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伊跪在地上，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有些汁水呛到了气管里，又惹得他一阵剧烈咳嗽。

在不住地呕吐时，那种恶心的感受蓦地将他带入了遥远的回忆。

十亿光年外的虫星，外出旅行的暑假，某天他离开同行的雌父，只在护卫队的陪同下前往郊野的烟花大会。

为了赶时间，他们的车队抄近路前行。经过一片茂密的丛林时，罕见的冰雹暴雨突然降下，偌大的冰球几乎杂碎了车窗，还裹挟着无数野生昆虫被肢解的身体，血腥味顿时四溢。

洛伊在车子的晃动中撞到了头，鲜血直流，不过那段经历留给他的最深的记忆，却并不是疼痛，而是恶心。

在一片弥漫的血腥味中，蜻蜓翅膀，蜘蛛断腿，甚至是萤火虫还在发光的腹节，各种粘稠的尸体组成一场死亡雨，五颜六色的液体不住地从车窗滑落。

那次旅行的大部分经历他都记不清了，唯独这场尸体雨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那诡秘的画面和恶心的味道，他至今都记忆犹新。

此刻当他胃里泛着一阵阵恶心时，多年前的场景便又出现在了眼前，新旧交叠之下，洛伊吐得彻彻底底，凄凄楚楚。

眼泪控制不住地滑落，他的鼻尖和脸颊都红了，身体也不由自主地轻颤着，周身虚汗淋漓。

谢尘在旁边轻轻给他拍着后背。好几分钟后，洛伊才感觉吐空了胃里的东西，身体往旁边一歪，坐在了地上。

虽然自己小病不断，但是这般难受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谢尘看他停了下来，伸手拿过水瓶，往他嘴边送去，“喝点水吧。”

这次洛伊没有拒绝，主动拿过了水瓶，但是往嘴里灌了一口后很快就吐了出来，只是用清水漱了下，然后就将水瓶随手放在了一边。

看到这一幕的谢尘没再多劝，只要能吐出来就好了，先让他缓一缓吧。

坐在地上的洛伊，呼哧呼哧地喘息了一会后，感觉恢复了些精神，胃里没有那么难受了，头还是有点晕，但总体来说状态还算可以。他抬起头来，然后发现房间里不止有蹲在旁边的谢尘，还有站着的……四号？

“你来做什么？”洛伊皱着眉问道，他对四号充满了警惕。这个人轻浮又散漫，还试图约他夜晚相会。为了防他，洛伊昨晚睡觉前仔仔细细锁了房门，并再三检查才放心。

四号看他一脸戒备的样子，面露尴尬之色，“看你醉了不放心，就过来问问。”

听了四号的回答后，洛伊没有立刻相信，而是有点怀疑地看着对方，可是四号一脸坦然，不像撒谎的样子，于是他又朝谢尘投去疑问的眼神。

谢尘本可以为四号作证，但他选择了默不作声。

“不是我说啊，多亏我过来，不然你可就要被人欺负了。”四号一边说着，一边瞥了眼谢尘。

洛伊反应了一下，然后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大吃一惊，立马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衣服。只见他的裤子还穿得好好的，但是上衣却一片凌乱，扣子被扯开了一半，露着肩颈和胸膛的皮肤。

他迅速合拢自己的衣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谢尘，“你……！”

谢尘冷冷地看了四号一眼，带着警告的意味，然后又对洛伊道：“不用信他，衣服是你扯散的。”

顿了一下后他又道：“刚刚我抱着你的时候，你一直在乱动，不记得了吗？”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洛伊想起刚才自己的痛苦挣扎，好像……确实是这样。

还有谢尘说抱着自己……呜，好像也是这样。他怎么就随便让人抱了呢。

洛伊有点不自在地垂了下眼眸，然后又抬眼有点傲娇地道：“那你就应该提醒我。”

“嗯，我不对。”谢尘很配合地哄着他。

旁观中的四号略显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感觉自己是个多余的灯泡，把手里的药往旁边茶几上一放便准备离开，“既然你没事了，我先走了。”

看到茶几上的药瓶后，洛伊稍稍一怔，虽然不确定四号来找自己是不是还有别的想法，但心里仍是软了一下，“谢谢。”

四号勾了勾嘴角，转身走了。

房间门被关上，发出轻轻的响声。这时，谢尘问还坐在地上的洛伊：“扶你起来？”

洛伊刚要点头，立马又改成了摇头。

谢尘见状微微蹙眉，谨慎地问道：“还难受吗？”

“不是。”洛伊否认了，然后解释道，“我想换下衣服再去床上。”

