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一旦产生,罪名就成立了。
没几天立花泉被传唤三五次,次次凌晨打游戏打得精疲力尽再回来,然后正大光明地白天睡觉晚上游魂,黄昏之交来看秋组排练。
一副理智值很低的样子。
秋天天气转凉,古市左京偶尔台词念着念着就要去拿一件外套给睡着的立花泉披上。
她头靠着墙,一双长腿交叠,因为腿上的外骨骼降温也只能穿热裤,冷硬的金属像一层尖锐的盔甲。
盔甲之下的状态难看得要命,黑眼圈挂到颧骨,唇色失血,嘴巴起皮,低马尾散乱。
鹿岛雄三来骂过她好几次,她惊醒,茫然地揉揉眼睛:“可是我——我没什么能做的,我不会演戏,没有相应知识储备,我只能看着你们,什么都做不了。”
……怎么可能没有相应知识储备,她的父亲可是满开剧团初代监督立花幸夫。
古市左京站在人群之后看着她,感觉自己像从没有认识过她。
鹿岛雄三怒视她,她却撑着脑袋弯下腰,手肘垫在大腿上。背上蝴蝶骨宛如振翅,在滑落的外套下高高拱起,拱成危险又美丽的弧度。
散乱的头发落下来,遮住她半张情绪晦涩不明的脸。
摄津万里大喇喇地去扶她的肩膀,在她面前蹲下身,青少年的笑容干净爽朗漂亮:“监督心情不好吗?晚上我们背着古市先生再通宵副本好不好?”
古市左京:“喂!”
立花泉沉默一会,冷不丁出声:“你多久没去上学了?”
“嗯……也没有很久吧,我计算过出勤率,只要能毕业就没有问题。还是说监督上学时,原来是那种死读书的人呢?”摄津万里的狐狸眼睛笑得飞起来。
立花泉没有说话,仔细算算她学分拿满,却实在没读过几天正常书。
鹿岛雄三看不下去,他猛地推了立花泉一下,后者的脊背直直撞上墙壁,他怒吼:“立花!你在逃避什么?”
立花泉茫然着:“我——”
我在逃避什么?
我骗来立花泉的人生,享受立花泉的人生,又逃避立花泉的人生,我曾经那么下流又自鸣得意地利用过古市左京的初恋感情,如今却连看他一眼都自觉龌龊。
我问心有愧。
答应他那一句“立花泉”的时候,我是怎么想的——日后东窗事发也好,双腿情况转好也好,无非是金钱赔偿潇洒脱身,我的心在海面以下、在千里之外、在亚特兰蒂斯,这颗心只为我自己跳动。
所以从一开始就是欺骗,我们之间,没什么故事可言。
翻滚的胃酸涌到喉咙口,立花泉的皮囊摇摇欲坠。我见过安室透,见过松田阵平,与工藤新一交手大败,黑暗中密不透风的数据网没赢过救世主的头脑。
我快要变回反舌鸟了。
可他们是无辜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失去监督以后,他们要怎么办。
立花泉张了张嘴,喑哑无言,鹿岛雄三却被摄津万里推开,万里转身挡在立花泉身前:“为什么不能逃避?监督最近那么累,为什么还要她这样自耗?我们之间又不是没有人能替她顶上!”
……被小孩——被一米八三但确实还在读高中的小孩护在身后了。
鹿岛雄三脾气暴躁,摄津万里是个杠精,然而他们平日里该有的尊重还是会有,这是他们第一次这样针锋相对。立花泉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按着摄津万里的肩膀往回拉:“别吵架,问题在我,我——”
话未说完,立花泉的手机在响。
又是天鹅绒町警视厅打来的电话。几天过去,小林泽大放厥词拒绝认罪,虽然鸣原樱已经清醒,鸣原太太却还在ICU挣扎。这件事发生在公众空间,涉及多方面社会问题,引起广泛讨论度,影响恶劣。
因此作为现场人员和揭开谜底的人,立花泉要被一遍一遍、翻来覆去地询问,正着问反着问插叙倒叙,消磨所有可能模糊或修饰的状况,确认一个板上钉钉的答案。
电话那头的女/警也困倦得要命,就像松田阵平也一样两三天合不上眼,立花泉吐出胸腔中的浊气:“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她歉意地冲秋组和鹿岛雄三点头,披起外套就往外走,被伏见臣拦住:“等等,监督。”
他冲去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来吃了一个多星期都没吃完的月饼:“监督一天多没吃东西了,好歹带点什么,不然胃会受不了的。”
摄津万里懒洋洋地跟出来:“是啊是啊,这东西高糖高油高碳水高脂肪高热量,拿来续命再合适不过了。”
立花泉痛苦地捏捏眉心,摄津万里熟悉的抬杠让她缓过来一点:“你们到底做了多少,不都让莇带去学校分给同学了吗?怎么还有。”
摄津万里哈哈大笑。
熟悉的笔录做到第十遍,立花泉在后半夜才从警视厅走出来,打算去最近的酒店开房——满客,一连几家都是如此。
原来天鹅绒町旅游产业丰富,坐落全国最大的戏剧主题游乐场,最近又恰好要在游乐场中开展长达半个月的戏剧节——怪不得之前会碰到小兰和新一,八成是为了节日庆典来踩点。
立花泉血糖太低,整个人摇摇欲坠,她不想再去碰运气,索性钻进一家规格还算大的网吧,网吧的包间却也满了人,立花泉只好随意挑了个角落的位置,打开游戏,盯着主界面发呆,呆了一会眼皮下坠昏昏欲睡。
松田阵平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从天而降。
半小时前,胃出血的同事终于出院把松田阵平换下来,后者脚步打飘地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镜子里的人黑眼圈铁青,几天没刮胡子而已,下巴上的胡茬已经密密麻麻地冒了出来。
没时间打理。
回工位时同事又喊他帮忙去巡逻,因为最近天鹅绒町人流量太大,顺便之前网吧老板报案丢失的财务找到了,要做个回访。
一头卷毛乱糟糟的,他用手捋了捋,又回卫生间用凉水把整个脑袋冲了一遍:“行了,走吧。”
同事絮絮叨叨地说他这样会感冒,他撇开流到下巴的水,插在外套口袋中的手不停转着烟盒。
网吧做了个假二层,因此第一层净高很低,压抑又昏暗。老板收到失而复得的财物连连道谢,他闻到二手烟味皱着眉头接了个电话——留守警视厅的同事发来喜报,小林泽终于扛不住了。
十天,两百多小时,他和同事两班倒都快扛不住,何况是小林泽。
终于不用再倒班,巡逻也有专人接手,不用再帮忙。他和同事同时长出一口气,口袋里的空烟盒被松田阵平捏扁,扔到垃圾桶里。
同事看到了什么,捅捅他:“阵平君,那个女孩子,角落那个,是你女朋友吗?”
