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怜一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地上。
这是一间陌生的屋子。他感到十分迷惑。
他分明在太苍山上的皇极观修炼,怎么会在这里?
谢怜微微懵然,从地上坐起。他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朴素的白道袍,也太朴素了些,清汤寡水的仿佛一介贫民。料子也不大好,颇为粗糙,磨得他肌肤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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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怜皱了皱眉,想从地上爬起,谁知刚刚起来,又觉察身上更多不适。
腰酸,腿酸,腹部酸,脖子酸。难道是因为在这地上躺了一晚吹了一宿?
……不可能。他又没有这么娇弱。
风信和慕情呢?谢怜想起他们,喊道:“风……咳、咳咳……???”
嗓子也不是很舒服。
他记得,昨晚风信和慕情又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在吵架,吵得他都没法静心打坐了,便命令他们出去成语接龙。听他们怨气冲天咬牙切齿地接了大概两百多个成语,困意上涌,他就休息了。怎么一醒过来,就陷入了如此不可思议、令人一头雾水的境地???
谢怜扶着一旁的桌子才站了起来,打量四周。这里应该是一间客栈,但一般来说,如果他不选择露宿,而选择住客栈,他是不会住在这种一看就很省钱的客栈的。
他没被绑手绑脚,房门也没上锁,说明没被软禁。如果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暗算了他,那把他丢到这里来又是什么意思?
谢怜越想越觉得诡异,但最诡异的还是他此刻身体的状态,忍着手臂的酸痛脱下了外衣,准备看看自己身上有什么伤。谁知,这一脱,他低头一看,整张脸都瞬间失去了血色。
从他的腹部,到胸口,都密密麻麻遍布了暧|昧的红|痕。羊脂玉般白皙的皮肉上,仿佛落满大片花瓣,开出朵朵嫣红。红得他愕然不已,扑到一旁镜子前一看。
果然!不光心口和腹部,脖子上也是,背后也是!
“……”
谢怜不敢除掉下面的衣物继续看了。
事情很清楚了。
在他不知为何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有人把他给……破身了。
谢怜这辈子第一次有了“脚底一软”这种感觉,但他还是勉强撑住,站稳了。
他很早以前听侍奉他的宫女讲过一些宫外的恐怖传说,什么专门奸|淫|掳|掠的黑店黑心鬼,给姑娘家下迷药然后干坏事。可是……可是……
谢怜双手抱住脑袋,喃喃道:“可是,我是,男人啊!……”
现在他这模样,当真是不堪入目,除了这些吻|痕、捏得太用力留下的揉痕,还有令人难堪的咬痕。谢怜捂住了脸,感觉脑袋发烧,身体发冷。
突然,他想到一件极为严重的事:糟糕!
他所修之道是绝对戒|淫的,可如此一来,岂不是破戒了?!
谢怜连忙试了试。一试之下,果然,没法力了!
谢怜一贯还算冷静,可此情此景,简直要崩溃了。
不知道怎么的,一觉醒来就变成这样,风信慕情都不见了,自己还不知道被谁使了什么手段稀里糊涂就破身了,真的要崩溃了!
好半晌,他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心乱如麻。可也不能一直这样呆着,只好胡乱把衣服捡起来穿了,出了客栈。一路上没什么人拦他,谢怜松了口气,连四周建筑、行人服饰、口音颇为古怪都顾不上了。
但大概是心里有鬼,他总觉得别人看出他身上发生什么了,在用诡异的目光打量他,逼得他越走越快,最后疯狂地跑了起来,冲进一片树林,一拳打在树上,直接把树“咔嚓”打折了,怒道:“混蛋!!!”
他想用最恶毒的词汇咒骂对他做出这种事的人,可翻来覆去也只会骂“混蛋、混账、混球!”,心里那股火就是泄不出来,憋得慌。他又不可能嚎啕大哭,只能闷头狂打。“砰砰砰砰砰砰砰”,一连打折了几十颗大树,终于打得此地的土地哭着喊着爬出来抱住了他的大腿:“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要打了!”
谢怜满心怒火,但这老儿是突然从土里冒出来的,非是常人,看得他微微一惊,道:“你是谁?”
