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有人喊自己,袁善梅下意识往那边看去,却发现是那个刚死了对象没多久自己也闹着跳河的柳寡妇,她在洗碗的时候听到继母和她爸说起过,嘴里满是幸灾乐祸,“柳芝那狐狸精算是倒霉了,嫁过来之前也不打听打听,那袁成峰就是个病秧子,还会计呢,做她的白日梦去吧!”
袁善梅知道狐狸精是什么意思。
有一回大胖从城里回来的姑姑给他带了一本故事书,上头就有狐狸精的故事,狐狸精长得又娇又美,还会吸人的精气,把人变成一堆骨头架子,那书上还配了一幅画,好端端的人眨眼就变成了一个骷髅,可把袁善梅吓坏了,晚上都不敢睡觉,生怕狐狸精来吸自己的精气,她还小,不好吃的!
所以,看着眼前这个眉眼弯弯笑得过分好看的女人,袁善梅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强装镇定,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干什么?”
看着妈妈的年轻加缩小版皱着眉头如临大敌的模样,柳芝乐死了,手痒得不行,真想上前去抓一把那不太光滑的小脸蛋。
“别人都在地里玩呢,你怎么还要捡柴?”柳芝试图通过聊天让袁善梅放松下来。
袁善梅还是那副模样,以为狐狸精要来抢自己的柴火,又往后退了几步,“家里没柴烧了,可不得出来捡柴......”
“你家不还有别人嘛,怎么净使唤......”你字还没说出口,袁善梅却因为频频后退,不小心崴了脚,一个屁股墩砸在了地上。
还好有个背篓撑住她,身子倒是不痛,就是柴火四散了一地,袁善梅刚想爬起来捡柴,就发现那个狐狸精飞快地跑到了自己身边,一把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怎么样,没事吧?”柳芝关切问道。
袁善梅被吓懵了,一下子说不出任何话来,柳芝以为她是摔痛了,忙不迭检查她身上,刚撩开衣袖,就看到手臂上一大片的青青紫紫,触目惊心。
柳芝还想扒拉开袁善梅的裤脚和衣服查看,但被她飞速多开,一骨碌退到了背篓后面,跟看怪物似的看着她。
袁善梅带着哭腔,“我不好吃!你别吃我!”
柳芝:......??
虽然七十年代是挺穷的,但宁水大队这几年的收成都不错,不至于还有人要靠吃人才能活下来吧?
妈,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你就剩一副骨头架子了,我吃你还不如啃草皮呢。”柳芝看了她一眼,蹲下来帮着一起捡掉在外头的柴火。
捡好了,小姑娘背起背篓马上就要走,被柳芝扒拉住,“你身上这么多伤是怎么回事啊?你爸妈打你了?”
说到这个,袁善梅沉默了一下,而后扬起笑脸点头,“我奶奶说了,棍棒底下出孝子,我妈打我是因为我不听话,该打。如果她不管教我,那我以后一定会变成一个坏分子,被别人打得还要更惨哩。”
柳芝:......合着打你是为了你好?这什么逻辑?
“疼吗?”柳芝牵起袁善梅的手臂,轻轻地摸了摸上头的伤痕。
袁善梅到底还只是个六岁的小孩子,情绪一下子冲破了理智,抿着嘴,眼泪一汪汇聚在眼眶里,迅速用脏兮兮的袖口擦干净,“现在不疼了,这都好几天前的了,刚打的时候更吓人哩,我的整条手臂都肿起来了,跟馒头似的蓬蓬的。”
柳芝听不得这个,她太心疼她妈了,这么小小的人,又乐观又懂事,还带着一身的伤……她家那帮长辈简直不是人!
柳芝摸了摸袁善梅的头,“你别听你奶奶你后妈那些屁话,你还是个孩子,打你就是不对的,要是公安来了都得把她们抓走。下回她们要是再打你,你就往门口跑,哭的声音再大些,别傻乎乎跟木头似的不知道躲,知道了吗?”
袁善梅似懂非懂,还想反驳,“可是我要孝顺啊,怎么能不听她们的话呢......”
柳芝扶额,原来她妈从小就这么古板了,看来让她变自私一点任重道远啊!
她从口袋里掏出两颗奶糖,“喏,拿去吃。”
袁善梅眼睛都放光了,这可是奶糖诶!家里除了弟弟,谁也没有吃过。听说可甜可甜了,软软的还黏牙齿,后妈说会把牙齿吃坏,所以她从来没有吃过,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弟弟就不会吃坏牙齿。
袁善梅舔了舔嘴唇,“我爸说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你爸他知道个屁!拿着!”柳芝凶巴巴地看了袁善梅一眼,强行把奶糖塞在她手里,要不是她现在兜里只有两颗,不然非把她的小嘴塞得满满当当不可。
“你现在就吃!不许带回家!”
柳芝可太知道袁善梅的个性了,只会揣着各种好吃的给她那几个白眼狼弟弟妹妹,别说一句谢谢了,到头来人家只觉得应当,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偏她傻兮兮的从来不知道私藏。
被“狐狸精”震慑了一番,袁善梅只好小心地撕开糖纸,露出奶黄色的柱状糖果来,她看了柳芝一眼,又看了奶糖一眼,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伸出舌头浅浅地舔了一口,顿时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睛。
“好甜!”
