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小瓜蹲在马路牙子上,思索一个极其要紧的问题:“路,该怎么走?”
女子按了按面前黑黑的柏油路,发现路竟然有些软,而非印象中的那么坚不可摧。
道路里有无数黑渣,相拥成纹,谱写出太阳底下无边无际的诗歌。
有蚂蚁背着粮食嘿咻嘿咻地经过,为诗歌点上轻盈而沉重的小乐章。
有甲壳虫推着粪球过马路,被飞跃而过的车辆碾爆浆。
麻小瓜想着,路那么宽,我该走左边,还是右边?或者中间?或者都走?
女子没有走在路上,转而沿着马路牙子走。
顺着马路,麻小瓜走过一处屠宰场。
一只通体花白的母牛正在说话,抗拒着走进那处杀生之地,“嘿!我的哥儿!我可不喜欢那臭烘烘的地方,那地方叫我恶心得想吐!”
农场主可听不懂,极力扯着缰绳意图将这犟牛驱向门口,“你这头牛!产不出奶就给我投胎去!你浑身值钱的呀,只有那身牛肉了!快给我进去!”
母牛哞哞叫道:“我的哥儿,我为你产了十年的奶,难道你都忘记了?那些暂且不谈,我可不是牛。现在的我是一只马,你是不能把一只马作为一头牛卖掉的!”
男人恼怒地嚎叫,本就肥胖的红脸更是红得滴血,连推带拉,好不容易才叫母牛挪了半个蹄子。
屠宰场的人听到声响连忙跑出,男人呼了口气,大叫道:“喂!你们快来,赶紧把这头该死的母牛送上西天!”
一只母牛是无力对抗六个大汉的,悲剧即将发生。
麻小瓜冲了过来,夺过男子手中的缰绳,将自由还给了母牛。
母牛欢笑着跑走。
男人抓住麻小瓜,“奶奶的!臭丫头,放跑了牛,你给我赔!”
麻小瓜说:“牛给你打了十年工,她早就自由了!她不属于你,只属于她自己。你没有权力卖掉她!”
“嘿!哪里来的癫婆?”男子骂骂咧咧,狠狠抓向女子,“看我不把你卖了!”
然而,男子粗大的手顺着东北大红棉袄滑开了。由于太过用力,惯性带着男子的身躯狠狠地砸向地面。
原来是滑不溜秋之铠生效了!
麻小瓜心里又响起那道声音:“到那个地方去……”于是女子撇下摔得七荤八素的男人,飞也似的跑走了。
不知跑了多久,女子放缓步子,慢慢地走着。
夕阳西下,在无尽的道路上落下昏黄的余晖。
麻小瓜的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头浑身花白的母牛。
母牛打招呼道:“嘿,真巧!姑娘,你也在走吗?我也是。”
麻小瓜说:“我要去一个地方。”
母牛说:“好极了,我也要去那个地方。也许我们可以一起走。”
麻小瓜看了看母牛,伸出手,“好极了,作为路友,我们不妨互相认识一下。我叫麻小瓜。”
母牛举起一只蹄子,轻轻地碰了碰女子的拳头,“嘿,好朋友!我叫艾玛丽!别问我为什么不叫艾玲玲,或者叫玛丽·黛佳。因为那实在没完没了的,美国人会责怪我怎么不叫玛丽莲,日本人会埋怨我不叫宫本丽子,就连那韩国,也能批判我为什么不叫朴敏丽!我就叫艾玛丽,天地间独个儿的艾玛丽!”
“格瑞特!”麻小瓜轻柔地握住牛头上的辔头,将其卸下撇在地上。
之后,艾玛丽耳朵上的标牌也被摘去,丢在地上。
艾玛丽活动着自由的身体,快活地绕着麻小瓜走动,欢叫着,“喔喔,真舒服!小瓜,我只能告诉你我的名字,却不能告诉你我的种类。我有时候是奶牛,有时候是骏马,有时候还是人呢!还有的时候,我是拖拉机,是摩托车,说不定还能是宇宙飞船呢!”
麻小瓜说:“玛丽,你的自我介绍是我听到的最酷的。我敢保证下一个家伙十辈子也赶不上你。”
艾玛丽高兴得哞哞笑,“那真是不错,小瓜,你是我见到的最棒的人,我敢说下一个伙计一百辈子也不如你!”
一人一牛依偎着走着,走在无尽的马路上。
艾玛丽提议道:“小瓜,你坐在我身上怎么样?别担心会压坏我,我在农场的有时候还会被赶去拉货,我敢说和那些货物相比,你轻得像一粒灰尘!”
麻小瓜拒绝了,“我想那和重不重不相关,那看起来太奇怪了!还是保持原样吧!”
艾玛丽同意了。
两她们面前忽然漫过一片金黄,笔直的公路一头扎进黄金沙漠。
走了不多久,一人一牛走到一处十字路口。
路口处斜插着一个方向牌,铁质的标牌已经锈迹斑斑,铁板与铁棍连接处的螺丝早已松动。
风一吹,方向标牌吱呀吱呀地转动,“西大路”的方向指向太阳升起处。
“我们该去哪儿?”艾玛丽问。
“随它呢。”麻小瓜说,闭着眼睛走上一条大路。牛跟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人一牛穿过沙漠,来到人烟稠密处。
天上忽然下起了瓢盆大雨,雨点瞬息间便填满了天地间的每一处缝隙。
任何一个物种,哪怕它是一粒微菌,走在这样的雨天里也没法避免饱吃一梭子雨点子弹的悲惨命运。
麻小瓜和艾玛丽走进一家路边的便利店。
店员懒洋洋地瞥了眼将要进门的母牛,提醒道:“宠物不得入店。”
“好吧,那我们不进去。”麻小瓜说,“雨很大,也许我们得买一件雨衣。”
“是的,那件雨衣得足够坚实,不然可抵抗不了这大雨。”艾玛丽深以为然。
麻小瓜伸出手臂比了比母牛的尺寸,思忖着说道:“那买一件双人雨衣好些,还是买一把大伞好?”
“都买,雨衣加雨伞,半滴雨别想淋进来。”艾玛丽想了想,回答道。
“妙极了。”麻小瓜推开门看向店员,“请给我们一件最大号的雨衣和最大的雨伞。”
拿到了雨衣和雨伞,艾玛丽和麻小瓜上路了。
牛头勉强挤进衣领里,雨衣的尾翼堪堪漫过后腿小腿。
麻小瓜这次没法拒绝玛丽的好意,坐在了牛背上,脑袋从另一个口子里钻出。
青绿的大伞张开,可靠地罩住一人一牛。雨河顺着弧度溜下雨伞边翼,在伞外盖下一层厚厚的雨幕。
艾玛丽伸出舌头满满接了一嘴天水,舌头一卷,清冽的雨水跳过每一粒味蕾。
“哦,这尝起来有点甜,有点冷。它来自千里之外的天空,滋味和地上的、河里的水味道总是不同,有种甜蜜的孤独的味道。”艾玛丽提出资深的评价。
“听上去不错,”麻小瓜将左手伸出雨伞,饮下掌心浅浅的一泓清水。
女子咂咂嘴,“还有雷电的味道,带着一股烧焦般的清新。”
雨点忽的停了,一人一牛穿过河流之上的红铁大桥。
前方高楼林立,钢铁森林隐在雨后的雾霭中,模模糊糊地匍匐出一团团朦胧的灰影。
市中心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