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夏天,天空是近乎于海水的深蓝,如果用童话里的语言来形容,像矢车菊的花瓣就很合适,很美,可惜紫外线就没那么美好了,再加上风沙漫天,穿着层层古装拍戏还是很折腾人的。
陈蔻饰演的萧逸清这个时候站在悬崖之上拍特写镜头,只见萧大侠发丝飞舞,衣带飘飘,那叫一个身长玉立,玉树临风。
然而导演刚喊了“卡”,陈蔻就捂着口鼻弯腰深呼吸,形象一点也不玉树临风,范思黎立刻冲上来用湿巾纸去擦陈蔻的口鼻——风里有沙尘,陈蔻刚才迎风拍特写,是屏着呼吸的。
陈蔻深呼吸了几口气,范思黎拿着小风扇贴着他扇,又弯腰帮他撩起层层叠叠戏服下摆,心疼道:“再捂下去该生痱子了。”说着要帮他扒掉戏服。
“没事儿,一会儿还有镜头。”陈蔻只是除下外套,表情很疲惫,往折叠椅上一躺,他说:“我歇歇。”
范思黎坐在旁边,帮他整理好下面一场戏的剧本,取了保温杯喂他喝水,陈蔻伸手拿起剧本开始喃喃自语地念台词,范思黎便拎着防晒喷雾走上前来,说:“蔻哥,闭上眼睛。”
陈蔻赶紧起身正襟危坐,紧闭双眼,范思黎很细致地朝着他脸上一通喷,凡是漏出来的皮肤都给喷上一层防晒。
一旁演女主的姑娘文以墨也在抹防晒,看到范思黎的防晒喷雾挺好使,就好奇地过来问:“你这是什么牌子的?”
范思黎跟她耐心科普了一番,顺带分享了一些护肤心得,西部风沙大,光敷补水面膜是不够的,还得抹面霜锁水,普通面霜抵不住,得抹X医院皮肤科自己研发的一款面霜。
文以墨被他的一套说辞惊住了,不由摸着自己的脸,越摸越觉得粗粝如砂纸,又去看陈蔻的,竟是面如冠玉,细腻如常,于是抱着脸嗔道:“啊,陈蔻哥,你的皮肤好好啊!羡慕嫉妒!”
陈蔻正背台词入神,被她打岔,只能顺着她的话说:“咱靠脸吃饭的,这门面活儿不得不保养好。”
文以墨是个高高瘦瘦的御姐,眉目清秀,自带不服气的清冷倔强,本人却不是高冷性格,跟谁都能聊,此时薅着陈蔻非让他分享平时的护肤保养,让他交代自己的独家秘方。
陈蔻哪有什么独家秘方,平时他撑死了抹一点大宝,仗着自己天生皮肤好,扛造,连防晒霜都不涂。这塞外风沙再好的皮肤也扛不住,范思黎比他上心多了,什么都给他准备好了,他乐得当翘脚老板,一切都听从范思黎安排。
他对着文以墨求知如渴的眼神支支吾吾说了半天,说不出什么保养心得,颇为泄气地指指范思黎,对文以墨说:“全靠我弟,你问他比问我靠谱。”
范思黎坐在一边歪着头看着他笑,转身捧出了装在小饭盒里切好的水果,有哈密瓜、葡萄、小番茄、黄瓜片,码得整整齐齐,红红绿绿可好看了。
“除了用护肤品,还要多吃水果蔬菜。”范思黎说完捏着小不锈钢的叉子戳了一小块哈密瓜喂到陈蔻嘴里,把盒子放在一旁,又开始剥葡萄,陈蔻吃着他不断喂进嘴里的葡萄,一边招呼着文以墨也来吃水果。
“你这弟弟真靠谱。”文以墨感慨:“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我也要让我姐来当我助理。”
