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逝给人带来的并不仅仅只有经验,还有一阵阵的失落。
因为显而易见,经验并非是随时都有用,而人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痛。总是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不需要付出任何的代价。
代价!?
皇帝认认真真审视了这个词汇,代价,一个皇帝,为什么要付出代价?他已经是皇帝了啊。
可是拖着病体的他,只能带着不甘的心态,承认自己虽然是个皇帝,但也依旧是个凡人。
那些用来制约人的,让人难以逃脱束缚的枷锁,一件不落地通通落在了他的身上。
其实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毕竟身为普通人,从小到大生病是很正常,每次都有这种心路历程,但是依然,每次都没有办法长记性。人就是这样狂妄自大的物种,崇帝心里明白,心知肚明自己的缺点,但也知道自己难以去改变。
那种掌控欲,嫉妒心,那种不自然的暗戳戳的羡慕,那种忍不住就是想要去毁灭的冲动。有时候崇帝会觉得,自己好像似乎某些时候德不配位,但是很快又反应过来——我可是皇帝,他们所有人都应该配合我!
我做不到的,他们不可以去做到,否则就是在打我的脸。我能做到的,他们更不可以做到,否则怎么凸显我这个皇帝的特殊性。可是生病了自己治好像治不了,有时候也不想自己去做饭吃,这样一想,还是放权出去,恩准他们可以做一些事情,这样自己才有空歇着,不至于累死。
但有时候偶尔想想,还是会好气——这个皇帝当着,感觉一点都不像他们说的那么好,那么尊贵,那么独一无二。
在病榻上,崇帝的想法依然是很活跃,听到小锅子的传唤时,他惊了一下,又十分自然地摆上了属于皇帝的架子。
“微臣赫连叶丰参见陛下。”
“草民张衡参见陛下。”
隔了足足三丈的距离,两人对着病榻请安。
“嗯……”
“赫连叶丰,你对此次入狱可有想法。”
崇帝问得直白,但是好像感觉差了点什么。
“没有想法,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负责押送你的人呢?”崇帝对于这个回答似乎是很不满,开始准备找茬。
“郁大人在殿外候着,您并未传唤他。”
“嗯。”
“张衡。”这声音带着沧桑和疑问。
“草民在,陛下可是有何吩咐?”
“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斗胆问问陛下,此事是什么事?”
“你!咳咳咳!咳!”
“赫连叶丰因为你被关了那么久,你有什么看法?”想不到都那么迟钝,崇帝不得不点名。
“啊?又不是我关的,我没想法,我没逼着赫连大人一定要为我出头,草民原本在边疆踏踏实实过日子。”
“那现在呢?现在有两条路,要么你返回边疆,要么你留在这儿干活。”崇帝被小锅子搀扶着起了身,生了几天病,他的眼神浑浊,如今却又透着一些精光。
“草民全凭陛下安排。”
“赫连丫头,你怎么想?”
“全凭陛下安排。”
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的,早知道这么干会有那么大的代价,傻子才会去做咧,所谓的理想那必须都是建立在当下过得很好的基础上的,可不能胡来。
“哦,我还没想好,你们先退下吧。”
“微臣告退。”
“草民告退。”
显然,崇帝现在依然还是不能相信,这两个人的心思已经不浮动了,毕竟他自己最有经验,那抓心挠痒地难受啊,可没有那么容易咧。
帝王心思其实也不是难猜,而是,你明知道此人喜怒无常,明知道此人许多时候没有什么智慧,纯属就是胡乱地瞎猜没有依据,此人最喜欢不劳而获,还自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你也依然要顺从,因为大权在他的身上,你的任务,不是为了所谓的黎民百姓,而是为了,可以把皇位上的这个人给哄开心。
哄开心了,可能你可以稍微地在这个基础上 ,去做一点想做的事情,如果没有哄开心,那倒霉的聚成自己。
徐太医和周行医因为在皇帝身边一直守着,如今的身体已经受不了,被抬到太医院救治。
赫连叶丰知道自己有些地方做得过火了,以为自己的计划完美无缺,以为自己的计划一定可以施行,毕竟是为国为民的大好事儿呢,可是很多时候的阻碍,甚至于都不是看得见的利益,而是那些看不见的利益——荣誉、猜忌、攀比。