松田阵平转不过弯,刚“啊”一声想说自己哪有女朋友,看见缩在座椅上,头困得一点一点的立花泉。
他知道立花泉也跟着他们熬心熬血精疲力尽,但不知道她还每天都打游戏。凌晨的网吧味道不算好闻,冷下来的气候也不适合缩在这里休憩。
他拍拍同事示意,然后独自走到那个角落:“泉?怎么在这里?又不敢回家吗?”
立花泉睁眼,人还没醒,但下意识锐利的视线已经刀一样瞥过来,看见熟悉的卷毛后骤然放松:“松田阵平?”
“嗯,是我,怎么在网吧睡觉?”
“附近的酒店都满客。”立花泉皱着眉,捂着脸打哈欠,“公共交通得等到天亮才有。”
“那去我家休息吧。”松田阵平直起身抻了抻腰,“刚好,我下班了。”
立花泉想想,摸摸外套口袋里之前忘记拿出来的窃听器,点点头。
引狼入室,东郭与狼,不外如是。
第二次睡过去就很轻车熟路了,感谢24小时营业又什么都卖的便利店,立花泉洗完澡的时候松田阵平也煮好夜宵,说是夜宵,其实是不定时的三餐,上一餐在什么时候已经完全不记得。
鸡胸肉西红柿鸡蛋荞麦面,难吃也不会难吃到哪里去。
松田阵平转身解围裙时第一次看到立花泉腿上外骨骼的全貌,他控制自己不要乱看,但还是忍不住皱眉:“这个东西……”
立花泉解释多了,眼皮都不抬:“对生活没有影响,习惯了。”
松田阵平顿顿补完后半句:“冬天会很冷吧?”
立花泉:“……不知道。”
外骨骼是春天才装上的,尚未经历过冬天,以后会出现什么问题只能全凭想象,会不会冷还真没想到。
松田阵平接着皱眉:“但用被炉搞不好会烫伤。”
“到时候再说吧。”立花泉敷衍他。
“现在已经降温了,冬天要是整条腿都冻伤,老了会风湿的。”松田阵平把围裙扔到一边,去冰箱里拿饮料。
立花泉摇头,风湿倒也不会用担心,她应该活不到这种老年病发的年龄。
冰箱里有冰啤酒,松田阵平本来想喝那个,但手有自己的想法,打了个弯从地上盒子里拎出两瓶常温高钙纯牛奶。
还给立花泉插上吸管。
立花泉其实也想喝啤酒,但她没说。
松田阵平煮的面,那个味道就很健康,很健身,含盐量和上海菜有一拼。这一大碗下饭的只有松田阵平那张秀色可餐的脸。
立花泉吃得神游天外,想火锅想烧烤想麻辣拌。
想到一半,听见松田阵平表面状似无意实则小心翼翼的:“最近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祭拜一朗?”
立花泉呛了一下。
口腔上颚被烫到,生理反应立竿见影,眼泪将落未落,松田阵平手忙脚乱地找抽纸,立花泉摆摆手:“咳、没什么问题,有空可以一起去。”
对不住一朗,你有空自己扫扫柚子叶。
松田阵平垂下头,安安分分地吃了两口面,又说:“我还有一个朋友,和一朗葬在一起——他姐姐的决定。你没见过他,所以大概不知道,他是那种表面轻浮实则坚定的人,我们都觉得他不会执着于落叶归根,但一定会想守着自己曾守卫的地方。”
——说的是萩原研二。立花泉心里一哂,心想我不但见过他还揍过他,他也确实坚定,“忍辱负重、卧薪尝胆、苟且偷生”,为了和诸伏景光暗度陈仓不惜第二次被亚特兰蒂斯带上镣铐,为了守护东京一千两百万人。
立花泉撑着脑袋,想说些什么,却又完全说不出来,她这些年日语练的比母语还流畅,可此时此刻仍旧词不达意、言不由衷。
耳畔的呼唤或一针强心苷,哪个能把我拉回人间?
“人以类聚吧。”她听见自己说,“你、你那个朋友,还有一朗,你们都很像,都是很坚定很坚定的人,你们想走的路一定能走下去。”
松田阵平笑了笑:“你也一样,你的勇气和魄力独一无二。”
“可我不是。”立花泉充耳不闻,接着自说自话,“我明白挣扎丑陋、我明白嫉妒难堪,但我仍然挣扎仍然嫉妒。我的痛苦不会因为我明白的大道理而减少,我还是会因为逃避选择觉得幸运觉得如释重负,我做不到改变自己了,我只能阴暗地希望所有人都……”
“都什么?”
“都……”都去死。
我不想走。
我不想让他们知道真相。
我不想故事开场。
我甚至想过,如果那天在餐厅里直接杀掉工藤新一,是不是后面的一切都能假装与我无关,假装亚特兰蒂斯再也插手不了时间的洪流。
筷子平放在碗沿上磕出清脆的声响,松田阵平走到她身边,把她的身体转过来,蹲下仰视她:“不要闭眼,看着我。”
“为什么只有不挣扎不嫉妒才算完美的人?”松田阵平把抽纸放到她膝盖上,“你不能要求人永远向上又无欲无求,这是相悖的。”
“觉得生气不是因为你有问题,觉得疲惫不是因为你有问题,同理,觉得无力不是、愤怒不是、挣扎嫉妒都不是。人本身就是情绪的复合体,有正有反都很正常,你被负面情绪困扰,不代表你会被负面情绪困死。”
“你哥哥和研二刚离世的时候……我也想过拿着炸药和嫌疑人同归于尽,但又不甘心,后来在葬礼上遇见你的时候又开始想:要是我就这么死了,你以后求救无人怎么办?”
“一朗那么喜欢你,要是我没照顾好他的妹妹,到了下面他还不和我打塌宿舍。”松田阵平挠挠头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年纪的女性,索性把冰箱里的啤酒拿出来:“确定一下,你成年了吧。”
立花泉捂着眼睛瓮声瓮气:“早成年了。”
啤酒被打开“啵”的一声,冰凉的易拉罐塞到她手里:“喝完酒刷牙洗脸去睡觉,明天醒了我带你去看心理医生。”
松田阵平一口气喝掉半瓶,畅快地舒展筋骨,笑着拍拍立花泉的脑袋:“当然,要是你想把我当成一朗,抱着哥哥哭一场,我也是不介意的。”
立花泉松开捂眼睛的手,仰头喝酒,二氧化碳在嘴里炸开。
“我从来没找一朗哭过。”
“诶?为什么?”
“他会录像,然后每年过生日都给我放一遍。”
“……”
……
灯火通明的地下建筑。
诸伏景光坐在转椅上,看第五十七份提案被打回,他披着一件黑色的硬肩风衣外套,外套下却是常穿的那件藏蓝色海马毛毛衣。
可能年纪到了,又长了一张占便宜的脸,他如今的年纪看起来委实很割裂,脱下外套像个毫无攻击性的男大学生,穿上外套和军靴又变成最难搞的那种长官。
整间办公室都是灰黑色,压抑得要命,森中明青推开门时不由得脚步停顿一下,他身后的入江红子倒是没有,只动作不耐烦地把文件夹往诸伏景光桌上一扔。
穿着红色兜帽卫衣的入江红子是唯一一抹亮色,她说:“为什么还不签字?你没作用了?”
