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娅的话音刚落,尼亚整个人都僵硬了,加琳也怔住了。谁也没有想到,那个隐瞒了十七年的身世之谜,竟然在此时揭开了。
“你说什么?”加琳打了个寒噤,声音都在颤抖,“谁是我的母亲?”
尼亚弓下腰去,想要后退,脚后跟却碰到几个杂乱的箱子,重心不稳,摔坐在其中一个箱子上,“没谁……”她嘟囔道,“你的母亲是我……是我!”
“你告诉我说她是杀人犯!”加琳难以接受地往前踏了一步,高声质问道,“我一直以为她是被治安官送进来的罪犯。”
“她就是!”尼亚狡辩道,即使她都不敢看加琳,“她被指控杀死了自己的丈夫,把他剁成了肉泥。她丈夫的父母送她进来的,这都是有记录的!”
“但你们并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有罪,是吧?”蕾娅又问。
“她的公公婆婆都都说她有罪了!”尼亚狡辩道。
“但治安官没这么说,她本人也没有这么说。”
蕾娅的话让尼亚哑口无言。
“所以她的确是我的母亲,那个画螳螂的人。”加琳泪眼婆娑地看向蕾娅。那份心碎就像崩塌的大厦,瓦砾成灰。
看着加琳的样子,蕾娅不可避免地鼻头一酸,握着木桩刺的手又往下沉了沉。
“唔!”瘦青蛙的声音劈叉了。
“亲爱的!”尼亚跟个弹簧似的,从箱子上蹦起来,凶横地瞪着蕾娅,“把那该死的木桩刺拿开!”
蕾娅一动不动,继续问道:“你把加琳的母亲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尼亚夸张地努着嘴,“她死了呀!”
“她怎么死的?”
“病死的!”
“什么病?”
“神啊,自然是疯病!”
“她是在你和瘦青蛙的虐待和折磨下死的。”
“不!她本来就时日无多。”
“你们杀害了她,夺走了她的孩子。”
“不!我们什么都没做,那瓶药水是她自己喝下去的……啊!”
蕾娅一连串的发问让尼亚有些发懵。又一次,她道出了肮脏的真相。
“那是什么药水?”蕾娅问。
“那、那是……”尼亚喘着粗气,含糊其辞。
“她问你是什么药水!”不等蕾娅说话,加琳已气涌如山。她捡起手边闲置的绳索,缠绕在了瘦青蛙的脖子上,用力一拉,瘦青蛙差点背过气去。“你说不说?”
“是治疗咳嗽的药水!”尼亚尖叫着将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就像和瘦青蛙感同身受一般,痛苦地闭上了眼,“但他拿错了,我丈夫拿错了,但那是个意外,他不是故意的!”
“她说的是真的吗?”加琳看向瘦青蛙,手里的绳子又收紧了些。
瘦青蛙难受地扭了一下,脸上的脂粉被汗水带走了大半,疯狂地点着头。
加琳的母亲大概率是无罪的。她热爱昆虫,精于绘画,骤然失去丈夫,还要被公婆无端猜疑,最后将怀孕的她送到了疯人院。而加琳,她本该在花园里跑闹嬉戏,却平白无故地成了孤儿,带着自己的父母是杀人犯这样虚假的记忆长大,在疗养院里遭受暴虐无道的折磨。
“你们真是令人作呕,”想到这些,蕾娅气得发颤,“你们没有一丝丝的羞愧吗?”
“那又怎么样?你以为你现在说这些能改变什么吗?”尼亚指着蕾娅说道,“难不成你觉得听了这些,我就会大发慈悲地放你们走?”
“不,我不觉得。你的慈悲之心早就消失殆尽了。”蕾娅失望地撇着嘴。
“那你还在努力什么呢?在这里拖延时间也是没有用的呀!”尼亚望着自己像条蛆虫一样挪动的丈夫,急得跺脚。
“当然是努力转移你的注意力啊,傻瓜。”蕾娅灿烂地笑了一下。
“什么?”尼亚惊恐地转头,想要四处张望。
而在尼亚没有注意到的另一边,米拉已经等候多时。
她猛地出现在尼亚面前,将悄悄收集的一小捧墙角灰朝着尼亚的脸尽数吹去,那些灰尘放肆地飘飞,钻进尼亚的眼睛里、鼻孔里、嘴巴里。
“啊!”尼亚痛苦地揉着眼,腿脚不听使唤地到处乱走,“可恶的女孩们!你们太狡猾,太低劣!”
无头苍蝇般的尼亚辨不清方向,米拉便用蕾娅递过去的木桩刺朝她脑袋上来了一下,留下一道夫妻同款伤痕。
尼亚捂着脑袋呼吼,而此时,门外又传来吵闹的声音,似乎有人刚挨了打,有一扇木门刚被凿了一下。
少顷,大门又被打开,焦急踏进来的,是一人一狗两个身影。
那人抬起手臂,一拳打在试图阻拦他的达利斯脸上。手上的绳索一松,小狗便蹦蹦跳跳地钻了进来,对着尼亚护工长就是一顿狂吠。
小狗紧紧咬住尼亚护工长脚踝上的肉,甩着那对大耳朵。
“哪里来的小畜生?”尼亚护工长布满血丝的双眼刚刚睁开一条缝,就看见腿边的小狗,尖叫着咒骂道,“滚开!快滚开!”
