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莱茵还未说出口的问题一下子卡在喉咙里。

苏纯眼中的排斥是那样真情实感，让白莱茵怀疑是恶作剧也不能够。

白莱茵的睫毛颤动，发生什么事了？早上一起对戏时，她已经明显感觉到苏纯态度的软化，怎么现在又像回到了最初见面时的针锋相对，甚至比当时还要更加难以接近？

“莱茵姐，给您的剧本。”

白莱茵看着苏纯小助理递过来的剧本，一眼认出那就是自己的，上面红橙黄彩色油笔的标注，以及自己独创的符号非常显眼，即使没有写名字，也能让见过白莱茵使用这种符号的人一下子认出剧本的主人。

不过自己从未在苏纯小助理面前进行过剧本标注，对方是怎么知道这个剧本属于自己？

白莱茵的目光落向苏纯，对方的剧本被紧紧握在手上，她却能从露出的一角中看到同样的彩色油笔标注，以及自己独创的、曾经唯独只教授给大女儿的特殊符号。

白莱茵心中一震，抬眼看着苏纯。

“你一定要在这里挡路吗？”

苏纯眼神愈发冰冷，“趁我的耐心还没有彻底耗尽，马上消失在我的面前。”

白莱茵也顾不得林乐乐还在一边，她怕苏纯离开，不由向前一步，拽住了对方的袖子，急切道，“苏纯，我是白沫，是你的……”

白莱茵甚至还没来得及将“妈妈”二字说出来，手臂就被苏纯狠狠挥开，被打到的手背很快就红了一大片，疼痛在此刻尤为明显，从红肿处向整条手臂蔓延开来，一直影响了心脏的位置。

白莱茵顿时愣在原地。

“你没有，资格，提她的名字。”

苏纯眼眶一片通红，胸口起伏着，漂亮的眼睛死死盯着白莱茵，一字一顿地说着。她脸上是从未显露过的愤怒、憎恨、敌视和冰冷，如果外人看到看到，一定会震惊于她还有如此情绪激动且外露的一面。

一边的林乐乐也吓傻了，她从未见过苏纯愤怒至极的样子，像是苏醒的猛兽要将一切背叛的敌人撕碎，苏纯会这么做，也有实力和资本这么做。

她身体不由颤抖了一下，眼神明明灭灭，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善！我没有骗你，我们聊一聊好吗？”

见到苏纯转身要走，白莱茵有些着急，脱口而出了对大女儿的称呼，语气是恳切和请求。

视线中，苏纯的背影顿了一下，下一秒还是狠狠迈出了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地离开了原地。二人的争执引来了注视，看着逐渐有人打开化妆室门向这里看过来，白莱茵伸出的手一顿，收了回来。

她回到化妆室，在脑海中不断呼唤系统，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白莱茵没有停止，像是不知疲倦一般，继续在脑海中呼叫。

“怎么了。”

有些机械冰冷的声音响起，系统恹恹回应了一句。

“你知道苏……小善为什么突然对我产生了这么大敌意吗？”

白莱茵问完，才意识到自己有些病急乱投医，系统连穿越的事情都不愿透露，先不提它是否知道原因，就算真的知道，估计也不会告诉自己吧？

但出乎白莱茵意料的，系统沉默了一会儿，给了她回答。

“因为害怕。”

听见系统没有否认苏纯就是自己的小善，白莱茵捏紧了指尖，开始思索系统的话。

害怕，苏纯害怕什么？害怕自己的死而复生太过离奇吗？

不，应该不是。方才自己想要向苏纯坦白身份时，苏纯的表现并不是惊讶，白莱茵甚至觉得苏纯比自己更早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并对她所说内容表现出了十足的憎恶。

苏纯不相信自己是妈妈，这很好理解，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了这件事，谁能想到穿越回二十年前再穿回来的事情能够在现实中发生？谁能想到他们生活的世界不是真实，只是一本无聊的玛丽苏小说？

可苏纯分明不只是单纯的不信赖自己，她所说的话、眼神中的冷意、肢体上的抵触，都似乎在表明……

她早已知道有人会冒充自己的妈妈。

白莱茵陷入了自证难题，如果苏纯认定自己是冒充，那无论她做什么，苏纯都只会认为自己是在模仿，自己表现出越多与白沫的相似性，苏纯就会越憎恨故意模仿的自己。

或许得找到问题的根源，弄清楚苏纯为什么会产生如此警惕的情绪，才能进一步解开心结。

想通这一切，白莱茵沉默下来，眸子定定望着苏纯的离去的方向。

下午的拍摄如期开始，第一场是苏纯和林乐乐的对手戏，本来没有白莱茵的事，但她还是选择进入摄影棚，挑了个不显眼的角落旁观。

苏纯与林乐乐的戏份并不复杂，作为苏纯扮演的女主人公池灿一个学校的小师妹，林乐乐扮演的胡月是个无忧无虑、活泼开朗的小女生，因为放暑假来到了小镇，在路上偶遇了被当做继承人之一找回来做鉴定的池灿。

