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现任,早就成了现实中的前任,还是五年前的那种。
如果,当时她没有闷头闷脑地冲出门口,或许可以听听窦乾接下去给出的解释。
毫无疑问,窦乾很爱她,甚至是一种孤注一掷的爱,常常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是个容易被哄好的人,足以料见,那一天她留下来,她们就会重归于好,说不定现在孩子都生一打了呢。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
那时候她还小,就算现在的她也不够成熟,但这段感情她努力过,她对窦乾赤诚炽烈过,百依百顺过,妥协忍让过,也就没什么值得懊恼和惋惜的了。
欧阳喻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其实这五年间她想起窦乾的次数很多,但感伤旧情的次数就屈指可数了。
她不会耽于过去,不仅仅是因为洒脱,更因为她知道她和窦乾不合适。
她可以为爱舍弃许多东西,但不包括自由,毕竟游侠失去了“游”,那所谓的“侠”又何以为继呢?
总之,人要往前看,路要往前走。
迎着日头麻溜地爬下床,欧阳喻正想钻进洗手间,好好洗把脸,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噩梦的余韵画下句点,却是被楼下一道洪钟般的呼唤吓了个趔趄。
好么,她都没来得及刷牙洗漱,就得下楼一探究竟。
边走,欧阳喻心下边犯着嘀咕:老欧体格那么大只,怎么这么经不住事。一惊一乍的,还得找女儿给他压阵。
欧阳喻和欧建荣这对父女,相处起来像哥儿们,互相吐吐槽、斗斗嘴就是半辈子。
说起来,“欧阳喻”这名字总叫人误会她是复姓,也不知老欧当初起名是怎么个想法,反正欧阳喻从小到大没少被人图方便以“欧阳”称呼。即使朋友们后来都知道了她姓欧,也无法割舍“欧阳”这个称呼的顺口,欧阳喻也就随她们去了。
老欧年轻的时候是搞工程队的,他在南方人中是少见的虎背熊腰、人高马大,做包工头特别镇得住场子,干着干着逐渐就成立起了建筑公司,走向正规化。
欧阳喻作为土财主的后裔,上初中起就不愁吃穿,对学习自然是更不上心了,才混成现在这样一个二十七岁心安理得的窝里呆。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她,谁让她不仅继承了她爹的大高个儿,也继承了他在治学方面的大草包。
估计她卯足劲拼命学,也不能赶上学霸的梯队,索性就自暴自弃呗,她有这个资本,她不躺谁躺?
楼梯只下了半截,欧阳喻便瞅见正门口她那光头老爹团起壮实肥硕的身体蹲下,一只熊掌有碍观瞻地搁在一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脑袋上,摸出了毛躁的静电。
奶娃娃看起来小小一只,也就四五岁的模样,软乎乎的脸蛋上挂着几道泪痕,努力睁开哭得红彤彤的眼睛,就像一只试图要跟大黑熊交朋友的纯良小白兔。
嚯!
欧阳喻心下一咯噔,一个人就可以脑补一出狗血剧。
莫非这只小崽儿是她家老爹在外头拈花惹草留下的情种?!
虽说是荒唐了些,不过她家老爹也就五十出头,老当益壮,那方面的功能她从不怀疑。
欧阳喻一脸痛惜地上前,埋汰道:“老欧,你瞧瞧你做的好事!一点没担当,让人家小崽儿千里寻父来,怪可怜的。”
欧建荣被气得大脸盘子涨红,直翻白眼:“瞎说八道什么呢!我心里只有你妈,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话倒也不假,欧阳喻一思忖,她爹这身价,就算长得寒碜些,蜂啊蝶啊蛾啊的,都能不要命地往他身上扑。
但欧建荣一心只有搞事业,加上他对早逝的亡妻始终存系着一份牵挂,二十年来没有续弦,也没听说过什么花边消息。
既然老欧义正严辞地否认了,欧阳喻当然不会继续误会下去。
那么,这只哭得让人揪心的小崽儿究竟是怎么来的?
欧阳喻努力摆出知心大姐姐的甜笑来,迎上前拉起小崽儿的手,一边将她带到沙发前,一边温柔地自我介绍:“小崽,呃咳咳,小朋友你好,我叫欧阳喻。你怎么会走到我们家的?来,告诉姐姐,是不是迷路了?”
