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四,晨。
源自更北方的风早已降临这座城,生活在这里的人也开始穿上夹袄,只是忽略这些,单看花园里的景色真是很难看出来如今已近冬日。
大格格带着人走在青石路上,余光瞥到旁边高耸的青松,心里默默计算着日子,想到再过不久额娘就能出来了,心里很高兴。
距离那日接风宴闹剧已经好一段时光了,可每每想起那天发生的事大格格还是心情复杂,她也是没想到明明自己前一天刚劝过额娘,隔天还是出了事,还是以那么不体面的方式发生的。好在阿玛顾念旧情,没有多加责罚,只是借着佛经的筏子关了禁闭。
只是额娘真的能改吗?她能理解阿玛的苦心吗?大格格皱了眉,她心里也很没底。
……
抄经其实是个苦差事,当然这是对那些并非诚心做这件事的人而言。李氏这次虽然说是被罚抄经,可四爷还是优待她的,不然何必把她留在东院呢?贝勒府上就有小佛堂,直接让人去那儿不是更近佛祖?要知道东院可没有设什么佛像。更不要东院本就是李氏的地盘,三阿哥也没有被抱走,她依旧每日过得滋润,只是要天天抄经外加不能出去罢了,总的来说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由此也能看出来四爷的心思。
可要不说李氏是个花瓶美人呢,她完全没能领会四爷的苦心,反而如乐仪所想埋怨起来,随着抄经日久,对乐仪的反感也越发强烈,最开始她还能听身边人和大格格的劝,到后来脾气日盛,半句都听不进去了,屋子里的瓷器都被换了个遍。
事情闹得这么大,谁还能不知道呢?李氏砸了第一个瓷器的次日,消息就传开了,甚至有好事的跑到乐仪那偏僻的小院递消息,可见人心浮动。
那乐仪知道这事是什么心情呢?没心情。
其实她一早就预料到了,倒不是说她有多么聪明绝顶,四爷都算不到的事让她给参透了,只是乐仪对李氏没有期待罢了。
李氏到底陪伴四爷许多年,要说就因为府上来了新人就完全舍弃她,那这个男人也太狠心了些。乐仪虽不通情爱,但是感情谁没有啊?人和人相处不就是在相互拉扯?四爷对李氏的不满是逐步形成的,可因为时间久了,又有孩子,四爷也不免会心生期盼,觉得也许能变好呢?也许能悔改呢?可失望的种子早已埋下,李氏的作为就是滋养的玉露阳光,终于有一天它发芽了。
因此看似是自己抢走了李氏的宠爱,可其实换别人,只要是个识趣或者说至少比李氏明事理、又不是那么死板的,李氏都回不到过去。乐仪看得很明白,可她想李氏是参不透了。
就这个事乐仪还和耿格格聊过,耿格格的想法和她是一样的。四爷不是绝情的人,有着往年情分,李氏只要不再作妖,这个侧福晋的身份和两个阿哥一个格格,能保她到老,就是福晋想对她动手,李氏也不是没有解局的方法。大院里要活得好,要么有宠爱,要么有孩子,李氏到底占了一样。
但可惜了。
乐仪可没什么想提醒李氏的想法,她最睚眦必报了,那一巴掌的债没找回来之前,甭想让她提点李氏。
……
颁金节日子越来越近,四爷的神色却一直不是很好,问起来还是那个原因——大阿哥和太子爷之间的矛盾。
“大哥性子刚强,二哥也……只是二哥到底是太子,大哥总是言语上不顾及,纵使兄弟之情再深厚也架不住这样僭越。”
四爷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无奈中夹杂着一些黯然,乐仪也能理解。
大阿哥说起来是哥哥,可每次见到弟弟都要行礼,如果说大阿哥是个无能的,那还有可能甘心,但谁让康师傅教子有方呢,底下的儿子大多数文武全修,太子虽然出众,可在一众兄弟中又不是遥遥领先。满人虽然一直在学汉学,但骨子里还是不太信服嫡长,大阿哥会对上有觊觎也实属正常。
四爷一边觉得依照礼法,大阿哥不应该对太子多有不敬,一边又觉得大阿哥毕竟是哥哥,太子再尊贵,也不能整天下大阿哥的面子。
这叫乐仪怎么说呢,她没法说,就连劝都只能说些“以后会好的”这样苍白的话。除此之外就只能多在饮食上下功夫,好让四爷多吃些。不过四爷也不是自苦的人,这事非人力可破,他也不会贸然做些什么,因此也只是忧愁了几天就恢复以往了。
颁金节那天大早上就疾风嗖嗖,乐仪在屋子里都能听见外面呜咽的风声。
“这么大的风,要不然多穿点吧?能吗?”