两人现在拍摄的这一幕，就是二人在面包店初遇，胡月抱着满满一袋子面包从店里冒冒失失地冲出来，撞上了池灿，开朗大方的池灿并不在意，主动提出帮助胡月提回家，二人就此相识。

林乐乐抱着牛皮纸袋，艰难地用肩膀顶开玻璃门走出去，却因为看不见脚下的路，一个趔趄撞在了苏纯身上。

“啊天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您没有事情吧，呃，这位，呃……”

秦导挥手喊了声“卡”，林乐乐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小心翼翼抬眼，“对不起导演，我脑袋晕了一下讲错了，得麻烦导演重新再来一条了。”

秦导好脾气地点了点头，架着摄像机开始拍摄。

第二条时，撞上苏纯这一幕安然过关，只是到了与苏纯对话的第一句台词，林乐乐看着苏纯的眼睛，突然一个卡壳，忘记了要说什么台词。

“卡——”

又是一次卡，秦导蹙着眉，“乐乐，身体不舒服吗？”

依照林乐乐往常的表现，今天这场戏她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水平。

林乐乐额头上落下一滴汗，小心瞥了眼面色不明的苏纯，咬牙道，“导演我没事，真的很抱歉，再来一条吧。”

摄像机的拍摄灯光再次亮起，镜头对准林乐乐和苏纯。被苏纯帮着收拾好地上的面包后，林乐乐满脸喜悦地与这位乐于助人的漂亮女孩儿聊天。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了，在什么地方工作？”

得知苏纯与自己相同年纪，又在同一个学校上学后，林乐乐一脸惊讶和惊喜，羡慕地看着身边女生，“你看起来又成熟又自信，不像我老被爸爸妈妈说一脸孩子气。今天认识你真的很高兴，我能直呼你的名字吗，苏纯姐？”

场中顿时沉默，摄像机象征拍摄暂停的红灯一闪，街道上饰演小贩的群众演员各自停止了手上的活计，负责挑担买糖的演员擦了擦头发间的汗水，提着沉甸甸的扁担回到最初的地方，浇花的演员往花洒中加水到完美刻度，准备再一次的重新拍摄。

意识到自己再一次口误，林乐乐瞳孔紧缩了一下，不安地看向秦导。

秦导没有说什么，他一向是个脾气好有耐心的导演，如果演员状态不好，他会让对方先去调整。

如此想着，他正要开口向林乐乐说，却听见苏纯开口叫了林乐乐的名字。

“林乐乐。”

苏纯的称呼加上了姓氏，听到她这样的一句，林乐乐的脸色骤然不安起来，秦导也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场中。

“要不今天乐乐先休息，我们继续拍和莱茵的……”

秦导试着打圆场，却只让苏纯的脸色变得愈发不好，她堪称严厉地盯着林乐乐，说出来的话冰冷又无情，丝毫不顾及对方的情面。

“林乐乐，”苏纯又喊了一次名字，“我不知道你昨天大晚上出去偷跑去剧组，彻夜不归是和什么人跑去了哪里，但我记得我分明说过，演戏不是游戏。”

林乐乐对苏纯的发火有所预料，但对方说出“偷跑”和“彻夜不归”时，她脸色瞬间苍白，近乎惶然地看了苏纯一眼，面上闪过仓皇和难堪。

“我分明说过，剧组一旦开机就不是演员一个人的事情，你的每一次心不在焉，都会让别人的努力前功尽弃，都会让别人受到影响！”

苏纯越说语速越快，到最后近乎是在训斥了，林乐乐被吓傻了，眼睛里渐渐漫上泪水。

“憋回去，你如果哭，妆容就得从头再来。”

苏纯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示意导演开始新一条的拍摄。林乐乐身体有些颤抖，苏纯的话似乎对她的打击很大，在接下来的拍摄中，她状态愈发不对，犯的错误一个接一个，每一次还不等秦导开口喊卡，苏纯就面无表情地说出“重来”两个字。

“站位错了，光线没有对准，重新来。”

“情绪不对，高兴的情绪传达得不够明显，重新来。”

“情绪不对，不能笑得那么开，重新来。”

“台词说错了，是‘池灿姐’，不是‘灿姐’，重新来。”

“最后一句说错了，没有‘啊’的语气词，重来。”

到最后，场上只能听见苏纯平静无波的纠错，以及林乐乐越来越哽咽的声音。秦导面容上是无奈，像是见过很多次类似的场景，旁观的白莱茵眉头渐渐蹙起，为苏纯明显不太正常的状态，和周围人对苏纯的窃窃私语。