她两手托在小崽儿腋下,想将她抱上沙发,谁知这小家伙挺会打蛇随棍上,小嘴一瘪,水闸又开,直接哭着扑进她怀中。
薄T恤很快被不知是眼泪还是鼻涕的成分打湿,但欧阳喻并不在意,只是担心这只小崽子把眼睛哭坏,把喉咙哭哑。
她只能坐到沙发上,把小崽子抱在大腿上,颠颠地哄着她。
好不容易,小崽子收了哭势,一边打着哭嗝,一边用两只小短手圈着欧阳喻的脖颈不放。
欧建荣一脸不忍地在旁边插话:“这小娃娃该是找不到妈妈了吧。”
谁知小崽子马上转过头,用刚哭过嗡嗡的小奶音纠正道:“我找到了。”
欧阳喻惊奇地张了张嘴,这还是打从她见到小崽儿起,第一次听她正常开口说话呢。只是短短四个字就听出一口京片子来,字正腔圆,不像是她们这里普遍的南方口音。
然而有些小娃娃就是不说则已,一说惊人。
下一句更是重磅炸.弹:“洋芋妈妈,我找到你了。豆干妈妈打我,洋芋妈妈你要保护我!”
欧阳喻顿时石化。
好么,她想当知心姐姐,人家偏要给她个便宜妈妈当当。
这下峰回路转,看戏的人变成老欧,只见他违和地捂着大嘴咯咯笑:“瞧瞧,不检点的人是谁呐?在外面和女人偷生孩子,不敢带回家?”
说完,老欧才反应过来。
不对啊!
倘若这真是小欧的女儿,那他岂不是莫名其妙成了爷爷,和他不能说毫无干系,只能说密切相关啊!
弄得他也得严阵以待了。
欧阳喻自然顾不上她家心事九连弯的老爹,她忙着问出小崽儿口中的一些细节。
尤其是——
豆干妈妈???
欧阳喻心里一咯噔,凡是带“豆”字的此刻都让她隐隐感觉不安,难道昨夜那个梦真的意有所指?
但欧阳喻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小崽子告诉她,自己叫小豆芽。
豆干和豆芽,大概只是配套的昵称。
更何况进一步的沟通交流让欧阳喻确认下来,小豆芽说话确实是北方口音,而她的前任跟她一样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稍稍安下心来,欧阳喻关注的重点就成了如今社会新闻里层出不穷的“家暴”事件本身。
不管是家暴妻子还是家暴孩子,欧阳喻这么个好抱不平的人最讨厌的便是向弱者伸手。
她想理清楚前因后果,小豆芽却是再也不肯多说了,只委屈巴巴地扒住她的膝盖,恳求她收留自己。
老欧按捺不住又插话了:“留下可不行,这孩子是离家出走的,万一她家长找来,误以为是我们拐带了她,事情可闹大了。”
明明对这位“豆干妈妈”印象很差,但欧阳喻下意识替人家说话:“丢了孩子肯定心急如焚,她找过来只会感谢我们。”
“可是——”欧建荣显然还心有顾虑,却被女儿催促着上班去。
“老欧,你不是说上午要去郊区跑现场么,这里交给我就行了。你常说的啊,我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这点小事都处理不了么。”
行吧,孩子大了,自己有了主意。
欧建荣一时有点感伤,耷拉着眉眼,抄起玄关鞋柜上的公文包准备离开。
下一瞬,他听到背后传来一句又奶又软还有些怯生生的道别:“老欧爷爷再见。”
欧阳喻正为小崽子的有样学样发谑,欧建荣却是一个激灵,显得十分受用,原本佝着的脊背立时挺得梆梆直,答应了一声“诶”后,往外走的步伐跟踢正步似的强健有力。
欧阳喻琢磨出味儿来了,有些惭愧,大概是这几年她对老爹随意惯了,老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拥有一个乖巧女儿的快乐。
毕竟谁能想到当年那件贴心小棉袄,长大了就变成不贴身的大马褂,特别碍眼。
不过好在现在的情况对这小家伙来说不坏,她轻轻松松就俘获这个家唯二两个主人的欢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