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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吹过枯草,卷起一片灰尘,徒留满地鸡毛与尴尬。
沉香忧伤地将比她更忧伤的女子从地上拔起来,扶至平整的石阶上,递上一抹素帕:“要不先擦擦?”
女子抽抽噎噎地擦着脸上的泥和泪,见沉香面无表情,心中来气:“我从没摔过这么重的跤,磕破了皮,吃噎了泥,摔花了脸,我伤心是天经地义,你郁闷什么啊!”
女子语气骄纵,但更主要是表达不解,沉香并未反感,只是笑笑:“我郁闷,错花了时间,误听了闲话,救错了姑娘。”
“这位姑娘,你方才说要一死白了只是气话尔尔,并非真心之言对吧。”
女子吓得一下子从石阶上跳起来,踩到裙摆一个趔趄,不过这次被沉香扶住了:“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完了,全完了,小姐,我们刚刚说话应该是被听到了。”
女子瞪大眼睛,“竟然偷听人说话!”
沉香:“……无意、无意。”
“我警告你哦,我是扬州知州王家的人,你要是敢把今天的话说出去,小心官府老爷把你抓起来蹲大牢。”女子用娇娇的语气说着威胁的话,眼神闪烁,手攥成拳,身子略微后缩,沉香看得竟不知道是谁吓唬谁。
沉香蹲在女子面前,平视对方,左手撑着下巴:“哦?官家老爷就可以随便抓人?”
女子眼睛瞪大,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凑近沉香:
“我悄咪咪和你说啊,当官的哪有几个好人?你别不信,江南之前水患、河堤偷工减料可死了不少人……再说你方才不也听到了,王家老爷少爷都看中了我,两个好色没品行的混不吝,王八蛋,你若说了他们的坏话出去,难道能有好果子?”
“小姐!”小丫鬟在旁边使劲使眼色:“还记得上次夫人来府探望时候和您说什么来着?言多必失啊,言多必失!”
女子赶紧闭嘴,眼泪簌簌又掉下来:“我命怎么那么苦啊,言不由衷、身不由己,不如死了算了!”
“就是啊,小姐明明已经被王少爷纳入房中了,怎么偏偏老爷时不时念叨小姐呢!”
“我们家小姐又不能一个掰成两个用,天天青楼妓院的逛,回家了还要争抢一个女子。这事准瞒不住,要是少爷或者老太太知道了,我们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别提少爷或老太太了,就算是夫人、或少夫人知道了,我们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两个小丫鬟也跟着哭,三人抱做一团,好不悲伤。
沉香叹口气,过去将狼狈的几人分开:“别再随便说什么死不死了,反正我无意听到你们谈话,现在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不若说给我听听,我帮你们出主意?”
沉香就见两个小丫鬟连带她们家小姐鼻涕一吸、眼泪一擦、满眼希冀地望向自己,
沉香:“……”总感觉上了贼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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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题,有言在先寸土不让,打一字谜?”老板接过谢瑾言抽的题牌大声念出。
后者几乎不假思索便道:“诗,诗词的诗。”
“下一题,桃李果脯裹层糖,发明者在御膳房,打一零嘴。”
“蜜饯。”
……
“下面最后一题,呦,客官手气不太好啊,抽中了一个有难度的。提示一下哦,谜底是四个字。”
“盈盈北至巧移推,蝶两腾翔落羽飞。隐隐峒山行渐远,长街前后两依偎。客官可知道谜底?”
摊位上,各种样式的灯笼交叠放置,形成了一面灯海墙,谢瑾言就是被这样一大面的灯海照着,柔和的光影下,他束发青冠、眉目俊朗,听完老板念题,狭长的眉宇轻轻挑起,唇边为这热闹喧嚣染上一抹弧度,他轻声道:“携手同行。”
可惜了,最希望听见这句话的人,不在身边。
些许的遗憾落在了谢瑾言心里。
但若她在时,自己大抵也不会如此的直白。
想想,就又觉得恰到好处。
“答对了!这位客人是今晚第一个十道问题全对的!本店的灯笼可以随便选一个!”老板是个爽快人,见谢瑾言全对,人比他还要兴奋,大声吆喝起来。
谢瑾言没有挑挂在最上面价格不菲的雕花灯笼,从店铺摆出在手边的一侧取了一盏莲花灯。
“这位客人,这盏灯不贵的,答对三题就可以拿了,您看要不换一个?”老板提醒道。
“不必,我想要的便是这个。”谢瑾言将莲花灯放在手心,淡声道。
莲花灯小巧精致,放在手心,恰到好处,莲花粉洁,每一朵花瓣都透着莹莹的粉光。最初路过时,沉香在这盏灯上多做停留的目光被他记在了心里。
既然多了看,那便是喜欢的。
于物如此,于人亦该是这样吧。
灯有温度,一直捧着怕灼了手,谢瑾言又找老板要了一个提挂,不紧不慢往回走。等到了卖汤圆的小摊位,才发现桌边空荡荡的,
她没等自己。
谢瑾言蹙眉,他扯开盖在头上的面具,下意识往四周张望起来,心里有些担心。
端汤圆的老翁还认识谢瑾言,朝他招招手,指了指桌上被竹筷压住的字条:“那个姑娘人先离开了,但留了字条给你。”
谢瑾言眼睛一亮,急忙过去。
人群中如炸开一声响炮,有人扯着嗓子喊:“钗凤女,是钗凤女街游啦!”