“给我一点时间。”诸伏景光没有生气,他笑着冲一旁的助理招手,无名指与小拇指紧扣,中食二指往手心勾了勾,这动作不太礼貌,但他的情态和气质又着实温和。
助理点点头,收拾文件离开办公室,让他们三人拥有私密空间。
入江红子懒得开口敲诈,坐在一边陷入沉思——稍微有点违和感,为什么呢。
森中明青在刻意提无理的要求让诸伏景光发火,但后者一直只是好脾气地应和,像一拳打到软泥上,至于那封“两三年前”的信,也一字未提。
他只是给森中明青倒了杯热茶:“Mocking什么时候来见见孩子呢?孩子已经要学会叫母亲了。”
入江红子嗤笑一声,森中明青故意敷衍他:“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完成。”
“确实,她一直都目的明确。”诸伏景光下意识地摸了摸长出新胡茬的下巴——这个动作大约是表示有人要倒霉,不过红子和森中都毫不在意——他接着说:“她太明确了,没有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之前,她是不肯撒手的。”
这话说的很有意思,每一个发音都在自欺欺人,翻译过来就是她没做完自己的事情,所以绝不肯死。
然而并不是不肯死就能不死。
森中明青沉得住气,入江红子不行,她打了个哈欠转身就往外走,森中明青故作无奈地摇摇头,表示非常抱歉自己这些年来把两个孩子惯的太坏,随即也追了出去。
玻璃门闭合的那一刻,诸伏景光看两个胁迫犯轻快远去的背影,笑容像刻在皮囊上,皮囊下的腑脏怒火中烧。
他们到现在都不肯告知反舌鸟的名字。
而走出五百米,森中明青和入江红子在一个地铁口的偏门现身,后者忽然停下脚步,并拢中食二指,若有所思地招了招。
森中明青:“干什么?看见流浪狗了?”
“啊,”入江红子恍然大悟,“我知道违和感出现在哪里了——
诸伏景光和我一样是狙击手,手指的稳定性很高,我们招手的动作应该是五指自然蜷缩,后两指保持不动,中食二指回招。就像《王尔德的情人》中的王尔德。
至于手心扣着四五指再回招,那是神野的习惯动作——作为近战她的手指不需要那么强的稳定性精细度,倒是时时藏着东西,所以四五指会习惯性扣着袖子的袖口。”
“我从没注意过,不过你的意思是,他在模仿神野?”森中明青皱眉。
入江红子耸了耸肩:“这可不是我说的,不过气质这个东西真是玄妙,神野做这个动作的感觉和诸伏景光截然不同,她看起来怎么样不好说,但诸伏景光完全一副坏掉了的样子。”
森中明青举着一把透明伞和入江红子走出地铁站:“这个动作我只看见神野在喂dobby的时候用过——前面有寿喜锅店,要去吃晚饭吗?”
“还晚饭。”入江红子嫌弃,“再过十几分钟鸡都要打鸣了。”
……
很久以前有个说法,说早上刚睡醒,睡眼朦胧时后看到好感对象会产生去甲肾上腺素和多巴胺,这二者会给人很强的恋爱感。
恋爱感有没有难说,松田阵平血压是拉满了。
冰箱里的各种酒被洗劫一空,房间理得整整齐齐并且垃圾和人一起消失不见,桌上水杯底下压了一叠大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嫖/资。
松田阵平后半夜被立花泉喝得断片,现在才回过神来,穿着件白色大背心、顶着一头鸡窝一样的头发坐在沙发上愣神,想抽烟又觉得未免太像事后烟。
一朗的酒量他知道,入职时候喝趴了隔壁一个队,一朗他妹妹没想到也是个中好手,人形酒精过滤器。
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松田阵平伸手摸烟盒,摸了一会脑袋上浮现问号:“我烟呢?”
又摸另一半口袋:我打火机呢?
不是,立花泉还抽烟?
她这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怎么还能抽烟喝酒这么熟练啊?给借宿的异性塞钱又是和谁学的?这是他印象里脆弱小白花该有的人设吗?
啊?椹田一朗的妹妹是变异了吗?
他还呆坐着不能回神,门口传来开门的轻微声响,立花泉拎着一袋东西回来,看到沙发上的他:“头疼吗?我买了解酒药。”
松田阵平用力抓抓头发,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未消化的酒精让他憋出一句:“你变异了?”
立花泉居然听懂了,她靠在墙壁隔着桌子看他,眉眼弯弯:“是你对我判断有误。”
她今早去附近买了套新衣服,现在穿着深色短款卫衣和宽大到足以容纳外骨骼的工装裤,长头发高高扎起,像一面跳跃的旗帜。
卫衣短款,工装裤低腰,展示出的腰线流畅紧实,还带有隐隐约约的腹肌——她睡过去的那两年肌肉萎缩得差不多,但好在能站起来后就一直悄悄找一朗复健,这会肌肉已经隐隐约约有了轮廓。
她穿这一身远比穿毛衣长裙有性/冲击力,高扎的马尾也比颓唐的散发更适合她。
“我能一个人去参加一朗的葬礼;能因为自己的需求选择上学或休学;就算退一万步讲,我是一朗的妹妹,总会和他有相似之处。”她把三明治拆开,扔进微波炉,“我其实也不经常抽烟喝酒啦,昨天只是一时兴起。”
松田阵平无言以对,他捂着脸冲进卫生间刷牙洗脸,立花泉忍着笑意问他:“你喜欢什么宝石?”
“宝石?”松田阵平冷水冲头,声音含混,“我不了解宝石。”
“那就黑金刚石。”立花泉拍拍门,“我先走了,下次见。”
“桌上的钱拿走!下次别搞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大门关上,松田阵平这才从卫生间走出来,手机发来通知,昨天晚上同事连夜结案通报,以后立花泉和他都不必再点灯熬油。
煮蛋器完成工作发出声响,他拎出微波炉里的三明治,左思右想绞尽脑汁。
立花泉原来是这种人啊,她看起来攻击力和一朗不相上下的强,立正站好时身高在日本平均水平中也相当鹤立鸡群,他之前怎么会觉得立花泉柔弱需要人照顾?
