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非辰心里一沉,便明白过来皇帝这么晚叫他来,到底所为何事。
这月月初,他曾经去过一次十八老王爷府。
这位十八爷,也算是福大命大,兴帝登基后,对参与夺嫡的几位王爷及其追随者进行了惩治。
除了早就死在夺嫡之争中的几位,还有对兴帝暗中作梗的几位外,其他王爷们都被夺了封号,流放异地,或贬为平民。
只有这位十八老王爷躲过一劫,虽然没了封号,但府邸得以保留,只是终日被软禁在府中。
看着上首的皇帝面色不虞,夜非辰决定自己先坦白。
他一脸无措地望着弘顺帝,“父皇,儿臣只是想着快到端午,想着从未去拜访过十八叔公,离得不远,便进去问了声安。”
弘顺帝冷哼一声,语气不悦,“你可知先帝有旨,任何人不得与他接触?”
夜非辰听出皇帝的不快,低着头,颤颤巍巍地说:“父……父皇,儿臣不敢造次。只是十八叔公是儿臣的长辈,是血脉相连的夜家人。路过他府邸,实在是不敢大摇大摆的离开。儿臣进去只是问一声安,看看他日子过得可还合意,怕下人们怠慢了族人。”
夜非辰战战兢兢地立在下首,腿已经开始打颤。
昭阳殿里一片死寂。
这静默持续了很久,弘顺帝无情的声音响在殿中,“血脉相连的夜家人?”
夜非辰赶忙跪下,冷汗顺着额头淌下来,“儿臣有罪,违背先皇旨意,请父皇重罚。”
“你这一趟,可看出什么了?”
弘顺帝睨了跪在底下的夜非辰一眼,冷声说:“起来吧。”
夜非辰听了这问题,就在心中思索如何回答才不惹祸上身。
见皇帝没有追究之意,这才松了一口气,赶忙从地上爬起来,
“叔公的气色还好,只是步态慢了,眼睛有些花了,府上伺候的也算尽心尽力。”
弘顺帝撑着龙椅起身,站在殿上望着下面,“小时候,他还陪朕斗过蛐蛐。”
夜非辰听到这句话,才放下心来,彻底松了口气。
“你回去吧。”
“儿臣告退。”夜非辰恭敬地行了个礼,打算退出去。
弘顺帝却突然叫住他。
“等一下。”
“父皇还有何吩咐?”
“以后,少去春风阁这种烟花巷陌之地。你如今是大夏的王爷,代表的是皇家的颜面,留恋风尘,只能让皇室蒙羞。”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去吧。”
弘顺帝背过身去,只摆摆手,没再看他。
不多时,张公公就端了点心进来,“陛下,老奴看十七爷抹着眼泪出去了,奴才给他请安也没搭理,可是惹陛下不快自己心里难受?”
“你这老家伙!”
弘顺帝这才把放到窗外的目光挪回来,看着眼前同他一般老态的近侍,苦笑着说:“罢了罢了,不过是说他几句,竟就哭起鼻子来,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些。你去派人给他府上送一份点心,就你手里端着的这盘就行。”
张公公掩下心中吃惊,低眉顺眼地应下,“是,陛下,老奴这就去。”
——
夜深,定王府灯影重重。
夜非辰接过皇帝赏赐的那盘点心,叩谢行礼。
等管家恭敬地把来的公公送出门去,竹虚才从里屋走出来,看着桌上那盘点心,面露嫌弃。
堂堂一国之君,给人的赏赐竟然是一盘点心,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才好……
“元呈,你今天进宫跟皇上说什么了,能把他气成这样,别家的赏赐都是加官晋爵,珠宝美人的,怎么到你这儿就寒碜的一盘点心呢?”
夜非辰此时早就换下朝服,未佩发冠,头发随意的披在身上,尽显慵懒。
“他今晚问我,江南旱灾,该如何救。”
竹虚来了兴趣,问道:“你说如何?”
夜非辰缓缓吐出两个字,“减税。”
竹虚一拍大腿,“平日里见你脑子灵光,怎么这时候却说混账话了。赈灾迫在眉睫,国库也面临亏空,你此时说减税,不就让皇帝少拿钱吗?怪不得他就只赏你一盘点心。”
“我前几日还特地去拜见了十八老王爷。”
竹虚贱兮兮的凑过来笑,“哇,那你夜非辰不是死到临头,那可是先帝的旨意,你说违反就违反,啧啧啧,陛下怎么不一盏参茶泼醒你。”
夜非辰被他这幅贱样气的牙痒痒,正想翻个白眼骂他“你个老不死的赶紧回自己家睡觉,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还没等说,竹虚就一脸坏笑地凑上来,“元呈,今天你这话算是说对了。”
弘顺帝自幼由他祖父教导,而乾帝之所以愿意亲自教导这个孙子,就是因为他聪颖过人。
而夜非辰适时的露拙,非但没有惹弘顺帝不快,反而让他很放心。
因为聪明人不喜欢聪明人。
在十八老王爷那件事上,他也走了一步妙棋。
十八老王爷在先帝夺嫡时是对手,但对弘顺帝来说,则是敬重的皇叔,不然也不会让人每月去请平安脉,还悄无声息地放松了对他府中的禁制。
“今晚你虽然只得了一盘点心,但我觉得,大的赏赐还在后面,你且等着吧。”
夜非辰听他这么说,悄然无声地勾起了嘴角。
世人都知道做皇帝难,时时处在内忧外患的状态,还要提防自己的子孙叔侄,一个不留神就要做不成。
但做皇子也不是那么轻松。
如今陛下已经年过半百,即使看起来精神矍铄,也难掩疲态。
而年岁一大,他的防备之心就放到了自己儿子们身上,生怕有哪个羽翼丰满的儿子篡权夺位。所以只要有任何不对劲,他都要敲打一番,扫掉这个王爷埋在官场上的几枚棋子,罚那个王爷半年的俸禄……
有上一代血雨腥风夺嫡的教训,任他再自信,也不敢说他的儿子里,没有敢弑父杀君的大逆不道之人。
所以为了避免这种事的发生,他一早宣布,他死前,会把传位诏书放到正殿匾额后面。这一招,倒是很好的替他保住命,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下一任皇帝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