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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过不久,秦楼便收到了扬州当地司乐下派乡师的来帖。
乡师过来后也挺客气,他是来传话的:“这几年来秦楼发展不错,你们递上去的呈函也过了审核,司乐府已经批准,准许你们参加今年扬州的花魁大赛。”
“不过名额有限,加之考虑到你们是第一次参加,这次大赛秦楼只有一个可以参选的名额。你们商量好后递交司乐府即可。”
扬州的花魁大赛最早是皇后娘娘建议、陛下恩典后由京都礼乐部门通知扬州城各大礼乐司联合举办的。因皇后祖籍出自江南扬州,此举既有发展扬州的意思,也有为当今圣上张罗选举江南美人的想法,是以江南各大有名望的青楼皆可参选,能够入选的门槛也高了起来。
秦楼虽沉寂三年但也曾风格一时过,只是之前从未向司乐府申请参加过。原因沉香当然心里清楚,和媒妈远离京都后不想再一次引起那边有心之人的注意有关系。
是以今年,秦楼本该也是如往年一样未递交申请。
沉香没有申请。
媒妈也没有申请。
但能为秦楼申请花魁大赛参选审核的,只能是秦楼内部的人。
外人还在,沉香未改面色,浅笑一下:“多谢先生告知。”
等乡师走后,莳花难掩担忧:“小姐,这件事要怎么处理?难道是有人被其他青楼买通了?”大家姐妹相称相处了这么久,突然之间让她怀疑谁,心里像是被动了刀子似的,刮疼。
咬了咬牙,她问:“小姐,会不会是巧兰姐……她对于花魁大赛的事情态度很积极……”
“莳花,不要轻易动摇你的信任。”
莳花话说到一半,对上沉香冷然的双眼,突然就说不下去了,她懊恼地低下头:“对不起,小姐。”
沉香微合双眸,沉思片刻,她道:“你去和各位姑娘说,秦楼报名了这次花魁大赛,只有一个名额,有意愿参加的人可以依次来我房中报名。”
“小姐?”莳花有些疑惑:“我们真的要参加那个花魁大赛吗?”她常跟在小姐身边,虽然不知缘由但也明白小姐是有意要避开花魁大赛的。
“嗯,报名了不参加岂不是要得罪官府的人。”沉香无奈看了一眼莳花:“我们秦楼还没有那么大的牌面。”
“还有,等这件事结束,无论暗中报名的人是谁,记得去和巧兰道一声歉。”
“是。”莳花眼眶湿润,她现在已经为刚才的话懊悔万分了。
“原因是非尚且不知,但我们既然在秦楼,便都是秦楼的人,大家是一家人。”沉香这话是对莳花说的,也是对曾经的自己说的。这时的她好像更明白媒妈每次讲话前自信拍着胸脯说秦楼姑娘心都是向着秦楼这句话时的感受了。
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即使出现问题,该想的也是如何去解决,而并非相互揣测和怀疑。
这大概是多年前的秦楼和多年后的秦楼,真正名噪一时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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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来沉香房间的是巧兰,
“做什么事情,你总是最积极的一个。”沉香笑着打趣,巧兰乖觉地吐了吐舌头:“但我不是来毛遂自荐的,应该说是抛砖引玉才对。”
“哦?我们家巧兰什么时候这样大度了。”
“小姐快别打趣我,我是几斤几两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是农户家里头出来的,琴棋书画连皮毛都没摸到,难道还妄想一张嘴去比赛和人叭叭叭吗?”
“就算小姐让我去,我也不敢啊!平白给我们秦楼丢人。”
巧兰平日大大咧咧,做事情大开大合颇有几分小子气概,所以害羞和不好意思起来时也比其他姑娘更显几分娇俏,大眼睛忽眨忽眨,脸颊绯红,手指都搅在了一起。
不是她。
沉香心里评估道,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论人缘,巧兰是秦楼里和各位姑娘处的最好的。但也正因为这份过于的活跃,才让遇到事情后她成为了第一个怀疑的对象。
“巧兰啊,”
“嗯?小姐?”
“你真可爱。”
巧兰蹭的一下跪坐在小姐面前,眼睛亮晶晶:“小姐终于想起来要给我涨月例了吗?”
沉香:“……不、不是。”看来太活跃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听到没有涨月例,巧兰也没失望,乐呵呵道:“其实我来是想推荐红芍姐的。”
“红芍?”
“对啊!小姐英明有远见,终于肯给秦楼报名花魁大赛了。参加比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仅可以扩大知名度,还能宣传一下咱们秦楼的姑娘。三年前媒妈就突省事不愿意参加,我还当今年也没戏了呢!没想到小姐今年愿意扛起大梁,带领我们秦楼再上一层真是太好了!”
