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族之间的礼尚往来,正常交往也算不上什么,懂礼知礼的,自然是会慢慢了解品性。
但张衡的大放厥词,几乎在一瞬间就把普通士族排除在外,就算是想亲近做些事的,也只能默默往后靠。
个人和朝廷之间针锋相对,大多数时候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朝廷是一个庞大,运行缓慢,积弊甚多的系统。固然人们看不惯,但要直接让其如个人想法一般,一下就改变,本身就不现实。
更遑论一个人想得很好,十分清楚自己的缺点和弱点——也不见得就一定想改,想改了,也不见得一定就能改过来。
张衡清楚这一点吗?
赫连叶丰不知道。
她猜测此人可能就没想着努力,花很多时间和精力,帮助朝廷这个系统慢慢改变。
他不过是失望了,然后对着老天爷就来了一次许愿,希望他想要的政令能够马上通行。
最好是不费吹灰之力,动动嘴皮子就行的那种。
因而他大放厥词,他试图用动动嘴皮子的方式,把需要践行事业的路打通。
赫连叶丰懊恼自己当时蠢到家的决定,如今看透了盟友,脸色上是十分地不好看。
她心中叹气,明朗的仕途也没了,她这般,会让家里失望的吧?这样想着,她又觉得是自己魔怔了,总想着升官发财仕途明朗——她是没见过百姓疾苦?别人在想着如何吃饱穿暖,她在想着如何拥有权利,拥有对这个世界改造的权限。
虽按照她的判断,她的改造必定利于民生。这么一听,倒好像是她成了父母官,都是旁人不识好歹了。
可人人立于天地之间,总不该是生来就是为了死,或者生来就是为了过得不舒坦。
她这一番颇有看头的折腾,倒显得众人皆醉我独醒,只有她自己是个明白人,救别人于水火。
但大多数人踩高捧低,结党营私,蝇营狗苟,欺上瞒下——也都是为了自己能够过好,好到环境能够为自己而改变,好到自己能够拥有这个世界的改造权,这权利,越大越好,因为这才能让自己越过越好。
她这番栽的跟头,心态与别人并无什么不同。虽理由好听了些,虽目的单纯了些。
搞来搞去不还是要这份权,没有这份权就要死要活,浑身不舒坦。她在心里唾弃着自己,怎么就有的自信?自己的判断一定正确?自己认为好的对自己就真的好?
当今圣上裁决事情时,也让文武百官来参议,便会知大家的理想世界不一样,有的差异小些,有的差异简直是令人讶异的程度。
但有一致的认定,那就是,这个世界对大家而言,都是非理想世界。
但往哪个方向改,可能大家都不甚满意。
可能一开始的目的是好的,大家往一个地方用劲,但时间长了,有了地位阶级的划分,话语权的增加或削弱,就又萌生出许多的不满,又要改,重新换血。
周而复始。
赫连叶丰想到这,甚至有出家的想法。
她自觉越发不对劲,成了僧尼,她便好受了吗?对舒坦过分执念,是否也是陷入了误区?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在一片迷蒙之中,不知道方向在哪。
天已经黑了,黑咕隆咚的,她算是看着了方向,叫人备好洗浴用品,给自己舒舒服服洗刷干净。
胸中的志气,突然少了一大半,愣是让人感觉到怅然若失。
她不明白。
难道是,她自认为是一定要做出些许的成绩,若是没有,此生就算是白过活了?
她不是那等痴愚憨傻之人,其实有这等志气也是人之常情。但世间上憨傻的人少之又少,那剩下的这许多人,便都要是有志气能做成事的?
这要求未免有些太高。
察觉到自己太过苛刻,她没了心思继续弯弯绕绕地胡思乱想,躺下便睡了。
人惯会自取灭亡,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她没了积极进取的心思,心下就安定了一大半,早早睡着了。
梦里不清醒,像是到了一个不认识是地方,四周黑黝黝的一片,泛着凉气,而小腿上痛得紧,她想痛呼出声,却发现连声音都出不来。
“想通了?”头顶上传来戏谑的声音,她仔细一听,这人的声音她好像是听过?