他现在身上的衣服已经穿了一天，在农贸市场与拥挤人群擦过，沾过地板的灰尘，甚至还可能带着刚才溅上的呕吐物。刚才痛苦挣扎时他顾不上，现在却是无论如何不肯再穿着这身衣服上床了。

谢尘失笑，“好，给你拿睡衣？”

“嗯，在衣橱最左边。”洛伊指着墙边的衣橱道。

于是谢尘给洛伊找来了睡衣，蓝底带着小白花的棉质长袖长裤，柔软而清新。

放下衣服后，他对洛伊说先回自己的房间，给他弄点温水。洛伊差不多已经缓过来，能咽的下东西了，于是点了点头。

等谢尘端着水回来时，他已经换好睡衣，正靠坐在床头。他尝了一下谢尘端来的水，水是温热的，还加了甜甜的蜂蜜，入口的瞬间甘香顿时化开，他不禁喝了一口又一口。

一直以来他都很喜欢甜甜的东西，对于一只小蝴蝶来说这也很正常。不过他对甜的喜欢已经超出了一般的虫，小时候有段时间吃糖吃到牙疼，雌父就给他下了禁令。

他馋了好久，可是没有父亲的准许，佣虫们没有谁敢偷偷给他。直到某次外出的时候，他从一个军官那里讨了一颗。洛伊当时可开心了，甚至把糖纸都收藏了起来，不过后来他再想去找糖纸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他经常丢三落四，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还要吗？”谢尘看着快要见底的杯子问道。

洛伊轻轻摇了摇头，一杯水已经足够了，虽然有些贪恋这个甜甜的味道，但刚刚呕吐完的他喝不下太多。他将杯子交给了谢尘，同时认真地道：“今天谢谢你。”

“没什么。”谢尘将杯子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看来你的胃不能喝酒，以后小心点避开吧。”

“嗯……”洛伊乖乖地点了点头。其实他还挺喜欢今天那个酒的，可惜喝不了。地球人的食物是真的很不错，口味花样很多，不像虫星那么单调。

“还有带包装的食品，也尽量不要碰。”谢尘又嘱咐道。

“嗯……”洛伊继续点头，这个就算谢尘不说他也知道，不过他立马又察觉到不太对劲，“你怎么知道？”

谢尘稍稍一怔，找了个理由圆了过去：“因为这些东西的添加剂很多，许多人都吃不惯，每个人的胃都有它的脾气，很正常。”

他的话说得很有道理，洛伊不疑有他，接受了这个解释，“我不乱吃，我本来就喜欢新鲜的蔬菜水果，今天是那个五号他……他太坏了！”

“嗯，但是你也不能怎么样他，只能是离他远一些。”谢尘悠悠地道。

“嗯！再也不理他了。”洛伊想着今天五号的种种行为，气愤就油然而生。

谢尘眸中闪过一道精光，微微弯了弯嘴角。

这时洛伊突然打了个呵欠，他困顿地揉了揉眼，同时感觉大脑还是昏昏沉沉的，“为什么我还是觉得有点头晕？”

他还以为吐完就彻底好了，结果吐完有一会了，还是觉得头昏昏沉沉的。

“刚刚你已经吸收了不少酒精，得等它代谢掉。”谢尘给他解释着，然后又问道，“睡觉吗？”

洛伊懒懒地“嗯”了一声，掀开薄薄的被子躺了进去。一躺进柔软的床被间，他就感觉困意又浓了几分。

谢尘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被角，在他做这些的时候，洛伊仰着头正好能看到男人轮廓分明的脸，一半在灯光下，一半在阴影里。

阴影处的那半张脸落在洛伊眼中，他再度觉得有种朦胧的熟悉感，微醺之中鬼使神差道：“你知道吗，我觉得你有些眼熟。”

话音一落，谢尘整理被子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他目光深深地望着洛伊的眼睛问道：“哪里眼熟？”

“……不知道。”洛伊坦诚道，他如果能想明白就好了，可是他说不清道不明的。

彼此之间一时无话，须臾的沉默后谢尘望着被面轻声道：“也许我们见过吧。”

闻言洛伊轻轻笑了笑，然后困顿地眯起了眼，“不可能……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大概因为还带着醉意，他说话也大胆了些，不过他相信对方肯定听不懂自己的意思。

谢尘苦笑了一下，他明白洛伊的意思，只是同时又想到了别的方面。洛伊说得没错，他们确实来自两个世界。

一个地位尊贵，一个出身低微；一个是纯粹而美好的明珠，一个是污浊而鄙陋的阶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