她抬起另一只脚,想要踢走小狗,小狗却灵巧地绕了个圈,躲到了一旁。她踢了个空,反倒自己摔了一跤。庞然大物倒地的声音如响雷,蕾娅忍不住哈哈大笑。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尼亚摔倒时碰翻了蕾娅之前用来照明的烛火。那火焰翻倒在她背后的纸堆里,一页页地燃烧过去,没多久,就吞噬了通往另一个仓库的大门。
蕾娅抱起小狗,米拉抓着加琳从外围奔去门口,找到了牵狗人。
“克里夫!”米拉在喊他的丈夫。
“克里夫!”蕾娅在叫那条小狗。
尼亚扶着架子爬了起来,而蕾娅一行人则把箱子又堵在了道路中间。尼亚想跨过来,却因为笨拙的身体和模糊的视线,连走一步路都十分费劲。
她气喘吁吁地趴在一个箱子边缘,被身后飘来的黑烟呛得咳嗽不止。
加琳端着那个烛台,凝视着这个养育了自己十七年,也折磨了自己十七年的女人。烛泪凝坠,滴在她的手背上,但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是你们害死了我母亲,是不是?”加琳哽咽地质问道。
“她有病,早晚都要死。”尼亚已觉喘不上气,却依旧恶狠狠地说道,“虽然是个意外,但我们是在帮助她。说真的,加琳,你应该感激我,我帮了你家一个大忙,还解救了你,让你不必被一个疯子养大,变成一个小疯子。”
“那我跟你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加琳释怀般吐出一口气,将那根蜡烛扔进了面前的箱子堆里。
瞬时间,一条火焰创造的分界线,横在了她们之间。
尼亚伸长了手扑过来,想给加琳一巴掌,却被火焰灼伤,哀嚎着缩了回去。
尼亚的眼泪和鼻涕一齐涌了出来,她冲着加琳怒号道:“你不能这么对我,加琳,我是你的母亲!”
“我母亲早死了!”加琳忍无可忍地悲泣道,“你没有孩子,你们两个都是恶魔!”
“我不是!我才不是!”尼亚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疯癫地摇头晃脑,用手煽动着火焰,“烈火!烈火!烧死她,让她们这群不知好歹的、没良心的姑娘通通下地狱。”
“她才是疯了……”加琳哭着说道,“这家疗养院只有两个疯子,一个是她,一个是瘦青蛙。”
“你好好瞧瞧,尼亚,是谁在火圈里!”蕾娅冲着火光中尼亚恍惚的身影喊道。
“……是我”尼亚踉跄着往后退到瘦青蛙身边,又哭又笑,“哈哈!是我们。亲爱的,我们要上天堂了。”
尼亚没有解开瘦青蛙的绳索,任由他这么绑着,嘴里隔着棉布这么哭叫着。
她欢笑地看着那些火星,跳起了在礼堂里跳过的舞。她被烟雾呛得浑身无力,扑倒在瘦青蛙充满污言秽语的怀里。
在她死去之时,她似乎回到了她结婚时的那个春天,看到了春风中漫天飞舞的梨花,又成了花瓣雨中充满朝气和希望的自己。
地下室顶部的泥瓦掉落下来,一个个木架撕裂、倒塌。蕾娅他们离开火场时,没有再听到一点声音,只觉得这场火烧得异常凶猛。
蕾娅他们逃出主楼时,脸上都黑漆漆的,个个都成了花猫。米拉的丈夫克里夫还揪着衣领,带走了蜷缩在门口、吓得瑟瑟发抖的达利斯。
蕾娅本来还奇怪为什么来地下室找她们的只有达利斯和尼亚。别人听到这么大的动静,就算不来搭把手,也难免好奇。
但当她看到眼前的场景时,她就知道了原因。
天已蒙蒙亮,雾气消散。治安官们将主楼围了起来,一些护工蹲在地上,正在遭受训斥。治安官们看到克里夫,纷纷摘帽行礼。
谁能想到呢?米拉的丈夫克里夫竟然就是里奇城治安所的所长。
“蕾娅!”
焦急的喊声渐行渐近,蕾娅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梅丽尔老师。”蕾娅将头埋进梅丽尔的肩膀。
“你要急死我吗?谁准你自作主张自个儿跑来这里的?”梅丽尔责怪地说道,眼泪滑落下来,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地,“要不是收到了菲林医生送来的心,我真的会发疯。”
蕾娅看向跟在梅丽尔身后小跑而来的菲林医生,用眼神道了感谢。
与梅丽尔简短的叙旧后,蕾娅找到了加琳。她将一个手心朝上的拳头递过去,五指张开,是加琳扔掉的那条蜘蛛项链。
“我早该想到的,”蕾娅说道,“这肯定是你母亲的东西,那张设计图也很像她的手笔。你的母亲是个昆虫学家。”
“我的母亲是昆虫学家,”加琳从怀里掏出那张螳螂图,缓缓展开,将蜘蛛项链放了上去,“蕾娅小姐,”加琳破涕为笑,似乎有一种新的喜悦冲破了悲伤,“我是昆虫学家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