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下水流湍急,警方只好放弃搜寻,松田阵平回到车旁的时候看见伊达航正紧紧抓着一卷海报,面部表情丰富而抽搐,高木涉和佐藤美和子的眼光也在他和海报间游移,最后双双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松田阵平一手拎着头盔,疑惑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伊达航吞了口口水,把海报往身后藏了藏,“回去接着执勤吧,今天这件事还要开会呢。”
“行。”松田阵平点了点头,越过他向其他人走去,在伊达航松一口气是猛地扯过他手里的东西。
“别看!”班长回身抓着他的手,眼神诚恳,“你……这件事已经发生了,你不要太伤心。”
松田阵平脑子忽然懵地一下,他听见自己有点干涩的声音:“怎么了?这里面……和神野有关对不对?”
她出事了吗?出什么事了?这个照片会是什么?现场记录?事故留影?
难道说一打开,就是她鲜血淋漓的脸?
班长还在宽慰他:“我知道你喜欢她,但是……没有缘分也不要强求,你……唉,还是把这个给我吧。”
松田阵平动作生硬地低头,盯着手里的海报。
他缓缓地递给班长,让班长托住海报,然后在众人都以为他放开的时候,猛地一拉——
不是什么淋漓的血,倒是有洁白的婚纱,神野夏一身正装俊美笔挺,她身侧的人穿着婚纱笑意盎然,两人看起来无比般配。
这是一张婚纱艺术照,仅此而已。
松田阵平松开这张照片,后退一步,忽然弯下腰捂着胸口大声地吸气呼气,高木涉吓了一跳,连忙把他搀扶起来。
高木涉还以为会看见酷哥流泪,没想到松田阵平只是在平复呼吸,他甚至是笑着的。
伊达航小心翼翼的:“你还好吗?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但是……”
“接受不了吗?其实也还好。”松田阵平平静地帮着他把海报卷起来,“和她有关的事情,除了死亡,我没什么接受不了。”
他对着伊达航潇洒地笑了笑:“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生日的那一天,就是我收到来自她的钻石和玫瑰的那一天,也是我们在摩天轮上同生共死的那一天。”
他顿了顿,接着说:“那一天最后,警察告诉我在下游电机漩涡处提取到了属于她的组织碎片,初步怀疑她已经被螺旋桨搅碎了。
“我在岸边一个人,一直坐到天明。
“从那时起我就觉得……生死之外,再无大事了。”
松田阵平拿着海报,又挥了挥手:“不过只针对她,下次再让我看见海报上的这个男人,我一定会把他抓到监狱里。”
松田阵平表面上很潇洒,回公寓的时候查了一晚上长谷川悠一的百科,神野夏在网上没有信息长谷川可是有的,大到代言品牌小到应援色号,顶奢模特在网上的资料一应俱全,连后援会都有八九十来个。
鼠标承受不住松田阵平的握力,发出分崩离析的哀鸣,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喝了杯水,刚巧看见对面商场银幕上放着长谷川悠一和冲野洋子合拍的广告。
香水广告,两人扮演情侣,长谷川悠一天生一双微微下垂的含情眼,看向冲野洋子的视线能拧出水来。
松田阵平握紧玻璃杯,他觉得不行。
神野要是和他在一起,以后逛商场岂不是到处都能看见他和别的爱豆、模特、演员亲密?神野凭什么受这种委屈?他们俩都要结婚了这个什么长谷川悠一就不能拍点守男德的广告吗?
他重重地把杯子往桌子上一磕。
松田阵平会这么想不是没有蛛丝马迹,说他热情过剩或是传统都不完全准确,但他确实是喜欢什么人就会大胆追求,在一起后就一定会昭告天下的那种人。
伊达航其实和高木涉吐槽过,要不是他和神野夏没有合照,这小子八成会印成小卡片发给警视厅每个人,扫地大妈都不会放过。
说他传统是因为他十分守男德,每每出勤眼镜一戴义正言辞:我是有家室的人,请保持距离——伊达航都不会这么秀,后者可是有合法妻子,前者女朋友合照都没有。
高木涉是警视厅里最老实的那个,多次后也隐隐约约察觉不对,悄悄问伊达航:你说,松田警官的女朋友,真的承认了她这个男朋友吗?
伊达航回忆了一下神野夏那个生活西化身手矫健寻常人根本摸不着边的样子,也悄悄:我看悬。
松田阵平在为长谷川悠一辗转反侧的时候,长谷川悠一也没睡着。
神野夏叼着个冰棍路过,看见长谷川悠一半湿不干地蹲在森中明青办公室外,都已经路过了还是倒退两步回到他身前:“你又整什么活了?”
长谷川悠一沮丧道:“我的玛莎拉蒂没了。”
“粉红色那辆?那是好事啊,至少大家的审美观和视网膜保住了。”
长谷川悠一磨了磨牙:“我掉水里了。”
“看得出来,我没瞎。”神野夏被冰得抽了口气,“你这不是爬回来了吗。”
“……我借了红子的投影仪。”
“啊?然后呢?”
“大概俩三小时了。”
“所以?”
长谷川跳起来,故作亲密地揽住神野夏:“凭什么你的爱情只有我吃苦?你也给我吃苦去!”
