魏安然早就放松下来,对二人的戒备心也少了许多。
十三岁那年,对她来说就是噩梦的开端。
那年中秋,她不过是贪了杯酒,从席上离开后,觉得昏昏沉沉,等她再醒来,躺在陌生房间陌生床上的自己,一丝不挂地躺在陌生男子怀里……
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更是片刻就在府上传的沸沸扬扬,第二日,整个扬州城都知道了楚家三小姐贞节不保。
她也从原先人人艳羡的楚家三小姐和魏家后人,成了不知廉耻,水性杨花的下贱女,连从不过问府中事,对她颇为宽容的娘,都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然后赶出房间,自此,她再也没能和娘说过一句话。
她被困在他人所设的牢笼中,难以逃脱:
莫名其妙的失去贞洁,母女关系破裂,蜚语流言;
刘氏撕掉伪装,显出獠牙,母女关系破裂,蜚语流言;
成家避之不及的退婚,母女关系破裂,还是蜚语流言……
陌生男人嘴角的奸笑,母亲失望的眼神,刘氏得意的嘴脸,还有先前亲昵如今绕道而行的家仆……
这一幕幕把她压到阳光以下,让她沉入海底,无法呼吸。
她要如何忘记!
如何解脱?!
——死。
那晚月色明亮皎洁,一如中秋那夜。
魏安然走到后花园的一棵树下,把白绫挂到树上。
在她踮着脚把脖子挂上白绫时,杨嬷嬷突然冲了出来,一把把她搂住。
就是那时,她才知道,自己能走到这一步,这一切,都是刘姨娘和楚怀进设好的局。
而娘那样对她,与她断绝母女关系,只是想保护自己。
只要她还是魏家后人,就有机会与皇帝面前分说,替魏安然讨回公道。
她不痴傻,如今知道了真相,便想要好好活下去。
她得活得好好的,才能等到京里来问询,才能让害她的人付出代价。
只是……这份觉悟来得太晚了。
因为下一刻,四周火光尽显,为首的正是那两位凶手——楚怀进和刘氏。
她二人被楚府家奴团团围住,杨嬷嬷为了救她,被楚怀进一剑刺死,丢进池塘。
而她,也没逃过,被人拿白绫勒住脖子,活活勒死。
在她闭上眼之前,她上辈子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她亲生父亲的冷笑,和刘氏得意的脸……
此时,她心里,突然没了愤懑,也不再有波澜。
她能怪谁呢?
或许谁都不怪,只能怪自己。
是自己太愚蠢,被人千百般算计,被人勒死在自家园子里。
那刻,她甚至有心思去想,楚家会怎样对外宣称她的离世。
无非是:楚府嫡三小姐,行为不端,婚前失贞,伤风败俗,愧对列祖列宗,心中有愧,自裁谢罪。
可是,她死了,杨嬷嬷也死了,她母亲一个弱女子,要怎么在楚家活下去呢?
屈辱悲愤涌上心头,她甚至感觉有血泪涌出。
冷风一吹,魏安然才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才发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呵,什么没有波澜,她心中的恨意永远都不会消失!
“小姐。”杨嬷嬷从小佛堂回来了,进门站在她身边。
“母亲她怎么说?”
“三夫人托老奴叮嘱小姐,祸福旦夕,善恶因果,要多当心些才好。”
母亲还是这种性子,一点也没变。
魏安然听了没什么表情,淡漠地说:“杨嬷嬷,吩咐小厨房开始准备膳食吧,肚子填满了,才好应对当心的事。”
杨嬷嬷一听,笑着说:“小姐用膳倒不像夫人,每餐都很规律,很是让老奴安心。”
魏安然噤了一瞬,目光掺杂了半分悲伤,“是因为以前饿怕了吧。”
杨嬷嬷也像想起了什么,敛起了笑意。
——
楚家接旨的消息不多时就传遍了整个扬州城,关心圣旨内容的不只是城内豪门大户,连街头巷陌的平民百姓都在猜测。
成府内院。
段夫人坐在镜前,心腹秋霜正替她摘下头上那根贵妃赏的簪子。
万二打听了楚府的事,正跪在厅中,隔着屏风给她汇报。
“真的只说了楚三爷升官吗,会不会是你没听全?”段夫人捏着那根簪子摩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