短暂的休息结束,继续拍戏,今天是陈蔻和文以墨的对手戏。
文以墨饰演的角色就是被孙少羽骗了婚的萧逸清的前未婚妻安凝,孙少羽一路追杀萧逸清的消息被她知晓,她不顾一切地来见萧逸清,而卑鄙的孙少羽也不阻拦。
等到二人见面时,猛地出手伏击,并攀咬萧逸清和安凝私会,一是旧情未了,二是泄露机密,自己为国为民,要大义灭亲。安凝对他伪君子的模样深恶痛绝,更恨他欺骗自己,以至于错过此生最爱。
萧逸清和她并肩作战,和孙少羽带来的人马杀的你死我活,长风寨的救援总是不来。
两人浑身浴血,安凝为萧逸清挡了致命的一刀。
现在要拍的就是杀得你死我活,最后安凝为萧逸清挡刀的那场戏。演员在土坡上摸爬滚打,武术指导时不时上前演示正确的挥刀姿势。几大主演早已经灰头土脸,下来补妆还得抹上血迹,细化伤口,一个个都好不到哪里去。
就孟东东形象要好一点,因为他饰演的孙少羽是追杀的主使,亲自下场厮杀时已经是最后,萧逸清的武功已经学成,剑法高妙,孙少羽派去的高手不足以为敌。
孙少羽只是以此消耗他的体力,等到他们缠斗良久,窥见空子竟然来偷袭,安凝一直提防着,冲上去为萧逸清挡剑,被孙少羽捅了个对穿。
范思黎在一边看着,觉得拍戏和看戏真是两回事,那么多摄像头镜头对着,坑外一堆人盯着,打光板收音器全在眼皮子底下,演员面不改色地演下去也真是不容易。
笑场NG也很正常,不过NG次数多了,导演就有点生气了。
比如这个时候文以墨被孙少羽捅了个对穿时,本该怒目而视,孙少羽眼神闪躲,两人一对视就嘻嘻哈哈个没完。
导演将头上的棒球帽揭开,狠狠抓了两把头发,起身走过来,十分恼火地说道:“你俩怎么回事儿啊?这条一直过不了!”
文以墨和孙少羽挨了一通说,敛起精神来演戏,他俩的过了,陈蔻这头又不对了,陈蔻不在状态,摇摇晃晃的快要站不住,范思黎觉得不对劲,眼疾手快就跑过去,导演也起身来看。
结果陈蔻直直倒下去了,范思黎堪堪接在怀里,心慌意乱地喊出声:“蔻哥,蔻哥你怎么了?”
现场工作人员都围上来查看,场记扒开眼皮看了看,要来掐陈蔻人中,范思黎怕他手重给陈蔻掐出血,暗中挥开他的手,自己去掐,掐出个月牙形状的印子就不肯再掐了。
陈蔻就是太累太热然后低血糖中暑了,晕了片刻就醒来了,见到陈蔻醒来,范思黎都要哭了,握着他手声音发颤:“蔻哥,你没事儿吧?”
工作人员叫的120救护车也来了,陈蔻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抬上救护车,他不想去,觉得自己没事,也不想耽搁拍摄。
导演为了他的身体健康,派了一个工作人员跟着他去医院,给他跑腿、报账。范思黎更是如临大敌,急得不得了,直接自己先跳到车上,等着陈蔻被抬上来。
结果就是没啥事儿,医院给陈蔻开了两盒葡萄糖和藿香正气液,就让他们回去了。
陈蔻回到酒店,范思黎就忙前忙后,让他躺床上什么都不让动,连饭都是用喂的。
“不至于这样吧,太夸张了。”陈蔻要从他手里夺勺子,“我自己来,这像什么样子?”