如果是为了钱来阻止她,她可能心里也会好受些,可很多时候根本就是人心浮动又丑陋,让这件事情一直落不了地。
可这才是真实的世界不是吗?真实的世界就是那么丑陋又难堪,所以人们听到那些充满潮气的梦想,都是嗤之以鼻——不需要所谓的客观现实和阻碍来打败,他们自会出手打破你的美梦。
张衡的那些技术,可以让只有皇帝才能用的珍品,变得满大街都是,让每个平民百姓都可以用上。可是到了那个时候,皇帝还算是皇帝吗?皇帝的规制都被打破了。
崇帝难以接受这个实情。
他是皇帝,他没有办法忍受别人可以使用和他一模一样的东西,没有办法忍受原来别人并不比他低贱。这让他感觉到他是个烂大街的东西,什么人都可以替换掉。
替换掉……想到这,他发现自己也曾替换掉别人——那就是他的父亲。
皇帝确实是谁都可以做的,崇帝想起自己曾经读过的史书,知道实际上皇帝也不过就是那样。可,可他还是难受,难以忍受自己是普通的,平凡的,他试图催眠自己,所以让赫丰那个可恨的丫头吃瘪,让她知难而退。
可他还是不满足,为什么他还是清晰地记得当时赫连叶丰意气风发的模样,好嫉妒,感觉那个时候,仿佛赫连叶丰才是这个世界的王。
崇帝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宽容了,毕竟他还让赫连叶丰活着。
允许这样的人存在于他的世界,是他身为皇帝的最大仁慈。
郁和跟在赫连叶丰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
“赫连大人,陛下怎么说,有说让你出狱了吗?”
赫连叶丰尴尬一笑:“陛下说他还没想好。”
“好的,那赫连大人要忍受郁和常伴身侧了。”郁和小心翼翼地看向那背影,又迅速低下了头。
“无事。”
虽说是无事,却没有让大家都放下心来。
捡回一条小命,该怎么合理利用?
利用?赫连叶丰感觉到有些不安,连自己都需要利用了,她是不是太过不近人情?
可能皇帝的考量,在某些角度下其实也是对的,其实大家都一样,其实大家都平庸,但这并不是不珍惜的理由,并不是可胡乱糊弄的借口。
这样想着,赫连叶丰感觉自己似乎有些成熟了,对皇帝给的答案也没有那么排斥和抵触了。
“出去玩儿吗?”郁和感受着周围有些凝固的气氛,忍不住继续道。
“出去玩?”赫连叶丰自己没想过这方面,“郁大人,您可是羁押我的官员,这个提议很好,但是这样是否会对您造成不利?”
虽然知道郁和身后的世家很好,但这也不是赫连叶丰可以随便把别人拉下水的理由。她想了想,对身后的郁和说道,“若是郁大人实在是无聊,可以在我府上下棋,张衡也会,你俩搭个伴,时间也就可以混过去了。”
张衡:“和我下棋,只怕是郁大人会被我吓跑。”
郁和心想,谁乐意和你下棋,真是厚脸皮。不过这话他喜欢,这样,他就有机会和赫连叶丰下棋了。
赫连叶丰:“你不会让着点儿吗?”
“那里自己来,你怎么还借花献佛呢?你问过花同意了吗?”
赫连叶丰唏嘘:“啧啧,真当自己是朵花了,大男人也不怕被笑话。”
张衡仰头,才不理赫连叶丰。
“那行,郁大人,回去我陪您下棋。”
郁和受宠若惊,但还是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下棋,和赫连大人下棋,真好。
回到太尉府,用过晚饭,赫连叶丰便招呼人摆好棋盘,烹上花茶,叫郁和过来一起下棋。
“赫连大人费心了,其实不用那么讲究的。”郁和就坐,略显羞涩。
“诶,可别这么说,应该的应该的,大家都是相互照拂着。”
赫连叶丰执白子,郁和执黑子。
原以为赫连叶丰很会下棋,郁和还稍稍收敛,可没想到他的棋风还是凌厉了,没多大一会儿,盘上就不剩什么白子了。
“哟,你倒是挺会让啊!”张衡冷不丁走过来,开始在一旁说风凉话。
赫连叶丰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说来惭愧,我没让。”
“嘶……”
下完这局棋,两个男人似乎陷入了沉思,他们好像明白为何赫连叶丰会入狱了。
这种傻白甜,要是不进去,才是奇了怪了。
“你没唬我吧?”张衡有些不死心,和赫连叶丰嚷嚷道,“不行,你和我也来一句,我看看你水平。”
“哦。”赫连叶丰眼睛滴溜溜转,来就来呗,谁怕?
不就是输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