“但我以为你和夏荷的关系更近,会推荐她。”沉香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巧兰。
巧兰连连摆手:“我肯定心里最向着的是我们秦楼。夏荷她之前因为姓江那家伙的事情火了一阵子,全扬州谁不知道咱们秦楼有一位夏荷姑娘啊?这种新机会当然需要给更需要扩大知名度的姐妹了,再说,红芍姐才是咱们秦楼的最有才艺的女子了,琴棋书画,舞蹈乐曲哪一样不是精通的。”
“总之,我肯定推荐红芍姐。”巧兰一鼓作气。
“所以被你推荐的红芍怎么不来啊?”沉香无语,这妮子典型的替人做主,看样子和红芍商量招呼都没打过。
“其实……”巧兰有点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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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大赛?”夏荷诧异地看向莳花。
“是的,小姐说有意愿参加的人可以去她房里说。”莳花道。
夏荷摆摆手:“我就不必了,这个机会让给红芍姐吧。”
“夏荷姑娘不参加吗?”莳花本以为夏荷是最愿意参加的那一个,这几年只要秦楼有大厅演出的表演夏荷总是最努力和积极的一个。
夏荷捂脸,小声道:“莳花啊,你是不知道,我最不好意思在公开场合演出了,还是比赛,要真去了光紧张都紧张死了。”
“可是夏荷姑娘在秦楼有大厅演出时候总是最积极的那个啊!”莳花更疑惑了。
“我之前被人骗过,是小姐帮了我,所以我也想为小姐多做和分担一些事情。”夏荷腼腆道,“在大厅为众人表演是没有小费的,不如包间里一对一时候赚的多,我早就决定这辈子就在秦楼了,吃穿不愁也不怎么需要钱……”
莳花明白了,夏荷是想自己多费些力气,把赚钱的机会让给其他姑娘。同理,花魁大赛出名的机会也是让给其他姑娘。
“还有一个原因,”夏荷纠结了一下,还是道:“红芍虽然没说,但我和巧兰她们都是知道的,红芍一直……很想参加花魁大赛。”
同一时间,沉香屋子里,巧兰犹豫后和沉香说:“三年前红芍就和媒妈提过一次想参加花魁大赛了,虽然最后不了了之,但我们这些屋子挨得近的都知道她真的很想参加。这几日晚上经常起夜,也没好好休息。”
“小姐不若找机会也劝劝红芍吧,她是秦楼最早的姑娘,但如今夏荷名气更大一些,心里定然是不好受的。”巧兰见沉香没说话,又补充一句:
“当然啦,我只是将心比心嘛,要是菡萏、芙蓉、木槿几个家伙现在就比我接客多,我肯定眼泪不知道掉多少次……也有可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哈哈。”
“小姐,”门被敲响,落梅探出一个脑袋来,“媒妈请您去她那里一趟,红芍姑娘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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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到媒妈房间时候,门是虚掩着的,她推门而入。
屋子里,媒妈盘腿坐在凳子上,红芍双腿贴地跪在旁边。
“对不起,小姐。”这是沉香进屋后,红芍说的第一句话。
沉香反手将门关上,眼神复杂看向红芍,“你本可以装作不知。”
她本想私下解决这件事,才让莳花去到各个姑娘房间中传话,却没想到调来了积极活跃分子巧兰,而真正想参加的人却去媒妈这里自首了。
“我知道小姐是想偷偷帮我瞒下这件事,但我对不起秦楼对不起媒妈对不起小姐,于理难容、于情难安”红芍苦笑。
“人我叫来了,红芍你说说原因吧。”媒妈叹口气道,“你是从小被捡来秦楼的,其他姑娘不知道我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啊!为什么仍然要报名这次的花魁大赛?”
“别说其他有的没的,我知道你不是为了名或利。”媒妈难得严肃起来。
红芍低着头:“我有不得不参加的理由。我是罪臣之女,本姓为祁。”
“祁?”媒妈喃喃,“前扬州府通判祁永春?”
“是。”红芍眼神坚毅:“十年前扬州水患,百姓流离失所,圣上责难,我祁家被判贪污受贿糊弄河堤修筑一罪,父兄皆被斩首于市,男子流放,女子充,但这件事是被冤枉的。”
“当年分明是扬州知州王明甫私自贪污朝廷拨款,却最后让我的父兄为其顶罪。我父亲当年已收集证据要上交朝廷但却被人截下换成了我父亲私自贿赂上级官员的铁证,正逢扬州水患事发,朝廷派钦差调查,我父亲就这样不明不白替人顶了罪,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红芍声音哽咽,语气艰涩,眼泪硕硕往下落。这是沉香也第一次看她哭。
“你想在花魁大赛夺得魁首,求那个进京面圣的机会?”沉香想将红芍扶起来,但红芍不肯。
“是。当年之事我父亲留有备份的证据,父兄受难后那些东西交到了我的手上,若不能为父兄洗清罪名我又凭什么苟活在世?”她愧疚地看向媒妈,“但我绝不会连累媒妈的,若能成为花魁大赛的魁首进京后有脱离原所在青楼入京都教坊司的机会,我会先在京城安定落名后再找机会递交证据,到时候就和秦楼没有关系了。”
“你可知所行之事难于登天?”媒妈定定看向红芍,眼神却仿佛在追忆往昔。
“我不怕的,不过贱命一条罢了。”红芍惨笑,“只是对不起媒妈和秦楼还有小姐。”她闭了闭眼:“若是您不许红芍这样做,那便赶红芍出去吧。这件事就当不曾有过。”
“不可能。”
“不行。”
媒妈和沉香同时说道,媒妈更是从凳子上起来,使劲将红芍从地上拽了起来:“哭哭哭,哭什么哭,多大点事情就这样了。你可知你现在这份豁出去的勇气已经比太多人强大了。”
“娘?”沉香感知到媒妈复杂的情绪,握住了她的手。
“仇恨、怨怼、报复,这些都是媒妈我早就放弃的东西了,我啊,要比你懦弱得多。”
红芍惊然看向媒妈,听她声音更加浑然有力:
“但你既然有勇气去做,我洛□□上一把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