奇妙的错误印象。
他一直都偏好飒爽的女性,看见hagi姐姐时惊为天人也是因为对方飚着摩托一路碾过他当时没成年的少男心。
后来别说心动,一朗和hagi死后,他的心都差不多不跳了,再后来偶尔见到千速也是想起研二和一朗多于年少的惊鸿一瞥。
再再后来,在天鹅绒町阴差阳错地找到一朗妹妹,那叫一个母爱厚积薄发,恨不得立刻把椹田泉改到自己家名下变成松田泉。
结果一问,人家姓立花。
他之前觉得有一朗那么强大的哥哥,妹妹柔弱娇气一点也很正常,结果餐厅里立花泉一个眼刀飞向嫌疑人,一句“垂死挣扎”像法槌落下,基因里的智性恋占据上风蠢蠢欲动。
高智商就是最高等级的性感,立花泉五官绝对不俗,那一刻她在餐厅晃动的水晶灯下性感得要命。
不行,这是妹妹,他当时楞了一拍,对自己说。
后来又在警视厅碰面几次,昨晚他把人从网吧领回家。那时感觉立花泉确实需要照顾,准确来说因为她是被一次次成功惯大的,偶有失败也天塌下来哥哥顶着,哥哥顶不住了,性格中短板的部分就开始将她拖向偏执的深渊。
但对于普通人来说,那本身也算不上什么短板,是她见过太优秀的先驱者,所以对自己要求太高,把自己放在太重的地位上,碰到挫折不惜折损自己也要补上,从来没想过求助他人。
过刚易折,慧极必伤。
她和椹田一朗一样优秀,简直像彼此性转,但椹田一朗远比她圆润懂得转圜。
可一朗不在了。
那就……我顶着吧,松田阵平想。
直到今天早上,立花泉喝酒喝得不见人影,他一副刚被女票完急需补肾的样子。
这事,这男德就很岌岌可危。
他攥紧身上的白色背心,还好,没酒精上头做点什么。
立花泉回来时换了身衣服,高马尾一身深色,腰上马甲线随呼吸起伏,阳光透过窗户打在她鼻梁,他怀疑自己简直能肉眼看清空气中的微尘和立花泉皮肤上的绒毛。
他又揪紧了自己洗得有点松垮的白背心。
一朗的妹妹确实成年了,没什么意外还是荷尔蒙爆表的那种类型——可别再看着我笑了,你再笑我身上的老汉背心就要守不住了。
他躲进卫生间精神恍惚,心想一朗说过他妹妹原来是这种类型吗?
下次给一朗扫墓,改口叫他大舅哥。
当年松田阵平和椹田一朗其实认识也没有很早,入职之后分到一个寝室而已,但就是脾气相投一见如故,喜欢喝的啤酒口味都一模一样。更别提那时候实习碰上报复社会的,他和一朗双双头铁双双负伤双双挨骂双双修养。
他受到hagi的贴心照料,一朗收到两个妹妹一个大哥轮番轰炸,那叫一个北风萧萧雪花飘飘,惨得一朗在上药时候哭得像杀猪。
hagi不忍直视,从此打饭多给他带一份,所以一朗和hagi也熟了起来。
不过不出半个月,他溜达完回病房的时候看见满房间大鱼大肉,椹田一朗举着筷子招呼他:“来啊阵平,我妹刚给我送来的,你把研二也叫来我们喝几罐。”
松田阵平眉头一皱:“你妹一个人做这么多?”
“不是,她领着外卖来。”
“那你妹呢?”
“赶课去了,她学校在仙台呢。”椹田一朗扔给松田阵平一双筷子,突然忧郁,“这学校是怪远的哈,她万一背着我喜欢上同学怎么办?”
“高中对异性同学有好感不是很正常?”松田阵平给萩原研二发完短信,低头掰开筷子,“你妹说不定还嫌你管太宽了。”
椹田一朗夹一筷子黑松露牛肉粒:“那不行,我们家姑娘不能远嫁,我们家得招赘,招那种知根知底的。”
“扯淡吧你,你妹妹才读高中你想那么多。”松田阵平拉开一瓶冰镇啤酒,一口气喝下去半瓶,“这是啤酒吗?怎么像橘子饮料,这什么牌子?”
椹田一朗瞅一眼:“树屋朱利叶斯,我妹喜欢的牌子,她就喜欢这种水果味的。你喝蓝色那罐,那不是水果味。”
松田阵平如言,然后觉得不对劲:“你妹妹还喝酒?”
“当饮料喝呗,她就喜欢水果味而已。”椹田一朗叉起一块惠灵顿牛排,“帮我开罐紫色的——对,就那个,水蜜桃味。”
椹田一朗打了个嗝,接着感叹:“所以说啊,一定得招个上门赘婿,不然以后我妹喝啤酒都喝不到水果味的。”
松田咽下去一口吞拿鱼:“和啤酒有什么关系……实在不行你看看hagi,他喜欢果味啤酒。”
“研二不行。”椹田一朗一口回绝。
萩原研二这时候刚好推开门:“我不行?我为什么不行?”
椹田一朗一脸恶婆婆一般的难伺候:“你四处留情不守男德,搁我们家要连夜抄佛经。”
松田阵平笑得被啤酒呛到,萩原研二刚进门天降一口大锅,他咬牙切齿:“那你们家看看小阵平,他守男德,在宿舍也穿个背心,上次喝醉了还把衣角掖裤腰里,生怕我脱他衣服。”
松田阵平这就笑不出来了,椹田一朗攻击你你为什么揭我老底,他冷笑一声摩拳擦掌:“我不行,我喝啤酒不喝水果味,在他家吃饭不能上桌。你就不一样了,上次谁吃个苹果派吃得智齿发炎肿半边脸,然后就没要到护士小姐的联系方式?”
椹田一朗沉吟:“那这么比还是阵平的啤酒口味犯错程度轻。”
松田阵平转向他满头问号:“我不喝果味啤酒怎么还犯错了?”
椹田一朗一手搭上他的肩膀,表情严肃:“阵平,你胜出了,以后你就是我们家的童养夫,有空记得过来入个籍。”
松田阵平满脸无语地拍掉他的手,大放厥词:“我对妹妹系没有兴趣!”
回到现在。
人类的本质就是王境泽。
果味啤酒而已,完全没问题,立花泉那么好想喝什么不行?椹田一朗也绝对对他知根知底,这还不算天选之人?
虽然立花泉目前看起来还没那意思,但问题不大,我松田阵平直球选手,这童养夫我当定了。
不愧是大舅哥,当年就是有眼光。
松田阵平吞掉最后的三明治,一手脱掉背心,冲去电脑前搜索:“怎样追求朋友的妹妹。”
第一条:从你朋友下手,增加和妹妹的接触机会。
松田阵平觉得言之有理,遂给立花泉发短信: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给你哥扫墓。
椹田一朗:阿嚏!