老实说，拍摄电影时经常会出现演员临时发挥的情况，所以许多导演和演员对表演时台词与剧本是否完全一致的要求并不高，但苏纯明显不是这样的演员，她对剧本的不可更改达到了近乎变态的要求，甚至会将这份要求放在与她对戏的演员身上。

这或许可以称作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对作品的极致追求，可她们不是在个性十足的艺术界，而是演艺圈，一个流言能直接毁掉一个人的地方。

“苏纯这是在干什么啊？林乐乐最后演的这几遍不是还可以吗？干嘛揪着一个语气词不放啊？”

“你不知道了吧，苏纯经常这样，跟疯了似的，以为谁都像她一样天赋异禀，不会犯错啊。我听有个群演朋友说上次她跟苏纯对戏，不过是念错了一句词，苏纯就得理不饶人揪着她来来回回重拍了七八遍，我朋友最后都哭了！”

“啧啧啧，人家年少成名，又是大小姐，当然不知道咱们这些小群演的苦了。”

听着周围人越发恶意的讨论，白莱茵心里有些难受，眼前不由再次出现了大女儿小时候在舞台上表演的样子。

恣意随性，灵气满满，举手投足间全是对演戏的喜爱，她会为剧本中人物的悲伤而落泪，会为主人公的成长而喜悦，全都发自内心，自然流淌。

可现在的苏纯显然陷入了一个怪圈，把内心自然而然的感悟抛到一边，开始苛求和剧本的完全一致，被冷冰冰的文字框在了看不见的玻璃框中，此后一切的表演都束手束脚，不得要领。

从一个充满想象力的天赋型演员，到现在被条条框框束缚的苏纯，到底受是什么因素的影响，让她走上了这样一条错误的道路？

等到林乐乐终于拍出令人满意的一条，太阳已经日渐偏离，夜色爬上树梢。

无视周围人投过来的异样视线，苏纯捏着剧本走出了摄影棚，身边的小助理连忙拿起衣服给她披上去，又掏出保温杯递了过去。

“不用。”

苏纯漠然拒绝，即时嘴唇已经有些干裂地失去了血色，她捏了捏眉心，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来。

白莱茵跟了上去，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身站在了走廊中的视线死角，没有让苏纯等人看见自己。

“下一场戏是和莱茵姐的对手戏，是一场情绪爆发的戏，苏姐你要不休息一会儿，不然待会儿恐怕撑不下去。”

“我没事，”苏纯拒绝了小助理的提议，转而问道，“我一直带着的那本演技书呢？中午起来的时候没有见到。”

“是我收起来了，我马上拿给姐。”

小助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姐，那本书已经很旧了，何姐也说里面的一些技巧和知识已经不适合现在的时代，里面注释的一些问题和想法也有很大的局限性，和姐你并、并不相配……何姐找了很多很好的演技书，都是最新出版的，姐你要不要……”

“没有什么不适合的，你不要说了，我自己明白。”

苏纯近乎不耐地打断了小助理的话，小助理见状只得将话咽回肚子里，慌慌张张地在包里翻找苏纯要的那本书。

而一边的白莱茵早在听到“演技书”这三个字时眸子就微微瞪大了些，指尖有些发抖，类似于愕然和不安的情绪从心底升起，让她产生了一个近乎荒唐的猜想。

等看到小助理拿出了一本颇为眼熟的红色硬装书，再看到苏纯接过书本一瞬间出现的放松和怀恋表情，猜想化为现实。

苏纯捧着那本陈旧的演技书，像是看什么圭臬一般认真读着，即使她已经看过一遍又一遍。书页旁边空白处什么人做的标注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但苏纯对于哪些内容太过熟悉，闭着眼睛也能想出什么位置上有着什么样的注释语。

她甚至能想出那人做每一个标注时脸上表情的变幻，或喜悦，或为难，或疑惑，或恍然大悟，对方看完一整本书后敬佩满足的语气还回响在耳边。

“这是妈妈最宝贵的书，要是没有它，妈妈还是个胡闯乱闯的门外汉呢。这本书写得真好，通俗易懂，但又有很多专业知识和技巧，实在是太厉害了。”

实在是太厉害了，苏纯想。

这么厉害的书，被妈妈这么喜欢、崇拜的书，引导妈妈学习专业知识，逐步提高演技，最终拿下影后的书，怎么会是跟不上时代的，怎么会是与自己不相配的？

苏纯全然信任，几近虔诚地阅读，面容温和宁静，而远处的白莱茵看着苏纯的表情，狠狠闭上了双眼，心脏绞得发痛。

原来让苏纯走入歧途的，就是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小天使们的评论我都有看，我感觉好精彩！有说中的，也有给我提供新思路的哈哈，么么大家！感谢在2023-05-08 18:06:11~2023-05-09 17:4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汞黥 10瓶；宋思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