乐仪今天是破天荒的早起了,昨天晚上临睡前她缠了四爷好久,说什么都要这人按时叫醒她。四爷觉得没必要,她又不用进宫,天气这么冷,自己关上门在院子里乐一天就好了,何必起来受冻呢?
话是这样说,但乐仪要想做成什么事,那缠人劲真是没话说,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硬是逼得四爷同意了,这才有大早上乐仪坐床上看人穿衣这样事。
是的,乐仪只是说会早起陪着四爷,可没说会帮人穿衣服啊,她可不会。
其实她也不是没学过,草原上那段时间乐仪也趁闲在四爷身上练习过,但真的太繁复了,要她来那四爷今天铁定迟到,还是算了吧。
四爷也很清楚这件事,从来不要求乐仪一定要学会这个,他身边那么多太监呢,哪儿就要她来了,能在冬日起早陪他说话就很好了。
“今天不准出门,外头风紧,你再冻着。要吃什么只管叫人去厨房要,这样的天气最好吃个锅子暖暖胃。现在羊肉做汤底最好,若是不想吃,厨上刚进的石首鱼,用那个打汤也好,滋补。还有燕窝,必须用一盏听见没?让他们用牛乳煨,午间休息好叫她们热一盅梨汤……”
乐仪真的无奈了,这人怎么这样啊!大早上衣服穿好了不走,就这么坐在她身边念叨,这就算了,一屋子人都在呢!说真的,乐仪有些不好意思,很想捂脸,但这是别人的好意啊,她很懂事的,于是频频点头显示自己在听,没想到四爷见有回应越说越来劲了。
这么滔滔不绝的连后面的苏培盛都欲言又止、想要打断了,乐仪看他实在是可怜,连连拱手的样子很能逗乐,就直接一伸手捂住了四爷的嘴巴,在他愣神、眨眼表示疑惑的时候,示意其他人转过身去,又放下手直接凑上去蜻蜓点水一个吻。
“好了,知道了,放心吧!时候不早了,你该走了!”
四爷还想说些什么,但乐仪的动作更快,她迅速把人朝外一推,转身裹紧了被子,又挥了挥手,俨然一副“不想说话了”的样子,搞得四爷很无奈,但还是摇着头走了。
屋子里烧着上好的碳,床榻上又是厚厚的被子,乐仪睡了次很好的回笼觉,醒来的时候正好是辰时。
早膳乐仪不想用那些饽饽,就点了碗稠稠的白粥,但小厨房哪敢只给一碗粥啊,跟着送来的还有好几碟小菜,外加一笼鲜虾包子,一笼菜心卷,其他的糕点也上了好几碟。
乐仪看着这么丰盛的早餐,突然就想起来四爷,“你说,爷现在在干什么呢?”
底下几个丫鬟面面相觑,不知道格格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能回到:“大约是在皇上跟前呢。”
对哦,乐仪恍然大悟,四爷是皇子,无论如何待遇应该还算不错,大约不会挨饿受冻吧?但要想吃得多好估计也是不太行,乐仪恍惚间想起从前看到的各种清宫咨询,觉得这种大节庆,宫里御膳房估计也不会怎么推陈出新,但四爷可能也习惯了。
“等他回来给他补上吧!”乐仪边喝着粥边想着,又点了点头暗自得意于自己的想法。
而就在乐仪快活自在的时候,福晋她们却刚等到德妃的身影。
德妃作为妃子在宫里也算有地位了,可颁金节这一天也是没个歇的时候。大早上就要去给太后请安,等太后用完膳她还要去给贵妃请安,再之后才能回来休息,也是此时她才能问问儿媳府上如何。
没到此时乌拉那拉氏心里都会有些不舒服,谁愿意看着自己的婆婆偏心呢,哪怕那个对象是弟妹。完颜氏也有些别扭,每次一到这种场合她就好像有些对不起四嫂一样,可这能怎么办,她又不能和娘娘对着干。
德妃不是不知道众人心思,但可能因为十四是最小的儿子,性子又不如老四稳重,她总是怕他莽撞出事。如今宫里有她、宫外有老四看着,还这样不知天高地厚,不盯着他还指不定出什么事呢!
但老四……到底是自己亏欠他的。
“府上还好吗?新进的格格可还温顺?”德妃自觉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只能找这个话头。
乌拉那拉氏倒是有些受宠若惊,忙回了,“都好的,娘娘看中的人自然品性都好,尤其是钮祜禄氏,爷也是中意的。”
德妃闻言皱了皱眉,刚才热络起来的心立马淡了,她最不喜欢这个儿媳的就是这点,眼里半点容不下人,这样日子可怎么过?
可她没想到更让人震惊的事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