立花泉从松田阵平家溜出来,还在高兴后者没想起来说要带自己看心理医生,下一秒收到松田阵平短信,反手截图转发给被扫墓的本人:他真的心里有你,喝断片了还记得昨天说过要带我去给你扫墓。
椹田一朗:“嗯,谢谢,很感动,敏感肌适用,孩子很爱吃。”
立花泉白天没回满开,去一朗公寓和红子打着电话处理亚特兰蒂斯的事物,回过神已经到了学生们放学的时间,她急忙开着萨满往宿舍赶,在几个路口前下车,装模作样地步行回去。
结果就看到泉田莇被人欺负——极道会长的儿子居然也吃瘪,对方虽然没泉田莇高却满脸横肉,□□眼香肠嘴,长得很有恶霸气势,衬托得莇清秀而柔弱。
立花泉躲起来看了一会,得出结论:“莇这孩子,不会说话。”
但凡他搬出他爸是银泉会会长呢?但凡他气势拉满吼回去一句呢?这不言不语一味躲避的,霸凌的人又不会良心发现,他们没有良心。
眼看对方学生差点把泉田莇推到地上,立花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莇背后,轻轻松松拖住比她高一个头多的初中生,然后揉身就是一踹。
对方在地上滚好几圈,立花泉学习摄津万里的阴阳怪气:“这么高脂肪高碳水,踹起来就是很柔软啊。”
对方暴跳如雷:“你——你个○子,你算什么东西!老子要/杀/了/你!”
立花泉把莇往身后一拉:“我?银泉会雇的保镖啊,专门保护少爷的,你们几个不会不知道银泉会吧?”
“我呸,你是银泉会保镖我还是银泉会会长呢?我们一起上!不怕打不死这个○子!”
立花泉仍旧笑嘻嘻没个正形:“蝼蚁再多也咬不死狮子,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多读点书吧。”
说完就要让他们吃点苦头,却被莇拉住袖子:“可暴力不能解决问题。”
“宝贝,暴力接不解决问题另说。”立花泉按响手上的软骨,“但是暴力,一定很解气。”
泉田莇脸一下子爆红:“你!你在乱叫什么!这……这是能乱叫的吗!”
立花泉差点被吼得打跌,索性速战速决把几个小流/氓全揍趴下,然后茫然回头:“啊?什么?什么乱叫?”
泉田莇这会才注意到立花泉的穿着,脸红更上一层楼,他怒气冲冲地冲过去,脱下外套系在立花泉腰间,把腹肌马甲线盖的严严实实。
立花泉察觉到一丝不对,她向泉田莇伸出手:“那我们……先回去再说?”
泉田莇后退两步,就差经典动作双手抱胸:“牵手?牵手是得确定了关系才能做的事情吧!”
立花泉在脚边混混的哀怨里沉默,顺带一脚踹翻一个刚爬起来的混混:“……容我斗胆问问,这都谁教你的?左京吗?”
泉田莇色厉内荏:“混账左京教的……不行吗!?”
行,很守男德。
立花泉倒抽一口气,那不对啊,上次她在集装箱里坐古市左京腿上,对方怎么什么都没说,现在回想她好像那个坏了对方修行的青蛇。
那种心虚的感觉“腾”一下就上来了。
立花泉转移话题:“你这不是和左京关系很好吗?之前为什么说他骗你?”
泉田莇脸也不红了,眼睛也不亮了,他移开视线:“他就是骗我。”
立花泉也不照顾一下未成年的心情:“是不是和你离家出走有关系?”
“……有一点关系。”
“但这样针锋相对也解决不了问题,要么变通要么求助,你现在才初中,总得有人给你开家长会吧?难道以后我去给你开?”
泉田莇停下脚步:“其实我已经想明白了,这件事混账左京也并没有什么做错的地方,但我就是讨厌他。”
立花泉恰好收到伏见臣招呼她买菜的短信,领着泉田莇拐进商场:“你这是思想明白了情绪还上头。小孩子嘛、是需要一定包容,但你可想明白,左京三十岁了,很快他会结婚然后有自己的小孩,你和他的关系会无可避免地下滑疏远,你现在不觉得,但夜深人静总有后悔的时候,因为你和他现在这样紧贴的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
泉田莇乖乖地在她身后推着推车,冷不丁问一句:“你会和左京在一起吗?”
“为什么这么问?”
“看得出来吧,左京很喜欢你。”泉田莇又开始耳朵发红。
“……他很快就不会喜欢我了。”立花泉垂着眼睛对比两罐功能饮料,“我们不会在一起,他很快就会……”
他很快就会后悔认识现在的我。
立花泉把两罐功能饮料都放进推车:“而我现在,已经开始后悔了。”
泉田莇听不懂她说的话,想要追问,却被来人打断。
古市左京拎着一袋打折鸡蛋出现在不远的地方:“你们在这里?怎么不早点回家。”
立花泉面色不变,她顺手又拿起一瓶碳酸饮料:“臣妈叫我买菜。”
“所以你买了这么多垃圾食品?”
“这怎么是垃圾食品呢?”立花泉一脸严肃,“这是快乐。”
古市左京满脸无语:“把咖啡拿出去,你最近这个作息还喝咖啡,也不怕猝死。”
立花泉耸耸肩,闻言照做。
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泉田莇和古市左京对视,后者眼睛里毫无波澜,前者很快低下头,不再看他。
而转过身去的立花泉按亮手机,远在那不勒斯的人发来回信,语气雀跃生动:“好呀好呀,我好久没和你见面啦。”
这是一个普通的秋日傍晚,货架上的石榴散发出清甜香气,几米外工作人员开始贴半价封条,闹腾腾的主妇和小孩无数次路过,三个人挤在货架转角,各自心思诡谲。
我们所有人相遇的日子都是过一天少一天,而意识到幸福的这一刻就是幸福开始消散的一刻。
放手的□□、跨国的邀约、青少年的低头与长者的包容,为什么狼会驯化变成狗?
走到陌路各自分手的时候,总要有一个人是心满意足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写什么(痛苦面具. jpg)
发现一个bug,椹田一朗和五人组不是同窗,只是爆处组后来的同事,不然反舌鸟那里绿川景就和椹田一朗见过。
最近累得简直魔幻,正文卡得要死,EABO倒是写了不少……我贴在下一章,大家注意避雷。
顺便我翻草稿箱的时候发现了第一版开头,那一版我设定女主角一开始是高爆发近战,后来转职奶妈来着,但是我智商不够,所以没写下去。
贴在下面,大家无聊可以看一看,也蛮多字的。
第四天灾
发现不对劲是从松田阵平的死里逃生开始的。
忽然断电的摩天轮、被劫停的手机信号、从背后撞了他一下的过路女学生、以及掐着点忽然抓住爆/炸/犯的实习新人警察。
不可思议,这过程巧合得不可思议。一个一个命运的谬误将松田阵平从摩天轮上推了下来,双脚接触地面的那一刻简直不真实,他墨镜后的眼睛盯着骚动的人群环视了一圈,没有任何可疑人物。
新人警察刚刚从警校毕业,年龄并不大,所以错误也多,松田阵平在听他语无伦次的叙述时又有了那种强烈的谬误感——那或许是一种第六感:他想如果是他,叙述不会变成这样。
正是因为新人没有经验,笨拙好骗,所以忽略了无数的细节,如果这些细节能得到合理的补充……松田阵平想,如果这些细节还能被补充,那么或许可以推导出一个震惊众人的结论——
这个爆/炸/犯,并不是被新人警察灵光一现抓住的,而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捆绑住,送到了他们这里。
这种强烈的、没有依据的、荒谬的想法。
“可能是在高空与炸/弹的双重压力下,我有点精神失常了。”松田阵平抓着细长的香烟,从肺里压榨出一个烟圈,他想。
回忆里的所有细节都没有问题,越回忆越合理,这桩大案集整个警部補之力,来龙去脉已经被调查得一清二楚。
可是那个荒谬的念头在心中久散不去……放松一下吧,去买杯咖啡什么的。
前面五十米的地方就有一家咖啡店,之前从没去过,但如今尝试一下新鲜事物或许是个好选择。
波洛咖啡店,看起来还不错。
“欢迎光临~”
穿着咖啡店围裙的榎本梓微笑着招呼松田阵平:“请问客人需要些什么呢?本店上新了味道非常独特的葡萄柚咖啡哦~”
“……”松田阵平有一秒钟的断片,隔壁桌那个金发黑皮混球好像分外眼熟。
“客人?”