那老头儿抹泪道:“我是这里的土地啊太子殿下!这片树林是我养老的!您老人家再打、我就喝西北风了!”
谢怜心想毕竟不关别人的事,不可胡乱迁怒,况且官再小,也算是一位神官,年纪又大,需要尊重,于是勉强收了一点儿火,也收了手,放缓了口气,道:“……抱歉,是我激动了。这样可好,方才我打折了多少棵树,我赔您好了。”
土地放开了抱住他大腿的手,忙道:“不不不不不,不用不用,哪里要您老人家赔!您肯跟我说话,小神这里便蓬荜生辉了!”
谢怜有点奇怪,这土地怎么说也是个神官,而且看上去比他大多了,为什么这么怕他,还称他为“您老人家”?但也没心情追问这个,彬彬有礼地问道:“您是这一带的土地,应该对这一带都很了解吧?您能帮我找两个人吗?”说着就把手伸进袖里想取几枚金叶子来做供奉,土地看到他的动作,连忙疯狂摆手:“不用不用不用!您要找什么人?”
恰好谢怜也没掏出什么东西来,拿出了手,道:“我的两名侍从,风信和慕情。”
“……”
土地的脸色,忽然变得很怪。谢怜道:“怎么了?有困难吗?”
土地道:“不不不不,不是有困难。只是……”只是太子殿下怎么啦,过八百年了,还喊南阳将军和玄真将军为他的侍从,不知两位将军会不会生气啊?唉算了,两位将军生气没关系,这位没伺候好,那位生气了才吓人哩。于是道:“请您在此地等候片刻,我这就给您找去!”
谢怜道:“有劳了。”正待弯腰一礼,抬头,那土地早已消失不见了。
谢怜感觉脑袋还在发烧,捂住了额头,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前方一个声音疑惑道:“怎么回事儿?”
谢怜抬头,就看到风信和慕情。
然而,却不是他认识的风信和慕情。诚然,二人容貌未变,气度却不同,不似两个莽撞少年,反倒似两位沙场征伐多年的将军。且都穿着颇为华贵的黑袍,不像是普通人能穿的。至少谢怜从没见过他们穿这身衣服。
发问的是风信,他走过来道:“殿下,你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
“……”谢怜道,“我才要问,你们两个跑哪儿去了?我昨晚让你们在门外接龙,为何今早人影都没了?”
风信和慕情都露出和那土地一般的古怪神色,仿佛无法理解他的话。谢怜头痛欲裂,又道:“还有你们这幅打扮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风信低头看看自己,疑惑道:“这衣服怎么了,不是很正常?”
慕情则道:“你在说什么?睡糊涂了吧,我昨晚可不在你这儿。”
谢怜抱起了头,想大喊大叫,强行逼自己冷静,思忖片刻,道:“我懂了?你们和我一样,被什么东西魇住了吧。”
风信和慕情神色越来越诡异。风信道:“我糊涂了。殿下你还是说叫我们来有什么事吧。”
慕情翻了个白眼,道:“不用问了。我说怎么有事叫人找我,不找他那位呢,八成是脑子坏了。”
谢怜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道:“那位是哪位?国师?”
“……”
风信和慕情面面相觑,须臾,慕情上前一步,道:“太子殿下。”
谢怜道:“什么?”
慕情道:“我现在记忆有点模糊,你告诉我,你记不记得我们这几天都在干什么?”
谢怜道:“我们这几天不是一直在皇极观修炼吗?”
慕情道:“花城在哪里?”
听到这个名字,谢怜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但想了想,确实不认识,于是,他茫然道:“花……城……是谁?”
“……………………”
慕情道:“好。我懂了。”
他向一旁使个眼色,和一脸震惊的风信一起到一边商量去了。谢怜忽然觉得有几分可疑,警惕道:“你懂什么了?你们在说什么?”
商量完了,二人转过来。风信道:“殿下,我们走吧。”
谢怜更加狐疑:“走去哪里?”
慕情道:“带你去见一个能解决眼下这个局面的人。来吧!”
谢怜现在已有八分警惕,连连后退。慕情一见他似乎想跑,道:“别走!”伸手挥出一道灵光,似要将他缚住。但谢怜怎么可能不走?
拔腿便跑!