这一声,如同划开了一大浪潮,人们纷纷开始往两边拥挤,你推我踩,偏还扬长扯着脖子往前看。推搡的人群把谢瑾言挤了个踉跄,他顺着人流往摊铺的边的桌椅走,可有前面的人已经被挤过去了,对方一个没站稳,手在桌面上胡乱一划,那原被压着的字条就不知道飞去哪里了。
“等等!”谢瑾言听见自己的声音淹没在沸沸扬扬的各种嘈杂声音中,他奋力挤着过去,侧身想拾被打飞的字条,却被后面的人使劲一挤,整个人全然没站稳,有人扶了他一把,他下意识想拉住,手指却按上一片柔软。
谢瑾言慌然回头,视线却正好撞上沉香亮晶晶的眼睛,她下盘很稳,一下子便在人潮中定住了一方位置,只不过扎好的发髻被挤得有些散乱了,额角的一抹发丝垂在了鼻翼,随风微微动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稍稍眯起,比之手中燃烧不尽的灯火更为夺目。
谢瑾言松了一口气,下意识想笑,脑袋上却被拳头砸出一个包来。
“笨蛋,你手放哪呢!”
他才注意到,他的手指虚虚搭在她的胸前,没记错的话,方才,还按了一下。
谢瑾言:“……”
触电一般,他收回手,又迅速将那个橙黄咧着十六颗大牙的面具带好。
沉香:“……”
虽然是自己给的面具,但,明晃晃的大牙怼在自己面前,怎么感觉更欠揍了?
不过,相比想要揍人的心里,沉香更多还是石子砸入池塘咕咚一声的心跳,被撩动的心弦,以及尴尬下的羞赧。
如果刚谢瑾言是带着面具按上她的胸,沉香可以保证这人现在头上就不止一个包了。
到底还是,那好看的一张脸,让她不忍心(不好意思)了。
沉香和谢瑾言退到安全的地方,这会道路已经被挤开,逆着光,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拉着半敞的花车而过,浅红色的山茶花从车上向两边撒去,还有夹杂其中的酥糖,人们欢呼地抢着。
花车之上,穿着大红色抹胸百合边叶襦裙,折金边刺绣牡丹纹,坠银嵌翡翠长珠链的女子侧坐在软座上,朝众人浅笑招手。
女子身材丰盈,却是恰到好处的饱满,及腰的情丝被绕过耳后根盘起,带上额外的发髻,头上插了金簪、银簪、还镶嵌上了各色的宝石翡翠,简直一个亮闪闪到金碧辉煌。一般人难撑起这样富丽堂皇的打扮,可她不一样,明艳大气的五官配上梨涡浅笑、肤若凝脂,唇似樱红,让那些斑斓的饰品都成了陪衬,刚刚好衬托她的美丽。
千金难求一面,万两难买一笑。
没想到面圣回归的云娘没瞧见,却遇上千载难逢的钗凤女游街。
“钗凤女、钗凤女!在扬州呆了这些年我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见到!”有人激动大喊。
“咳咳,令兄台一定很穷吧。”
“毕竟钗凤女从来不见没有钱的人……”
“快让开快让开,给钗凤女的马车让让路。”
“你们别挤在这里,我也要看啊!”
老人小孩们都赶在人潮来临时候往后面退去安全的地方,年轻气盛的青年人你推我挤、相互扒拉,只为占一个好位置,伸长脖子想看钗凤女一眼。
沉香和谢瑾言的位置算是比较好的靠前处,但你要觉得可以一览钗凤女的车驾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看着前方拥挤已经超过自己一个脑袋的乌压压,再回头看一眼比自己还要矮一点的谢瑾言,沉香放弃地耸了耸肩:“也没什么好看的,这会游街相当于是趁人多打宣传了。”
“打宣传?看来和我们在金瑞茶馆请人说书有异曲同工之妙。”谢瑾言很快联想到,“不过,宣传效果不论,在熙攘闹市招摇过市的行为并不可取,人群推搡,受伤难免,按理官府那边的人该及时阻拦制止,而不是,”
“为其开道。”谢瑾言声音冷淡。
“怎么可能制止?那可是花楼,出了有能面见天子人物的扬州第一青楼花满楼。”沉香道,官场上的事情她虽不懂,但约莫也能猜几分。
扬州地沃,人少忧,这里的官员多养成了日食肉糜、不知疾苦的性子。上到知州、下到县令,便是几年前的钦差巡查也被轻轻松松敷衍过去了。
沉香想想可惜,也退了几分凑热闹看的心思,转而问谢瑾言:“商杰呢?有看到他吗,这人群一时半会还散不开,走散了可难找。”
谢瑾言想了一下商杰小牛犊一般的身材,难得卡顿一下:“他应是不用担心的,况且我和他也说过了,逛累了便在三洞桥那里集合。”
“那就好。”沉香放了心,刚准备拉着谢瑾言后撤绕小道离开主街就听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欢呼:
“是金钗、金钗!钗凤女要丢金钗啦!”
作者有话要说:三个灯谜的内容来自于百度~
1、有言在先寸土不让 -- 诗
2、桃李果脯裹层糖,发明者在御膳房 -- 蜜饯
3、盈盈北至巧移推,蝶两腾翔落羽飞。隐隐峒山行渐远,长街前后两依偎。 -- 携手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