“普通黑咖啡就好,再一份三明治,谢谢。”松田阵平揉了揉太阳穴,心想明天要去精神科看一看。
榎本梓很快将黑咖啡和三明治端给他,而那个眼熟又陌生的金毛混球不请自来,摆出一副风靡女高中生的微笑对他说:“葡萄柚咖啡是咖啡厅花了很长时间才研究出的新品,真的不想试试吗?。”
“不用了。”
当年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不告而别,他和萩原研二大概能猜到他们的去处,大概率以后四散天涯,不会再见了——不再见总比在哀悼会上见到要好。
后来萩在爆/炸中重伤,ICU里躺了十天,最终还是没有留下来。当年五个人一起从警校毕业,但现在偶尔能聚在一起喝喝酒的只剩他和伊达航。
正是因为知道危险性,才没有贸然与降谷零相认,即使再想念也不可以,即使再怀念也不可以。
然后那个金毛混球就自己凑了过来,推拉间一张小纸片塞进了口袋,那上面大概是他的联系方式。
真是想……和他再打一架。
笑眯眯的金毛混球回了他自己的位置上接着喝咖啡,松田阵平几口塞完三明治,端着咖啡打算离开波洛咖啡店。
要找一个安全的、无人的地方再与他联络。
思绪乱得像被疯狗咬过的毛线团,松田阵平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几乎是在鼓胀着跳动,然后有个冒冒失失的漂亮双马尾女孩从小巷里窜出来,狠狠地撞了他一下。
咖啡洒了一地,手机都从浅口袋里掉到地上。
“抱歉抱歉!”女孩子看起来年龄不大,像个跳脱的美式甜心女高中生,她慌乱得不得了,她对松田阵平连连鞠躬,然后伸手帮他捡地上的手机。
有只深肤色的手先她一步把那部手机捡了起来。
降谷零把手机递给他:“没事吧?快看看手机有没有坏?”
他按亮手机瞟了一眼:“没有。”
然后他又问那个女孩:“喂,没有被咖啡烫到吧?”
“啊……没,没有。”女孩茫然地看着降谷零,整个人莫名其妙地像掉线卡顿一样,松田阵平看了看降谷零那张吸引女性的池面脸,啧了一声。
“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女孩还是那副掉线的样子盯着降谷零,看起来简直有点苦大仇深了:“那,慢走?”
“……你刚刚撞到脑子了?”
闹剧一样。
双马尾女孩唉声叹气地走回她刚刚出现的小巷,那里有辆改装过的红色哈雷戴维森摩托,很难相信这种长相甜美系的双马尾女孩居然是骑摩托的,这辆路王看起来比她大多了。
耳朵里的蓝牙耳机亮了一下,对面是一个很好听的女性声音,但或许是因为电流放大了某部分特质,这个声音听起来无比机械。
通话那头的女性问她:“红子,怎么了?”
被称作红子的女孩回答:“啊,是神野……抱歉,回收失败了。”
神野听起来没有生气:“怎么会?”
“有个金发深肤色的男性先我一步拿到了松田阵平的手机。”
“金发深肤色?有其它特征吗?”
“让我想想……眼睛!他的眼睛很特殊,是蓝紫灰色的,大概是个混血儿。”
“知道了。失败了就回来吧,我来想办法,别担心,红子。”
“是。”
红子挂掉了电话,跨上摩托打算离开这里,然而一抬头。
她看见小巷尽头,拿着手机的松田阵平和刚刚那个金色头发的混血正注视着她。
“你们要从我的手机里回收什么?”松田阵平的语气极差,听起来心情很不好。
“听起来你们好像也在调查我?”降谷零温和地询问她。
……牙白。
红子当机立断地把电话拨了回去:“神野救命!我被松田阵平和金发混血抓住了!”
红子——全名入江红子,在蓝牙对面的指令下没有过多反抗,在确认了很难不受伤之后十分爽快地接受了落败。
安室透在入江红子身上搜到了和松田阵平几乎一模一样的手机,里面的软件和文件都是经过特殊设置的,对于松田这种不经常看手机的人来说,交换一小时以内完全看不出问题。
想来这就是入江红子撞松田阵平一下的目的,如果没有安室透,这两部手机将会在神不知鬼不觉间交换,直到松田阵平手机中的某个东西被取出,然后再以某种方式交换回来。
这份手机、这个精致的盗版货,不像是冒冒失失的入江红子能做出来的东西,安室透想。
于是入江红子失踪一个半小时后神野夏接到了第三通电话,电话的另一端不是入江红子,而是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听起来愤怒到了极点,想来已经接受过红子的口舌输出:“喂,你的同伴在我们手上,如果想救她就到……”
神野夏打断了他的话:“恕我直言,松田警官,您现在的发言非常危险,被举报后很有可能被革职。
并且,请开门吧——毋须多言,我已经在您家门口了。”
松田阵平和降谷零、现在只能称呼为安室透的同期对视一眼,前者将子弹上膛,走向玄关,后者则藏在了半掩的卧室门背后,那里是个视觉死角。
入江红子非常激动,但她的嘴被胶布贴住,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吼声。
松田阵平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大门。
出乎他的意料,门后并不是一个善用变声器的彪形大汉,而是一个神色恹恹的黑发女性,看起来年龄和入江红子差不多,穿着很日常的浅色防风外套和高领白毛衣,毛衣领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黑得让人发毛的眼睛。
松田阵平注意到她的手一直插在上衣兜里。
她自我介绍:“你好,神野夏。”
注意到松田阵平审视的视线,神野夏主动把口袋掀开,把手拿出来:“我没有带枪,也没有带刀,事实上我并不是机动组人员,完全打不过你和安室先生。”
“机动组人员?”