范思黎捏着勺子不为所动,看着他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心里很难过,说:“明明我每天都跟着你,照顾着你,还是让你病了,我真是没用。”
“怎么说的呢这是。”陈蔻将他手里的饭菜拿开放在床头柜上,捧着他的脸,轻轻贴上他的额头,又贴到了他嘴唇上,也没有深入,只是安抚性质的吻,就像孩子亲吻心爱的玩具。
“你不能把意外都归咎在自己身上,对我是这样,对你今后的事业也是这样。”
范思黎看着陈蔻年轻的眼睛,清澈美好,一眼能望见底。此刻看着自己,眼中全是温柔关切的爱意,范思黎却做贼心虚一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上前拥抱他,将头埋在陈蔻的肩膀上,他想起前世的陈蔻苍白消瘦的模样。
他怕极了,如果前世的陈蔻知道自己带着所有的回忆重生回来,带着目的接近年轻的自己……
爱上范思黎,这件事可能会让前世的陈蔻感到无比恶心。
“蔻哥,对不起,请你原谅我……”范思黎对着今生的陈蔻说出了心中深埋已久的话语。
疯狂的痴缠与不计后果的禁锢,只是前世的范思黎因为体验到爱情销魂蚀骨而上头的疯批行为,对着陈蔻滔滔不绝的污言秽语也不过是希望他对自己有所回应。
恨也是好的,不爱我就恨我吧,恨比爱更深刻。他这样想。
后来范思黎也想陈蔻回到热爱的事业中去,想要重新让他光彩照人,挽救彻底黑成渣的陈蔻形象,开始在网上大规模洗白,可惜无力回天,因为陈蔻毫不配合,还患了病。
得知自己患的是肺癌,陈蔻表情平静,范思黎在他唇边竟然看到了久违的笑容,他问范思黎:“我的时间还有多久?”
范思黎不敢说医生判断的三个月,陈蔻也不理会他的反应,很肯定地告诉他:“我要见陈蓝。”
陈蓝进入病房看到陈蔻的那一刻,深吸一口气,转身时,范思黎看到他通红的眼睛和高举的拳头。
范思黎被陈蓝狠揍了一顿,没有还手,陈蓝是那么孔武有力,直将范思黎打得鼻青脸肿,然而陈蔻悠悠叫住陈蓝,他说:“算了,没必要打他,不值得。”
陈蔻自始至终没有给范思黎一个眼神,范思黎心中不忿,见他与陈蓝的兄弟情深,那强烈的占有欲作祟,又开始按捺不住地发疯。他不让陈蓝将他哥接走,扬言自己能给陈蔻最好的医疗条件,带着陈蔻去了H城最好的医院治疗。
陈蔻拒绝手术和化疗,对范思黎叹气一般地说:“你放过我吧……”
范思黎眼中直直掉下泪来,说:“蔻哥,我爱你。”
陈蔻听了这句话,痛苦地闭上眼睛,将头偏到一旁,如果能选择,他宁愿从来没有遇到过范思黎和范思黎他爸。
后来陈蔻死了,范思黎才体会到什么叫千刀万剐、万箭穿心。有人告诉他遗忘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开启新一段恋情,而他没有办法去爱任何人,他满脑子都是陈蔻,不能也不愿意遗忘陈蔻。
刘海双看到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子,给他找过与陈蔻模样相近的人来,却惹得范思黎大发雷霆。
他不要什么替身,也不能从旁人或者新恋情上得到慰藉,他只要陈蔻。
那时陈蓝正在锲而不舍地联系他,因为陈蔻是范思黎下葬的,陈蓝都不知道自己的哥埋在哪里。
站在陈蔻的墓前,触摸着墓碑照片上陈蔻动人的眉眼,范思黎接了陈蓝的电话,并答应与他的会面,于是毫不意外的,见面时又被陈蓝揍了个半死。
“我哥欠了你吗?”陈蓝将他掀翻在地,抬脚狠踩:“你要逼死他!”陈蓝忍不住痛哭失声,爆锤在他身上的拳头也失去了力度,“你不是人!你这个王八蛋!你害他这么惨……”
范思黎也哭了,他身上痛得很,这样也无法抵消心里的痛。
今生的陈蔻遇到的最大的痛苦波折就是十八岁时父母双亡,其余也都还算顺利,除了女朋友甩受了一点情伤,现在弟弟高考结束快上大学了,自己跑龙套也快跑出头了,身边还有一个体贴的小男友。
他拍着小男友的背,觉得范思黎这孩子哪哪儿都好,就是爱哭。
有点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