袁善梅在心里小小地为自己解释了一下:爸爸,不是我不听你的话,是这个狐狸精逼我的!啧,真甜呐!
柳芝被她的小模样逗笑了,趁她品尝美味的时候替她把乱糟糟的麻花辫重新梳了一遍,“你把整颗塞嘴里嚼一嚼,更甜。”
袁善梅摇头,“那一会儿就吃完了,我想多吃一会儿。”
“糖我有的是,你尽管吃,下回我再给你带。”
袁善梅这才小小地咬了一口,继续眯着眼睛甜甜笑着,仿佛吃到了什么山珍海味。
柳芝失笑,嘀咕道,“从小就是个抠门精。”
终于吃完了一块,袁善梅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上天,剩下的一颗糖,她是怎么也不愿意吃了,还试图跟柳芝讨价还价,“我吃不下了,这颗我带回家去慢慢吃好不好?”
柳芝根本抵抗不住迷你版袁善梅的撒娇,板着脸吓唬她,“那你可记牢了,这糖上头我施了法,如果吃的人不是你,那他就会中毒,会死的!”
她可不允许这小丫头又傻乎乎地把糖带回家去给那群白眼狼兄弟姐妹分享。
袁善梅立刻警惕地点点头,这是狐狸精会施法,这很正常,她可得把糖藏好了。
“我知道了!”
天色渐晚,袁善梅再不回家就得挨骂,她礼貌同柳芝告别,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回了家。
放下柴火,果不其然被骂了,后妈田桂娟靠在门框上叉腰骂她,“你个死丫头又野到哪里去了?这么点柴火花了这么长时间,不知道以为你这破柴还要现砍哩!”
袁善梅低着头,但却没有那么难受,大概是她今天第一次吃了那么好吃的糖,直到现在心里都是甜滋滋的,她的手塞在兜里,紧紧握住剩下的那颗糖。
另一头,柳芝回到家里,婆婆小叔子一干人全都在家了,见到她,小姑子袁美莲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全家就你一个人不干活,连顿饭也不知道做,也不知道又野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别人说你的话多难听啊......”
婆婆杨兰咳嗽了一声,打断了袁美莲的抱怨,“你嫂子病还没好利索呢,说这个干嘛。柳芝啊,你先回房间歇着,美莲赶紧做饭去。”
袁成旭也附和,“就是,嫂子你赶紧歇着去吧!”
袁美莲跺跺脚,瞪了眼哥哥和亲妈,怒气冲冲地去了厨房,把锅碗瓢盆弄得哐哐响。
“你要是把碗磕到了你就别吃饭了!”杨兰扬声朝厨房骂去,里头的动静这才消失。
柳芝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杨兰是个好婆婆,只不过是前几天她爸妈来看她的时候给杨兰塞了两张大团结,让她多照顾照顾。要知道这20块钱在农村可是几个月的收入了,杨兰看在钱的份上,这段时间也不会为难柳芝。
在这个年代来说,柳芝绝对算得上幸福。家里条件不错,父母都是干农活的好手,三个哥哥,一个是公社的优秀社员,一个当了兵,三哥在镇上毛纺厂里,还有个姐姐是个知识分子,写的文章还在报纸上刊登过。
作为家里的老幺,上头哥姐都宠她,父母重男轻女的毛病也不严重,对这个小女儿真真是很上心的。小女儿结婚拿出了一百多块钱置办嫁妆,又塞了她一沓钱当做体己,可以说是十里八村独一份了。
柳芝在家没受什么苦,养成了个天真的性子,婆婆使唤她干活,就拿出几块钱孝敬,这刚嫁进来一年多,私房钱全充了公。杨兰早就被养刁了,拿不出钱就在一旁骂骂咧咧冷嘲热讽,颇有一股柳芝不干活她就能念叨死她的架势。就这样,赔了夫人又折兵,柳芝是又没了钱又得继续干活。
那时候袁成峰还在世,柳芝跟他抱怨时,他只会软言安慰她几句,然后说,“女人家嫁过来哪有不侍奉公婆的,我爸走得早,你只需要侍奉我妈,已经够幸运了。”
柳芝傻乎乎的,还觉得有道理。
“柳芝啊,你也别怪美莲,今天地里插秧任务重,她忙活了一天了,还要给不干活的人做饭,心里有想法也正常。要是饭不好吃你多担待啊!没事的,你好好休息,等你好了以后,多做几顿,她保准没有怨言了。”
呵,这小老太文化不高,阴阳倒是有两下啊。
柳芝眼珠子一翻,立马扶住脑袋,“哎哟我的头好痛,我的腿也发酸,不行不行,我得先回房躺着。妈,等下饭做好了让美莲给我端房间里来吧,我实在是起不来了!”
说着,柳芝也不管杨兰母子见了鬼似的表情,故作虚弱地走进了自己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求个收藏评论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