“我们可以进去聊吗?”神野夏隔着毛衣领揉了揉自己的侧颈,她好像很不舒服,脸色苍白,像是在发高热,“请将子弹退膛,我并没有恶意。”
松田阵平没听她的,他确实侧过身让神野夏进入了室内,但是手/枪始终握在手里,枪/口指向神野夏后心。
入江红子正被绑在客厅的椅子上,嘴巴上贴的是电工胶布,好在没怎么沾到头发。
神野夏看着狼狈的入江红子叹了口气,她小心翼翼地上手去撕对方脸上的胶带,还揉了揉对方脸颊上被打出的淤青。
“神野……”入江红子委委屈屈地看着并不比她大的神野夏,眼泪从眼眶里滚落下来,这让画面看起来更糟糕。
可是在松田阵平与安室透联手制服她的时候她没有哭,拷问她的时候她也没有哭,甚至还和松田对骂得很起劲,要不是安室透拉着,这两个人能把松田家都拆掉。
神野夏擦掉入江红子脸上的眼泪,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胸上,尽量让后者姿态舒服放松。
她对松田阵平说:“出于对两位的诚意,我不会主动取掉红子身上的绳索,但相应的,我也希望两位能展示一下自己的诚意,比如安室先生可以从卧室门背后走出来见我。”
安室透知道已经被对方发现,没必要再藏,于是拉开卧室门,对神野夏说:“你很敏锐。”
“感谢夸奖,”神野夏还在检查入江红子的受伤状况,红子看起来不怎么好,虽然很快就放弃了抵抗,但两个大男人一人一拳也能让她看起来够呛。身上的绳索也绑得过紧,椅子背后的手已经开始发冷,出现片状的淤痕。
神野夏皱着眉头和安室透交涉:“请问我可以和红子交换吗?我的体质很差,无法反抗,抓住我比抓住红子更安全,而且红子对你们其实并没有恶意,我保证她不会攻击你们。”
“你的保证并没有意义,我们不认识你。”安室透朝她微笑,“神野夏小姐是吗?现在你可以解释一下,松田的手机里有什么,以及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吗?”
“把红子松开,我就告诉你。”神野夏坚持道,“你们可以绑我,我的骨骼相对红子更软,不会像她那么难绑。”
入江红子眼泪汪汪地插话:“神野我没事的,你不要求他们。”
她打了个哭嗝:“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松田阵平心里的火一阵阵窜上天灵盖,他上前几步揪着入江红子的衣领,神色难看到了极点,恐吓她说:“闭嘴,不然把你绑在天花板上。”
然后他的手被神野夏一把打掉,神野夏挡在入江红子面前,神色冰冻:“红子没说错,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们两个尤甚。明明救了你,却还被这样对待。”
“什么救我?”松田阵平大脑极速转动,这种说法让他想起来那个违和感重重的摩天轮炸弹案,诡异的思路几乎在此刻成型,“你们说清楚!”
“松田警官就忘记了吗?”神野夏冷笑一声,“我们可是花了很大力气,才让松田警官避免了成为一朵烟花的命运。”
“你们?你和入江红子两个人?”安室透拦住松田阵平,和神野夏对峙,“不,你刚刚提到了机动组,你们——”
安室透的猜测戛然而止。
两方对峙,不大的客厅内落针可闻。
“没错,”神野夏又变成了那副神色恹恹的疲倦样子,“我们是一整个联盟,这不是我们第一次从罪犯手下抢救无辜者,我们毫无恶意。
可以把红子放开了吗?看在我们救了你的份上,松田警官。”
神野夏大概是活到了十来岁的的时候,某天早上从梦里忽然醒过来,才想起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
那个时候窗户外刚好是冲野洋子的超大海报,漂亮的偶像在朝她wink,而她在想这个世界的死亡率好像有点过高了,得离米花町远点。
一开始确实是这么想的,胸无大志,没有想过插手什么。
直到刷完牙洗完脸之后,脑海中传来一个机械女音,像极了她在上个世界玩过某RPG游戏里的系统音——
“第四天灾人物检测
‘神野夏’已上线。
目前已上线人数77
祝您好运”
然后整个世界就像崩坏了一样,原来她并不是唯一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人,在她前面还有整整76个,这个人数……足以把这个死亡率过高的柯学世界穿成筛子。
她感觉身体的某部分发生了变化,她的洞察力变得无比敏锐,动态视力能直接对标鹰隼,诚然在家中没有适合的练手目标,她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肌肉与关节强悍无匹……就像开了挂,随着她被系统检测到,这个世界向她开放了她之前从未想过的权限。
五分钟后,电话铃声响起。
她从未见过这个号码,这个号码却天然地在她手机中有所备注,备注名为“第四天灾”。
第四天灾……指能左右游戏局面的玩家,或者能改变数据的控制台玩家。
原来这77个人的定义,都是玩家吗?
电话铃声还在持续地响起,没擦干的水珠从脸颊上滚落,窗外冲野洋子的笑容无比甜美,白日青天下的世界,正朝她伸出双手。
神野夏没有犹豫,她接通了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声:“你好,我是第四天灾联盟联络人,51号,名叫森中明青。”
“你好,77号,神野夏。”
时间回到现在。
神野夏和入江红子坐在松田阵平家的沙发上,气定神闲得像两尊大佛,但无论安室透与松田阵平怎么威逼利诱,她们俩都不再开口。
主要是神野夏,入江红子很听神野夏的指令,她们俩是非常怪异的关系——某些方面神野夏简直像入江红子的上司甚至母亲。
这个联盟究竟是哪一方的,安室透想,如果像神野夏所说,这个联盟救了不少松田阵平这样的人,那她们无疑是好人,但神野夏身处其中,她的话就具有片面性和欺骗性,完全不可信任。
谁知道松田阵平又是不是她们抛出的烟雾弹呢?
即使现在面对面的是两个看起来威胁并不大的女性,安室透也完全没有掉以轻心,这世上有冲野洋子也有贝德摩尔,就目前看来至少神野夏绝对不是什么单纯女大学生。
这个联盟得是一个怎样的联盟,是小打小闹还是庞然大物?为什么酒厂和公安都完全没有察觉?
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们今天能有幸见识到这一切还是因为一个冒冒失失的女孩。
并且这个女孩身手很不错,她原本是有机会逃掉的,当然会负不轻的伤,是蓝牙那端的神野夏下了指令她才乖乖束手就擒。
安室透扪心自问这一届警校出来的学生能有这样的身手吗?
答案是他做梦,六个月绝对训练不出这样的学生。
一个执行收尾碰瓷小任务的普通女孩都有这样的身手,那她的指令者神野夏得是什么样的人?这得是一个什么样的联盟?