“赫连仙官,再不醒,你的魂魄要被万千恶鬼啃食殆尽了。”郁和寒凉克制的声音传来,让赫连叶丰如梦初醒。
她猛的睁开眼睛。
郁和面如冠玉,眼神深邃地盯着她。
“想不到你历劫那么容易,还没怎么接近你,你就自己想通回来了。”郁和的语气中好像有些许失落。
“这不是好事?”赫连叶丰满脸黑线。
这神仙历劫,牵扯深了,回来还怪不好意思的,所幸她从来没有这等烦恼。
神门中的师父都夸她慧根极深。
她也觉得如此甚好。
郁和心说要不是我赶得早,都不能和你一起入环境,这进幻境才多久呢,便又历劫清醒。
他是真的找不到可以接近赫连叶丰的方法了。
英雄救美这一招没用,平日里这位仙官奉公执法,好不严厉,也没有他能插进去的口。
他心下有了恼色,但依然没有表露丝毫,只十分平静地附和着,“是是,是好事。”
原本是想要同往常一样,起身告辞就走了,但幻境里对郁和的好感,让赫连叶丰犹豫了。
“郁和君可是好酒?我这里有陈年佳酿一坛,不如共饮之?”
“也好。”郁和的眼中闪过几丝意味不明。
说实话,赫连叶丰对郁和的了解甚少,二人虽同出一个师门,但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虽不知郁和为何与自己进了同一个幻境,但显然历劫的是她,该犒劳的地方还是不该省略。
以前在师门,两人接了任务便会去好好做,向来也没什么争执的地方,赫连叶丰除了干正事就是待命,日子无聊得很。
从储物戒取出桃花酿,又找来一对形制精巧的瓷杯,这便满上了。
郁和接过酒嗅了嗅,也没着急喝,而是盯着赫连叶丰的小腿看,“你的伤,可还有碍?此番饮酒可行?”
“无碍,已经长出来,就是还有点木。”赫连叶丰不太在意,捞起酒杯就牛饮。
郁和将酒饮尽,然后给两只酒杯都满上。
不过他没着急喝,而是顿了顿,“此番喝小酒也没个配菜,不如咱们移地到酒楼?”
酒楼嘈杂,赫连叶丰不喜,她平日里喝闷酒喝习惯了,倒不成想郁和君那么不习惯。但人家都提出来了,也不好驳回,毕竟她和人家不熟,还是得多多照顾。
郁和画了传送阵,示意赫连叶丰过来。
她有点认生,但不可能就这么翻脸,于是乎迟疑着踏入传送阵。
呜呜泱泱的谈话声和调笑声,让赫连叶丰有些晕眩。这里是九州最大的酒楼,名为“宜笑楼”。
他们俩都不是这方土地的常客,因而过来时,倒引得窃窃私语。
“咦,这不是刚说入魔了的赫连仙君?”
“她肯来咱们这等污遭之地,怕不是已经入魔了?”
“诶,怎么说话的?咱这儿怎么就污遭了?”
“郁和君也来此地?!!!”众人惊掉了下巴,但也不好讨论什么。
这二位都不是他们能讨论的——若是没入魔之前,赫连叶丰是决计不能被他们拿来随便八卦的。现在她虽入魔了,但身旁跟着战神郁和,也不是他们能编排的,其实这两人站在一起,就足够劲爆的了。
很快安静下来,走过来的老板娘体型敦厚,面若桃李,“二位客官里面请,这里有专门的金字级包间,还有银字级包间和普通包间。”
其实平日里老板娘是懒得介绍这些包间的,这会儿上赶着介绍包间,是给想八卦的人腾个方便。
赫连叶丰想了想,也觉得外面嘈杂,就点了金子级包间。
“诶,好嘞,跟我来!”老板娘是个灵活的胖子,这会儿就蹿在二人前面,给人带路。
“里面有菜单,二位先点着,小二一会儿就过来取。”说完,老板娘就笑盈盈地出门了,走了许久,才捂着胸口喘大气。
“诶哟喂,吓死我了。”
赫连叶丰到座位上坐着,从储物戒里把刚才的家伙什儿取出来,便听郁和问道,“想吃什么,点一点。”
也是,不点显得没有诚意。
赫连叶丰拿来菜单,点了花生米和炸藕盒,便放了回去,在她看来下酒菜也就这些,没啥印象了。
小二取了菜单一蹦一跳地跑了,没多大一会便上了一大桌子菜。
其实两个人吃菜喝酒,总该是要有的聊才行,赫连叶丰见郁和半天没说话,在干了一杯后问道,“郁和兄怎会在幻镜里,可是师父又有什么指示了?”
“来救你。”
听到这,赫连叶丰也觉得没什么问题,继续感叹道,“已过万年,难为师父还记得我。”
“不是师父的意思。”郁和忍了半天,还是说了实情。
“啊?”赫连叶丰搜了搜自己那空荡荡的脑海,她记得与郁和没有私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