他一跑,风信和慕情头都大了。两人一边追一边迎风咆哮,风信道:“我操了!我真是操了!他这怎么回事???他忘事儿也不能忘这么厉害吧!一忘就是八百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慕情道:“终于!终于乱七八糟的东西吃多了吃坏脑子了!”
“怎么可能!恐怕是他自己一个人出去的时候出什么意外了,赶紧找吧!他现在的脑子,可是只有十七岁!”
慕情这个时候还不忘挖苦一下:“是啊,天真烂漫、傻里傻气、娇生惯养的十七岁的太子殿下!”
“等等!先告诉他。快先告诉他!”
出了这种事情,当然必须要先告诉那个人!
·
谢怜一口气跑了二十多里,停下来后才微微喘气,感觉自己仿佛仍然置身一张巨大的迷雾诡网中,还没冲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慕情是什么实力他还不清楚吗?那灵光起码要再修个几百年他才能修出来,现在这个怎么会是真的慕情?肯定是假的!
还有他。他自己也不正常。这一跑,他才发现自己身轻如燕。虽然他本来就身轻如燕,但现在身法似乎更快、更厉害了。
所有事情都不对劲!
冷静冷静再冷静,谢怜忽然记起,方才,慕情似乎提到了一个名字。
他喃喃道:“花城。”
不知为何,这个名字对他来说理应是很陌生的,但他一念,心中却是微微一动,仿佛心底某个角落开了一朵小花。于是,他忍不住把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地念了好几遍。
花城、花城、花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人物,也许就是此次事件的关键。得先去找到他。
打定主意,谢怜向城镇的方向走去。
虽然刚觉察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谢怜完全无法接受,但半个时辰不到,他就缓过来了。尽管心里和身上还是难受至极,可眼下身陷迷局,没有时间给他心烦意乱。真正的风信慕情不知所踪,足见幕后下黑手的东西了得,他必须马上振作,查明真相。
于是,待他踏入镇上时,便已恢复平素神情。
随便捡了个茶楼,来到楼上靠窗坐了,却无心喝茶。谢怜拿起桌上杯子看了看,杯内积累着擦不干净的陈年茶垢,令他看一眼都疲惫,放下不理。
茶楼内,一个颇有姿色的曼妙女郎正抱着琵琶,莺莺呖呖地弹唱,坐了一圈老老少少的男子,嘻嘻地看着她。那女子唱的本来是寻常的地方小调,姑娘家清早出门采花什么的,但唱了没一会儿,一群大老爷道:“没意思,不好听,换!”“是啊,这支不好听,换换换!”“换我这支!”
歌女无奈,只得按他们的意思,换了一支颇带艳|情|色|彩的旖|旎小调,轻拢慢捻,糯音软软,软得人脸红心跳。那群围观的这才满意了,纷纷叫好。谢怜坐在二楼角落靠窗的位置,却是十分不适。
仔细听那歌词,似乎在唱一对小夫妻新婚之夜的浓情蜜意,当真是大胆露骨至极。这等|淫|词|艳|曲,谢怜从没在皇城听过。若是在以前,就算他听到了也能只当骚|风过耳,因为那跟他完全没关系,他一辈子也不会想这种事。可是现在,不太一样了。
虽然完全不记得怎么发生的,但毕竟已经人事,再听这种东西,心思就不一样了。而且,他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他的心思,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了!
歌词轻|佻三分,他心里就荡悠十分。而且,脑子里还源源不绝地冒出许多零碎的画面,两只手紧紧相扣的十指,指间红线抵|死|缠|绵;耳边似乎还能听到破碎的喘|息、求饶的啜泣,以及,某个男人诱|哄般的低语。
……这些是什么。这些都是什么?!
谢怜又羞又恼,咬了咬下唇,握紧了拳。半晌,忍无可忍,终于忍不住狠狠在桌面上一砸。
“砰”的一声,吓得附近几桌客人瞪大了眼睛看他。谢怜这才惊醒,低声道歉,恨不得双手堵住耳朵什么也听不见,心想再唱他就只能走人了!