安室透深吸一口气,头痛得无以复加。
这可千万不要是酒厂第二。
松田阵平想得要比他略微单纯一些,毕竟他不是很了解酒厂这个黑衣组织,没有往这方面发散,就目前来看他比较倾向于联盟是一群蝙蝠侠或者侠盗罗宾汉——里面还有神奇女侠这种巾帼英雄。
刚刚和入江红子的交锋让他有点尴尬,他没什么不打女人的规矩,在不知道入江红子救过他的时候,入江红子确实比较变态,像馋他身子的痴汉或者馋他情报的二五仔。
但现在知道了,就多多少少有些尴尬。
一句“抱歉”如鲠在喉,不说不对劲,说了好像又让气氛推上了另一个尴尬的高潮。
还是神野夏拯救了这两位。
她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帮红子揉手,漫不经心地说:“松田警官好奇的话可以把自己的手机拆开看看,里面装了一个很小的窃听定位器而已。”
而已。
。
松田阵平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理智上他知道这大概是神野夏她们从摩天轮上救下他的道具之一,但感情上仍然难以接受,他居然一直活在别人的窃听和窥视下。
神野夏听他不说话,很好心地加了一句:“松田警官不用担心,你家里没有,我们一般情况下不会去主动侵犯别人的隐私。”
安室透看在自家好友快被憋死的情况下识图插话,但是神野夏软硬不吃,提到她们的组织就闭口不言,最终她只是似笑非笑地提了一嘴他们联盟的名字。
“第四天灾”。
这是个什么东西,安室透感到麻爪,正义的一方会把自己称为天灾吗?如果她没是第四天灾,那前三个天灾又是什么?
天灾,什么能被称为天灾?普遍定义为Act of God。是指无人为控制的事件、自然灾害,如果“天灾”和“联盟”这种人类系统扯上关系,这还算哪门子天灾?
……又或者说,这群人,他们自比为天呢?
安室透麻爪的时候神野夏在看手机。
玩家之所以被称为玩家就是因为大家都得玩游戏,要不然大家也不会抱团凑一堆,据她观察联盟里虽然都是能人异客,但像她一样不太想当英雄的绝对不在少数,甚至有些人虽然也会联系,却并没有加入联盟。
但是造化弄人啊。
弄人啊,太弄人了。
神野夏看着手机里传来的讯息,不住地感叹道。
这次游戏的玩家抽到了39号,是个没有加入联盟的年轻女性,神野夏对她印象不深,只能勉强记得对方好像是个国文老师,叫佐久间林美。
佐久间林美把系统告诉她的游戏前提全部发给了脑力劳动人员神野夏。
好长一串。
神野夏还没看,先问对方:“已经开始了吗?”
国文老师回答:“开始了。收到包裹的时候系统音出现。”
“系统音说了什么?”
国文老师记忆力很好,好得能逐字复述:
“系统音说‘玩家过一个理智
24点
大成功’”
神野夏这时候才返回去看前情提要,她熟练地安抚对方:“那看来你运气很好,会没事的。”
“十一月十日,佐久间林美收到了一个很久以前的老朋友井上有野寄来的包裹,包裹里是个证物袋,证物袋上什么标签也没有,袋子里面是一颗人类龋齿。
她想尽办法钻研这颗龋齿,终于找到了一枚很小的、只读的芯片。
她将芯片插入读卡器,连接电脑,发现芯片里只有一段视频,视频中她的老朋友井上有野正面对镜头,讲述他在生命最后时刻的所见所闻,这颗龋齿是他最后的遗物,他央求佐久间林美将这枚遗物和他们共同的秘密交给他们以前共同的朋友X。
而这个朋友X,知名不具。
佐久间林美破解龋齿的第二天,收到了第二个包裹。
有意思的是,这个包裹并非别人寄出的,那上面的寄件人是佐久间林美,收件人却是井上有野——井上有野已经死了,无人签收,于是这个包裹被退还给了佐久间林美。
佐久间林美不记得自己寄出过这么个包裹,事实上她和井上有野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她曾和他志同道合,关系好得像孪生兄妹,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这个包裹里,是一本旧书。
错版的老书,太旧了,没有什么收藏价值,但与此同时这本书又非常新——它几乎没有使用痕迹,一开始佐久间林美以为这是一个密码翻译本,但很快她意识到她错了,因为假设这是翻译本,但她目前手里没有密码,也就是说没有谜面。
游戏此刻开始,佐久间林美需要知道井上有野死前经历了什么,他的死因,佐久间林美和他过去共享的那个秘密,知名不具老朋友X的身份,X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以及这本旧书的含义”
这个游戏一般人根本破解不出来,而且并不是孤例,玩家面对的大多数游戏都是这个全体谜语人的死样子,这就是第四天灾联盟存在的意义。
游戏通关失败是会有惩罚的,惩罚完全随机,有人完成任务发现不完成任务的惩罚是掉进东京湾尸骨无存;也有人拼死拼活,没有完成任务等待死亡降临时,发现惩罚不过是失眠一个晚上。
即使惩罚不确定,也没有人想去拼这个可能性,没有人想抽这个下下签。
第四天灾联盟创立,每个人都有被开放的独一无二的权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殊能力,大家互相抱团,这才挺过了一次又一次游戏。
而联盟本身也在发展,据神野夏所知,为了贴合世界主线、多沾沾方便和便宜,联盟在黑方和红方都有自己的门路。
当然,并不是什么能见光的门路。
所以日常任务还是需要机动组不快乐地996赶场子,必要时候还得007,神野夏以前就是机动组的,和入江红子是王牌搭档,但后来神野夏出了意外,只好去后方做文职工作。
做了文职工作之后,神野夏整个人都得到了业务上的提升,随着技能提升愈发有一种社畜的厌世感,对警校组的童年滤镜也随着他们带来的不间断的胃疼高热烟消云散。
搭救松田阵平是联盟的决定,她的提案和策划,机动组出动了三十个及以上人员,包括入江红子。
红子在开放权限后是个炸弹天才。
但天才在柯学世界里真正的身份是个女高中生,稍微有点毛燥,不慎被松田阵平和安室透抓住了。
实话实说,在接到松田阵平的威胁电话的时候,神野夏长舒一口气,心想“终于来了”。
按这个情况,第四天灾联盟迟早是要参与主线的,与其混乱中立勾搭上黑方,从此受制于人,不如混乱邪恶勾搭红方,在法律的底线兴风作浪。
还有人能给他们收场。
红子失联的一个半小时里联盟紧急开会,最终同意神野夏单枪匹马地去接入江红子,顺便让神野夏和安室透这个公安头子搭上线。
即便这件事很严肃,但在安室透问她来做什么的时候,神野夏的第一反应还是“来让你逢年过节不用扫四个人的墓”。
言归正传,联盟和神野夏一致认为现在还不能想安室透透露太多,改变世界主线搞不好他们会一起折在这个世界,而且上赶着给人当打手反而让人警惕,更不好解释自己的来意。
何况他们从哪来的是真的没法解释。
坐在松田阵平家的沙发上,红子还在抽鼻子、松田阵平在琢磨怎么和红子道歉、安室透想尽办法从她嘴里抠情报,而她收到了佐久间林美的邮件。
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刚好,给了他们和红方一个互相试探的机会。
而且这场游戏——按神野夏的经验来看,99%和酒厂有关。
感谢在2022-09-10 11:33:32~2022-10-05 07:5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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