神野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和长谷川又打了起来,鸡飞狗跳间医疗部有人急急忙忙地提着急救箱路过,看见神野夏猛的在她肩上一拍:“你怎么还在这?”
神野夏被医生拍得一个趔趄,茫然道:“那我应该在哪?”
背后,办公室的门从里面被打开,走出一个寒气逼人的森中明青:“他又闹自杀?”
医生点点头:“这次好像闹真的,他把之前给他的安眠药攒起来,全吞了,顺便还给自己割了个腕。”
森中明青皱眉:“受刺激了。”
他转向神野夏:“你最近去见过诸伏景光吗?”
神野夏:“我没事见他干嘛……等等,他闹自杀?听你们这语气还是好多次?”
神野夏不由得想起,之前在夏野门外,椹田一郎说诸伏景光恋爱脑犯了,他去治治。
十有八九指的是这件事。
长谷川悠一弯起眼睛笑了笑,那双含情眼不分场合地烂漫起来:“他有自毁倾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之前一直虚张声势的,更多是为了见到神野——这次之后他心如死灰,应该就不会闹啦,这不是挺一劳永逸的吗。”
“他要能这么简单就消停也不会被诸伏高明关进精神病院。”神野夏有掐自己人中的冲动,“你干什么了?你刚刚说你借了红子的投影仪……”
话未说完,医生的手机急促地响起来,神野夏和森中明青对视一眼,接过医生手里的急救箱,和医生一起急匆匆地走了。
长谷川悠一看着她的背影,含情眼这会倒是不含情了,脸色难看得很。
森中明青转身又走回办公室:“你越是折磨诸伏景光,诸伏景光的筹码就越多,别让神野不自觉地给你兜了底。你认识她那么久,也应该知道她往自己肩膀上扛了多少东西。”
神野夏来的时候,诸伏景光正被人反剪双手压在床边。
旁边的垃圾箱里有不少带血的胃液,里面的药片还没溶化,估计是刚吞下去就被医疗部的人发现;嘴里也有血,嘴角还有撕裂,看来医疗部简单粗暴,直接抠了他的嗓子。
他今天穿着件宽松的白T恤,被血染得斑斑驳驳,两只手全像戴了血手套,弄得抓着他的人一直打滑,神野夏一眼过去没看清他到底割得那只手腕,上手帮医生压着他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两只都割了。
神野夏心想还好自己作为机动组有经验,知道干活前多戴几副乳胶手套。
神野夏来之前诸伏景光还挣扎得很厉害,医生一针都戳不进去,神野夏一来他就不挣扎了,两只因为失血而抖动的手慌乱地在血衣上擦了擦,然后小心翼翼地想要碰一碰神野夏的手。
神野夏把那两只手都抓住,翻过来,左手割得有点深但右手还好,不会影响功能,她接过医生手里的镇定,迅速准确给诸伏景光扎进去。
然后摘下手套转身离开,对医生说:“他之前的病例可以找档案室要一份,据我所知他吃过不少精神类药物,我先走了。”
她还没走出房间,身后就传来什么被砸烂的声音,回头看得她眼皮子一跳——诸伏景光的镇定已经起效了,他爬不起来,于是用全身力气以额角撞床架的尖角,顿时血流如注,模糊他那张苍白的脸。
他的眼睛还看着神野夏,直勾勾的,眷恋的。
然后又用尽剩下的力气,第二下。
这一下被神野夏拦了下来,诸伏景光温热的血无任何隔阂地沾到她手上,那感觉又滑又黏。
他已经没力气了,诸伏景光用脸微弱地蹭了蹭神野夏的手心,说:“我活着才对你们有用……只有活人会泄露秘密,只有活人能打感情牌,我活着,才对你有用。”
他被血呛进喉咙,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淌着血的两只手抓住神野夏衣摆:“你不能走,你走了就要去结婚了,我……”
我的人格不能支撑我再这样疯下去,我的人格告诉我,你要是已经得到幸福了,我就不该去破坏,我的人格已经……坏了。
他被疯狂地拉扯着撕裂着,人格告诉他不能这样做,这样做不道德,可是不这样做……她就要结婚了。
他快要失去意识了,但是失去生气的眼睛还死死盯着神野夏,沉默地诉说自己碎成齑粉的灵魂。
结婚——神野夏视线转向角落里被砸得粉碎的投影仪,她猜到长谷川悠一给他看了什么。
神野夏弄了半身血,医生怎么分也分不开诸伏景光的手,她干脆要了张湿巾给自己擦擦,然后劝医生:“没事,直接缝针吧,他现在还有感觉,硬扯开反而会刺激到他。”
医生点点头,清掉诸伏景光脸上的血迹,他的五官其实还是温和俊朗的,和几年前一样,就是苍白了一点。
也是,他并不是像反舌鸟一样,在还会长大的年纪,他那个时候五官已经定型了,神野夏想。
她看着那张脸,忽然有把人抽醒的冲动,想问他:如果你哥在场,他也会纵容你一哭二闹三上吊吗?
转念一想,当然不会,所以诸伏高明把他送进精神病院,每天定点督促他吃药。
我和一个精神病人计较什么,神野夏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