突然,歌声戛然而止,一声尖叫把他从迷思中拉扯出来。谢怜猛地抬头,只见一大群人都围了上去,似乎在动手动脚,那歌女抱着琵琶,吓得站了起来,哀声道:“各位大爷,咱们听歌便罢,别动手呀……”
几名男子起哄道:“动手又怎么样?反正肯定不止我们动手了,我就不信你出来卖还没被人摸过几把!”
那歌女气得眼眶发红,道:“什么叫我出来卖的?我是卖唱,又不是卖身!”
旁人却故意不听她辩解,道:“嘿!说的跟贞|洁|烈|女似的!要真这么正经你就不会出来卖了!”
“就是!刚才还唱这种曲子撩拨人,现在又说不肯卖,立什么牌坊,笑死人了!”
那歌女气得要晕过去了,颤声道:“是你们让我唱的,是你们让我唱我才唱的啊!”
然而,无论她说什么,那群糟心的听客总有话来杠:“我们让你唱你就唱了?这么听话?说明你自己心里也早就想唱这种东西勾|引人了!”
谢怜听不下去了。
他原本就心里有火,现下更是怒不可遏。白影一闪,那群起哄男子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被他掀倒了一排。为首的男子屁|股朝天,大骂道:“你是什么玩意儿?!敢惹我们?!”
谢怜挡在那歌女之前,指节咔咔作响,面上却仍不露怒色,沉声道:“适可而止吧。如花美眷,任谁也心动三分。但若不知以礼相待,便是下流可耻了。”
有人嚷道:“分明是她自己先唱的,她唱得,我们摸不得?!”
谢怜却一字一句道:“不错。便是她唱得,你们碰不得!”
话音未落,七八个彪形大汉便被他扔下了楼,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摔得吓人,实际上却没受什么重伤,不过也足够骇人了,因为根本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又何谈抵挡反击?忙不迭落荒而逃。楼上,谢怜回头,那歌女十分感激地起身对他一礼,道:“多谢这位道长解围!”
谢怜道:“举手之劳而已。姑娘,你还要留在此地吗?”
那歌女点点头,谢怜也点点头,道:“好。那你继续唱吧。”
说完,他坐了回去,一掀衣摆,正襟危坐,守在了这里。
其他男子见他不走,还盯着这边,果然不敢上去骚扰了。那歌女明白他心意,愈发感激,宛转开口,又是原先寻常活泼的地方小调。
谢怜斟了一杯茶正准备喝,低头又看到里面的陈年茶垢,犹豫片刻,还是战胜不了自己,放下了茶杯,叹了口气。无意之间回头,却愣住了。
只见长街对面,另一座更为华丽的红楼酒肆之上,独坐一人。
那是个身形颀长的红衣男子。
虽然戴着一只黑色眼罩,平添几分野气,却不掩其俊美。衣红胜枫,肤白若雪,手执一银杯,酒盏与他那双银护腕一般的灵光闪烁。一眼望去,夺目至极,正望着这边,与他遥遥相对。见谢怜视线投来,微微一笑,浅浅举杯,似在隔空敬他。
“……”
不知怎地,谢怜一和那男子目光相接,仿佛浑身过电,连忙撤回了视线。
可是,虽然他假装并不在意,心却砰砰狂跳起来。
真是奇怪。那男子的确风采夺目,有一种诡秘的吸引力,可从前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如此风采的男子,为何见了那人却会是如此反应?
想了想,他又否决了这个想法。这根本就是不对的。因为,仔细想想,他从前,的确没有见过如此风采的俊美男子。
想到这里,谢怜心想,这可是一位难得的人物,不如多多留意,又转头去看。然而,这一望,那红衣男子却消失了。
居然就这样消失了。仿佛一片绚烂的枫叶,悠悠飘落,在眼前调皮地一闪而过,教他眼前一亮,就不见了。仿佛不是真的,只是转瞬即逝的梦幻泡影。
又矜持地张望了一阵那座华丽酒楼,不见踪影,谢怜终于放弃,也不知是不是有点失望,轻轻吐出一口气,揉了揉眉心,心道:“罢了。”
谁知,他一回头,便见对面不知何时已经坐了一个人,一手支腮,正盯着他看。
二人目光交接,谢怜微微愕然,那人却笑吟吟地道:“这位道长,能请我喝杯酒么?”
正是方才那对他遥遥举杯致意的红衣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